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言碎語:記一些沒機會成篇的雜念

文|劉洞宇

熟悉我的朋友知道,我喜歡把一個道理掰碎了講,用三四五種表達講,像用好幾種證明法解題一樣;還要有邏輯,有主線,最好前後呼應下,老少都能得其要義。這種寫作方法,幾乎必然會降低文字的「觀賞性」。當下很多寫作者,我知道,熱衷於文字的骨感、妖艷感、只可意會感,我認可他們,甚至時而有些羨慕。但我筆力實在有限,所以只講大白話。大白話,就免不了長,所以這一年多我在知乎寫了幾十篇回答,統計了有十幾萬字,除開幾個一句話的,篇均兩千多字。這是不受待見的,我能感受到。大部分人的長篇閱讀能力幾乎喪失殆盡,而我功力又遠不足有磁力。不過,我的分享意識並不因此受挫,我也還會堅持風格:講理,而且是盡我所能透徹地講。若有那麼幾個讀者,能受益,那真是一件開心事。

這幾個月,說實話,很忙,不太能找到大段時間來靜心寫作,甚至每天刷知乎也有點「打卡」的味道。很多想法,一閃而過,只能抓起手機胡亂記下。大部分最後也沒能繼續深思、查證、成章。這裡選了二十來條,放到專欄,可能今後也會不定時摘一些,一來分享給諸位(這麼私人化的東西但願沒有污染到你們的TimeLine),二來也是給自己歇個腳,提醒一句:

再忙也不能忘了觀察和思考。

(一)

alipay病毒一樣擴散,但它取代不了現金支付。uber和滴滴的毛細血管已然遍布中小城市,不過回到老家,那個西部的五線城市,所有人還是習慣於「野豬兒」。去年到西湖,看到拍立得攤依然猖狂地拉客,似乎智能機加自拍桿的組合併沒有斷絕他們的財路。Sun公司自鳴得意地在他們頁面寫著「Java is the worlds #1 programming language」,此情此景下我們大概不會意識到不少FORTRAN古董系統仍有人在維護。傳統的東西,沒那麼容易死掉。

(二)

有種論調一口咬定,天才自殺,是不值得深究的,因為它們本稀鬆平常,只是社會給予了多的關注。然而,高智商者更易偏執和處於病態,這一經驗事實越來越被相關研究量化和統計化,「易於」被規範到了「顯著相關性」。留給巧舌者的時間不多了。引申開來:知乎有散播其社群文化(和當代political correctness高度重合)的職能,但這不是抵觸客觀知識的借口。多了套路,就少了真誠。

(三)

《嫌疑犯x的獻身》里問,擬一個難題和解開這個難題,何者更難。這不好講。但是,幽默就不同:寫一個高質量的段子和理解這個段子,難度不可等量齊觀。理解幽默,通常只需要一點點敏銳。不過有時候也還不夠,尤其是當下。你可能還需要一撮「背景知識」——如今不少「笑點集」只專屬於某些網路亞文化圈。比如一個知乎er可能不太能get到虎撲梗、一個豆瓣青年可能直呼B站熱搜「看不懂」、一個貼吧黨在一堆「續一秒」面前一臉懵逼——甚至一臉懵逼這個點,年齡稍大的人也不懂自動在後面冠上.jpg的。蘇聯政治笑話那種業界良心、幾億人還都看得懂的東西,幾乎絕種了。

(四)

程序員樂於「自黑」,至少有兩個前提:首先這個群體足夠聰明,腦子不活絡的人難有幽默可言;其次這個群體可能生活得比較壓抑,要麼是大空間帶來的,要麼是工作空間(workspace!)帶來的。不過,還有個原因被掩飾了,即大家對自身社會地位的不確定感。大部分人,甚至高薪高材者,乾的也是零碎、繁複、沒有多少開創性的工序作業。——你瞧,Factory Pattern用得那麼溜,不少人會默認自己是「借high-tech之名,行工人之實」。

(五)

所以,那些渴望單槍匹馬,骨子裡有個「俠士」夢的人,他們生不逢時了。智力輸出完成工業化的時代,是最壞的時代。「科研民工」的叫法,亦是同理:他們不過在回憶小時候皺巴課外書上的科學家童話,然後突然心生了懷疑。

更背的是,卸下了瑣碎的事業,還有瑣碎的娛樂在等你。

(六)

龍應台給兒子安德烈的一段話是我極少真心認同的雞湯。她講了兩件事。其一,讀書用功,不是為了比成績,而是足夠強大者將來才有選擇的權利——這條對打算遠離科研圈/核心工業界的諸位,尤其受用。其二,去從事有意義、有時間的職業,而不是被迫謀生。有意義,就有成就感;有時間,就不會被剝奪生活,而且有尊嚴——成就感和尊嚴,予人快樂。大概,這也是我的全部職業觀了。

(七)

「克制」,遣詞造句時的分寸感,是寫作者的寶貴品質。炫技沒問題,張揚一點也不錯,但不可不尊重平實。我始終覺得,在敘事或敘理的文本中,要力求不「失真」。如果「人多」二字足以概括,那就不連篇累牘地「紅旗招展鑼鼓喧天鞭炮齊鳴人山人海」;如果「燈光亮」足夠描繪,那就少「燈火通明交相輝映金碧輝煌」。但這又是何其的難和苛責。多少人,沒有鄭淵潔的命,得了鄭淵潔的病。

(八)

不知多少人在網上查資料、經驗、教程、攻略等等需要實際操作的東西時體會過一種無力,叫「信息含混,似懂非懂,最後.....還是無從下手」。我常年感受著被這種無力感支配的恐懼。和什麼DCG演算法的評測無關,單純因為:日常語言終究太過片面和主觀化、太容易失真了。所謂紙上得來終覺淺,一個淺字,精妙至極。

(九)

「問題少年」瞧不起搜索引擎,這事兒聽來有點怪誕。我清楚記得,在機箱嗡嗡作響的初中電腦課教室,當年的自己從一個百科頁面點到另一個百科頁面,時而若有所思,時而抄下一字半句,生怕聽到下課鈴。那簡直是一扇窗戶:熱二定律、存在主義、超心理學、普朗克時間和自旋......我驚異於互聯網的奇妙,自然也對那個網站心存感激。

不過後來,一切都變了。有搜索依賴症的我,並非某兩次熱點事件才猛然對此有意識。百度的發展軌跡,幾乎就是一部有計劃的自葬史。有些東西,是商業,正當的,不談;有些東西,是政治,比如郝艷敏事件操縱投票,比如「部分搜索結果未予顯示」,不談;但還有些東西,比如全家桶,比如色情擦邊球,比如莆田系廣告,比如賣疾病貼吧,......,吃相太難看,就不那麼容易洗白了。人在做,天在看,用人血饅頭填肚子,終究會得報應。

補:近來的魏則西事件,不想再評論任何話。

(十)

什麼是喜歡,什麼又是愛,人們似乎痴迷於它們的工具性更勝其「所指」。在我眼裡,活得更久的那個東西,如果有的話,就是愛。喜歡的達成條件強多了,摩擦,醞釀,激素分泌,配合以幻想,最後在一個巧合的時空點噴薄而出。而愛幾乎是培養的。愛兩個人比喜歡兩個人,罕見得多。當然,嚴格講,博愛者不會同意我的論斷。

(十一)

夢是亂糟糟的,但似乎它可以承載「隱喻」。比如某些感受,某些意識層面之下的模糊念頭,似乎通過邏輯扭曲的夢境浮現出來了,我不懂意識流、後現代之類,但我突然有種感覺:抽象畫,某種意義上,像極了夢境的實化。

(十二)

在辯論圈混跡了兩年,對「基層辯論」的現狀算是有些感受。總的說,我對高校辯論賽的一點反思是:去嚴肅化——並不是形式上,而是心態上。辯論對各位,都不過遊戲一場。贏了就得道成仙,放浪形骸;輸了就血海深仇,眥睚必報;這是不好的。對大部分人,我一直覺得,別動肝火,玩開心最好。對少數似乎缺少身份認同的「職業玩家」們,也請不要將之神聖化了——不要為了辯駁這款遊戲存在的正當性,刻意抹殺它和真實法庭辯論、和西方政治辯論之間的距離和差異。完全沒有那麼做的必要。

(十三)

一個好的社會,應該提高權貴階層的犯錯成本,降低失敗中產者的所付代價,並儘可能讓勤快的窮人活得體面。這是一句沒用的真理,漂亮的廢話。好在「我評價冰箱」的公民權利並不附加「我得會製冷」這一前提。

(十四)

真的存在神通嗎。其實硬要答,可能有,可能沒有。但換個視角:對被永遠釘在二維平面的螻蟻們,任何能蹦跳者皆是神明呀。那對人類,又哪裡排得上神的登場。茫茫宇宙,只要比我們高等的文明,超出我們理解的存在,或者泛神論者眼中的自然本身,都是「神跡」了。所以佛經要說,不要執念於神力,因為那沒有盡頭。它只能像技術一樣,給予你方便,卻不能讓你徹底解脫。「子不語怪力亂神。」

(十五)

AlphaGo戰勝李世石引來討論熱潮,絕不僅僅因為圍棋本身難以窮盡的可能性。在東亞文化中,圍棋是一種圖騰:晦澀深邃,玄乎其玄,黑白之間,蘊含萬物,是古老智慧的絕妙隱喻。更準確說,圍棋暗示著「人之神性」。而這種神性(或稱其為悟性、靈氣、大局觀和洞悉力),被視為人類智慧的最後堡壘。當然有人免不了悲觀了。——即使這位勝負師用一杯咖啡、幾根煙對抗著複雜的CNN演算法和數不清的CPU+GPU,還仍下出凌空一挖的驚天神手。

我倒不悲觀。圍棋不過是固定規則下的完全信息博弈。通用人工智慧,舉步維艱;強AI,在可見的將來,基本無望。另外:Turing Test只是入門的坎,後面還有「中文房間」這樣惱人的argument在挑戰著自信的功能主義者。

所謂:有缺陷的戰士終究是戰士,厲害的霧裡看花終究是霧裡看花。下一個技術突破?相較於《機械姬》所描繪,我更看好克隆人、換頭術和腦內晶元植入。

(十六)

好學生當然好,但好學生心裡也苦,只是他們不說,說了還被周圍人開涮。當好學生至少有三點「壞處」:一是,好學生容易活在「期許」里,而這種期許幾乎總指向那個最世俗的成功。二是,好學生對「務正業」還是「不務正業」有病理性的敏感。三是,好學生容易被過早推上一條「既定軌道」,丟失掉一部分人生可能性。——但於當今,大家都是同道中人,無所謂誰的專利了。

(十七)

我使勁兒觀察了一下。心浮氣躁;經驗主義;過於現實。——這三點可能是普遍存在於江湖打拚多年的父輩們(六十七十年代生人)身上的一種生存狀態。

(十八)

我竟會和人爭論,到底該不該在知乎引入emoji表情。我自己都佩服自己的保守。真的。一個UGC平台,趨勢就是從文字,到圖文,再到動圖和視頻。更別說評論區一個小小的emoji了——用戶有這個訴求,「他們早就被繽紛多彩的互聯網世界寵壞了。」

流量費用降低,短視頻是2016新的風口,......試圖隻身阻擋技術前進的,都是螳臂當車的歹徒。比如美國那個談笑風生的波茲曼。

不過講真,希望知乎能出一個摺疊「無關評論」的機制,什麼前排啊,沙發啊,出售花生瓜子啊,更有甚者,「前排求關注求贊」。默許這種自由,無益。

(十九)

知乎nba板塊怎麼就不如虎撲,前不久和人討論過。我的看法是,因為一個「廣而雜」,另一個「小而精」。這裡的「精」,不是精緻,而是精細。畢竟虎撲是一個專門社區,有底蘊,有隱性門檻;而知乎板塊之間是連通的,知乎er的興趣點也更分散和淺雜。

(二十)

互聯網掩蓋了個體的地域性。但某天若因為某個河南小偷、東北潑婦、四川球迷,我們的地域被攻擊,還是會渾身難受。反地域黑,或言之地域政治正確,不僅在訴諸理性,更是:在這個框架庇護下,我們可以達成多回合博弈的最優解——最大程度地減少自身傷害。當然,代價是我們情緒宣洩的勢能和領域敵意的本能必須被暫時擱置。這很難。

(二十一)

某些男人喜歡素顏,多數時候可能不是因為妝毀了「真實」,而是因為妝毀了「清純」。換句話說,或許,他們討厭任何加速女人渾濁的東西,而不合時宜的妝只是不幸成了其中一種。

(二十二)

最近的三個體會。一:身邊有些人學英語很吃力。其實,將學英語從「任務式的外在目的」轉換到「有興趣的內生的生活方式」,堅持起來就容易得多。比如,某篇中英對照的文字,你急切地想獲知其信息(如一條突發新聞、一段偶像介紹),可你仍主動地優先讀英文,這就叫lifestyle了。二:目標驅動,所謂task-oriented,很好,至少比「背字典法」好一百倍。這應該作為泛cs學生一種普世的學習法。三:驗證是否真懂某個知識/理論的好辦法是,把老人或小孩子給講懂。本質上是考驗你能不能用淺顯、形象、生活化的語言,講出其基本原理或核心思想。以其昏昏,使人昭昭,是不可能的。尤其不能使老人和小孩昭昭。

(二十三)

嘴上說著求「道」,繼「絕學」,身體卻經不住地沒完沒了和「術」纏鬥。原因不外乎是:「術」產出高,見效快,「道」要你耐得住寂寞,十年如一日。大學最大的遺憾就是學了太多半衰期短的知識。我真想更多人、尤其是cs黨們明白:夸父逐日般跟著新技術/新工具追的時候,不要擯棄掉nature了。

完。

順便吐個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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