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谷百一十年史（十一）：姑姑是魔女

封面來源：岩井俊二的電影研究室

「圓谷百一十年」，即圓谷英二誕生的1901年到圓谷製片廠成為FIELDS子公司的2010年。

第二部 滄海桑田：1923~1948

第十一章 姑姑是魔女

上回我們說到荒木真砂子在一九三〇年二月二十七日改了名叫圓谷真砂子，這年她十九歲，相公二十九歲。圓谷家那個新居大房子我還忘了說，在京都府京都市左京區下鴨膳部町103號，哪年誰有空去精確地點看看現在什麼樣子時帶個話給我吧。

同一年兩口子還都改名了，英一改叫英二，真砂子改叫真砂乃。英二身上有兩件事成千古之謎了，一件是他到底哪天生的，一件是他到底為什麼改了名，其實這兩件事都屬於結果無礙大事，費儘力氣和時間去糾結出結果反而還得不償失的問題，何況到現在也沒定論出來。生日的事我們以前提過了，改名的事倒還是比生日的事重要一點的，因為多少關聯到英二自己的想法，感覺生日的事就像秦始皇他爹到底是誰，改名的事就像明成祖他娘到底是誰。

一般來說認為英一改名的原因來自於一郎，就是那個我們提過多次的圓谷一郎。輩分上，因為一郎是英一的母親的小弟，所以是舅舅吧；稱呼上，因為英一他爹是婿養子，一郎就更該算叔叔；而實質上，因為一郎只比英一年長五歲，他倆一起玩大的，一直以大哥小弟相稱。日本人名字里有數字，一般都會認為是跟家裡排序有關，比方一郎和英一就都是長子，次郎這種名字一般就是給次子起的。但一郎和英一這對叔侄實同兄弟了，英一尊敬一郎，於是改名英二成了名實相符的兄弟。

這個說法說得通，而且也不是空穴來風，靠譜。好了，從這回起我們也該改口稱圓谷英一為圓谷英二了。現在問題來了，誰跟他出這個主意改名的？根據我們說到目前為止對這人的了解，你信他是有一天自己腦子裡開竅意識到這個事的嗎，我是不信的。所以這個事到頭來只搞清楚了一半，這個改名理由是絕對說得通的，但是這不像英二會幹的事，或者說他不是會主動想到干這個事的人。就算我看錯了，真是他自己就想到要干這事的，那夫人為什麼也改名了，又卡住了。

答案在他姑姑身上，我們再來複習一下圓谷家的構成好了。英二的爺爺叫圓谷勇七，奶奶叫奈津子，勇七和奈津子有三女一子。長女名晴，就是英二的母親，早逝；次女名佳，招了個軍人出身的婿養子一積，就是看不起英二把他氣得摔下狠話離開家鄉回到影視業界的那位；三女名鶴，嫁出去了；幼子就是一郎。給英二夫婦出點子改名的，就是次女，這個叫圓谷佳的姑姑。

其實不只夫婦倆，圓谷家的親戚，甚至圓谷家外面的友人，很多都有因為佳女士的建議而改名的。改名的理由是吉利，比如英一改成英二後筆畫數變了，新名的筆畫數所代表的運勢更好。至於為什麼吉利，我不懂這個真答不上來了，是她看的書上說的。其實就算跟佳女士無關的，那個時候因為筆畫運勢而改名的人也挺多。

有了佳的理由加上一郎的理由後，這下反而變成想要英二不改名字才更需要理由了。其實還有第三個附加理由，我們以前提過英一這個名字發四個音，但他自己都念不準會念錯兩個音，於是在剛進國活工作時被嘲笑了。那英一念錯兩個音後念成什麼樣了呢，就念成英二了。

這姑姑的占卜准了沒有，好像可以說准吧，你看後來英二不就揚名天下了嗎，算不算吉利。姑姑的占卜還不止這個，還丟了一句更狠的讖語，她說：英二在三十三歲時必出人頭地。好嘛來走著瞧，在到三十三歲前我們先回來繼續說英二的職業生涯。

英二到而立之年的一九三一年，這年他雙喜臨門。一個是四月二十三日，英二和真砂乃的長子出生了，取名圓谷一。我們這整個專題里稱呼人一般用姓，圓谷家的都姓圓谷所以就用名來稱呼了，而圓谷一的單名一字可能不太容易立即反應過來是在稱呼人名，我先在這裡說說以後終有一天圓谷一作為成年人再登場時要留意一下了。

另一個是同在這年，日本最初的正式有聲電影誕生了，就誕生在英二的工作單位松竹。這可把一直在技術層面追求進步和創新的工科宅圓谷英二高興壞了，他理所當然成為松竹職工中最積極繼續研究有聲電影技術的人之一。

本來電影技術是沒聲的，現在剛有聲了，也就自然而然是聲音跟影像一起錄製的，於是必然地遭遇了雜音問題被搞得焦頭爛額。英二出了一些主意，像給攝像機蒙塊袍子遮音啦，在攝影所里專門造隔音屋啦，直接去歌唱訓練班的屋子附近拍攝把歌聲盜用作背景樂還不給人家版權費啦，乾脆影像和聲音分開收錄啦。

呃你看一遍下來好像就最後一條有實質性作用對吧，分開收錄這麼簡單的事怎麼他們早沒想到呢。是啊有多少現在看起來理所當然的簡單事，你要真身臨其境的時候或許也還是要一步一步走彎路後才能慢慢到那個程度的，唉你說發行國債這事大明政府怎麼就沒幹成呢。

但是人品守恆，接著一九三二年就有兩件事斷送了英二在松竹的前程。一個是禁忌的拍攝手法事件，一個是挖牆腳事件。

我們說過自從衣笠映畫聯盟失敗後，英二和一幫同事們就在松竹老老實實拍主流的古裝戲電影了。當時這種片跟歌舞伎的區別只有一個，就是在銀幕上放映。也就是說除此之外所有的都跟歌舞伎照一個樣來，什麼意思，打個比方你想像一下去看電影，看到銀幕上一堆京劇臉，然後開始唱。你覺得雷不雷，當時正常人沒覺得雷，英二覺得雷，因為影視應該是寫實拍攝的，人眼本來該看到的是什麼樣就把什麼樣攝製進去。於是英二終於有一回大膽拍攝成了我們所認為的正常古裝戲該有的樣子，當然結果是松竹社內就炸了膛了，英二遭了白眼，工作環境的待遇也被降低。

另外當時業界還沒有東寶大映東映這些後來的巨頭公司，有可能性跟松竹這個巨頭叫板的只有一個，就是日本最老牌的電影公司日活。但是在有聲電影技術這方面，日活落後於松竹了，腫么辦，來挖牆腳。日活盯上了犬塚稔，這個人我們說過的，就是那個《稚兒的劍法》的腳本兼監督。盯上的不是英二，唉你也不用失望，英二隻是個小小的攝影技師能有多少地位啊，犬塚是監督級的人物所以當然先盯上他，而英二就是在犬塚的小組裡乾的。

日活想把犬塚領導的整個小組都挖過來，條件當然也差不了，薪水翻倍給。不料犬塚這人講忠義，他把這事向上司捅出去了，告訴他日活想來挖我們啊還承諾給雙倍的薪水啊。結果更不料，犬塚得到的回答是，你小子是為了加薪來編瞎話糊弄我的吧？真是作得一手好死，犬塚回到小組裡跟大家一拍桌子，跳槽！

我們說過京都被稱為日本的好萊塢，那時攝影所啊影視製作公司啊是走幾步就見一家，啊不過好像不是在這個專題，是在隔壁連載的東映專題說過的。所以從松竹跳槽去日活以後，工作地點也就在原單位隔壁。對英二來說，第一現在公司里不待見他，第二大上司不把他們小組當回事，第三跳槽又不需要帶著全家搬遷異地，第四跳槽了能得雙倍薪水。英二雖然是財商一塌糊塗，但又不是智障，所以跟不跟犬塚跑路，結果大家都懂的。

但是在日活，英二還是吃癟了。

第一，日活的前輩們不待見他。原因很簡單，因為你小子拿雙倍的薪水。一旦有飯局時總是這樣的，必須你請客，因為大家都知道哦不都認為你有錢。

第二，日活的方針和風氣跟松竹沒有什麼本質性的差別。英二在松竹碰過的釘子在日活基本上重來了一遍。日活照樣對技術的發展沒興緻，日活照樣在一個勁量產古裝戲，英二照樣在自己掏腰包作銀幕合成手法的研究經費，去提開發新技術的想法得到的回應照樣是那種事洋人去干就行了。

在日活幹了兩年，只有一個好處。一九三三年，美帝的大作《金剛》上映了，雖然可能性不大不過如果不知道這片，還是自己查查，我們這裡沒空間再專門多說了。日活到底在日本是業界大型公司，在這裡英二得到了首映前在試映會上就能鑒賞此作的機會，然後，然後他就發了瘋在天上飛了。

英二把《金剛》的影片也就是膠片直接搞到了手，帶回家再次發揮技術宅的本事，自行研究。這片展現了現實中不可能拍攝的影像，在當時看來絕對不可能的影像，到底怎麼做到的。其實是把一個猩猩玩偶每回稍微改變一下動作，然後拍攝一下，就像後來動畫的製作手法一樣一張一張逐漸連起來，影像上最終就形成了真的有一隻大猩猩隨著導演的意願而動作。

英二在家也就把膠片一幀一幀地研究了個透，這是英二第一次正式地意識到了一個概念，一個之前他其實也已經接觸過並且自行開發過的概念，一個當時還沒有名字日後要他來取名的概念。這個概念就是特殊攝影技術，特攝。

一九三四年，英二終於又在老路上栽了跟頭，因為古裝戲拍攝手法的爭執而跟日活徹底鬧翻了。這回英二是主動決定辭職的，而且這回犬塚也沒走，反倒是擔任了勸他留下來的角色，但是沒成。

這樣英二就又成無業游民了，業界兩大巨頭松竹和日活都甩了，還能腫么辦。這年他三十三歲了，姑姑的讖語還擺在那裡呢，我們下回接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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