雨天寫一個老故事

如果你正巧比較老，一定會記得有本雜誌叫萌芽，有個比賽叫新概念。它就像寫字界的選秀，把散落在各地的滄海遺珠，一個個淘出來。遺珠們也很渴求被淘，那是一條真正的捷徑。走得好，一夜成名，被保送上名校。走得不好，也就是去上海旅個游，沒啥損失。

除了韓寒郭敬明紅到現象級，還有周嘉寧張悅然蔣峰顏歌劉莉娜什麼的。他們的成功，引誘一大批後輩兩眼冒星星。一時間，高中那些讀過幾本書，寫過幾筆字，成績又差到爆的死文青各個蠢蠢欲動。有人從高一寫到高三，連入圍也不曾，比如這篇的男主角笑天。

笑天的全稱叫司馬笑天，聽上去有一種強裝逼古風感。我注意到他是因為在萌芽論壇里，有一個飄紅加粗置頂的帖子，名叫《狗日的西安，狗日的大學》，從標題看，應該屬於後現代。從內容來看，撲面砸來荷爾蒙，使你懷疑此人是用生殖器而非大腦寫作。

據不完全回憶，文中出現狐臭若干次，小姐十七八次，還涉及嫖娼與約炮。語言有一種黑色幽默，故事就像重症監護室病人的呼吸，時有時無。完全可以斷定，他並沒有寫小說的天賦，基本靠死撐。而且他有一種不健康的三觀：我在西安讀大學，我在大學裡找不到漂亮妹子，我只能和一個狐臭妹約炮，我連嫖娼都被警察抓，啊！我性苦悶！於是，西安和大學，在他眼裡都是狗日的了。這種毫無邏輯的撕扯，和郁達夫很有一拼。

這是如今的我，在刻薄當年的他。可當年並沒有這樣的觀點，只覺得一個人竟然能寫出這麼長的文字，還有那麼多網友喜歡，於是斷定「是個人物」，最關鍵他就在西北政法讀大學，和我們陝師大就隔了個西安郵電。有一種榮耀感叫「我們村二狗很牛逼」，還有一種榮耀叫「我們都是長安區的耶」。

就加了司馬笑天西安讀者群，當時群里有幾個人走的比較近，其中一個男生追我，他可能是為了找話題，也可能像傾慕胡一刀與胡夫人的苗人鳳一般，經常對我講司馬笑天和小妖的愛情傳奇。

小妖也是在萌芽論壇看到笑天的，於是給他發站內私信，除了展示聰明大腦與「是個詩人」之外，也可能展示過別的，於是網戀了。確定關係的當晚，笑天激動的找苗人鳳喝酒，一條條背誦小妖語錄，笑的猥瑣又真心，他說：兄弟，再美的女人就是個皮囊，思想能碰撞才能真的爽。這句話在第二天就被打臉了，因為沒等酒醒，小妖已笑嘻嘻站在他眼前。倆人立刻交換祖傳染色體，據說比思想碰撞爽多了，稍緩之後，開始為長久計。

小妖說，在你沒醒的這段時間，我已觀察過，這個是大學城，商機無限，開飯館最賺錢，但那不是我們讀書人的事，既然我們因文字相識，不如就開一家書店，我來經營，你繼續上學。笑天說：好啊，但是，你學校那邊怎麼處理？小妖說：我不上學啊。笑天繼續問：那你以前說過高考的事。小妖說：我是替別人考，考上二本賺一萬五，考上一本賺三萬，考了四次。笑天炸了：這是違法！！！！

小風波而已啦。對於荷爾蒙選手而言，沒有什麼事是睡一覺不能解決的，如果不能，那就再睡一次。就這樣，網路中的軟妹子兼詩人小妖，走進了網路中的流氓司馬笑天的生活。他們在政法大學對面的城中村租房，笑天上學，小妖打理書店，過上了據說非常幸福的生活。

當時群里的大家都非常激動，覺得這種千里尋親的愛情很神奇，經常哭著喊著要面基。喊的多了就真見面了，一大群奇形怪狀的人，約在西北政法對面的城中村吃飯。司馬笑天不苟言笑，長得像寧財神，但是比丫看上去更猥瑣，黑瘦，有抬頭紋，看人時眼神如釘，門牙黃而翹，身材瘦小。一想到他畢業後竟然要當警察叔叔，大家立刻對社會安全多了幾份擔憂。

小妖姍姍來遲，據說在處理書店的事。她進門時之後，我有點恍惚，第一個念頭是：可惜了。苗人鳳後來跟我說，他的第一個念頭是想揍司馬笑天那個傻逼猥瑣男一頓。因為小妖真的，很美。臉上紅是紅，白是白，沒一點瑕疵。眼睛像星星掉到水池裡，眼波流動，閃閃發光，看誰都有情，但是她不拘謹。一桌子十多個人，她誰也沒冷落，春風十里不如你。

那天必然喝酒了，喝大之後言語就放肆了。有人問笑天：你們會結婚嗎？笑天看著小妖說：只要她肯。小妖笑說：我當然肯。然後他倆就親了個嘴。那一刻，我覺得愛情是有樣子的。就是他們，他們在發光，很尊貴。即便猥瑣如司馬笑天，那一刻也是有光的。

那年冬天，聽說小妖的書店關門了，因為生意不好，維持不下去了。她把處理不掉的書全部搬回出租房，每天下午拿一捆去兩公里處的大型超市門口擺攤。西安的冬天也是很冷的，據笑天說，有一天他下課去幫小妖賣書，看到她哆哆嗦嗦站在那裡發抖，一個血湧上頭，說：我們回家。小妖笑嘻嘻的說：今天賣了八十多塊了，運氣好，再呆一會。還有一次，好像是沒有錢買菜了，小妖在家裡找啊找，找到了一小包紅豆，用它做了半鍋紅豆沙，放一點糖，很好吃，兩個人吃了半鍋還意猶未盡。

「在她面前，我像個廢物」。「我也分不清我是愛她，還是愛她的身體，但是我愛她」，笑天說。也許文人總是不自覺美化一切，相愛時尤其如此。總之，當時的笑天，是很愛當時的小妖的。我也不想可是，可是還有後來。

後來，小妖就走了，就像她當初來的突然。一點徵兆也沒有，她洗乾淨衣服床單，還做了三個菜，菜還是溫的。但是她的衣服，箱子，護膚品，連同她，一起消失了。

笑天很抓狂啊，他打她電話，號碼是空號。他寫郵件，一封也不回。他逐一找群里的我們打聽小妖下落，但是我們誰也不知道。他這才發現，自己對小妖了解的太少。只知道她家是河南的，父母早逝，家裡有爺爺奶奶，她用考試賺來的錢給老人蓋了房子，弟弟在北大青鳥讀書。除此之外，什麼信息也沒有，連真實姓名也不知道。

小妖去哪兒了？沒有人知道。

笑天那段時間情緒非常不穩定。有時候半夜在群里發一堆文字，有寫給小妖的情書，有他倆相處的回憶，有大罵小妖是騙子的，有攻擊小妖是個沒底線的爛女人的。各種。起初還有人勸，後來大家都沉默了，那群，成了死群，誰也不聯繫誰了。

幾年後，笑天畢業，考上公務員，進了司法系統。最近一次有他消息，是看到他修改了qq簽名：兒子出生，媳婦受苦了，我們爺倆都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