咀嚼-(29)天之涯

……「別急。用過晚膳再走。」仁拓叫住了她,又對老師說,「其它事,稍後再談。」

「讓……我和陛下您一起、共進晚餐嗎?」曉月小姐身體前傾,用手扶著桌案。她的胸脯一漲一漲的,似乎是……興奮過度——我從她的語氣中,聽出她既驚且喜,十分激動。

「你,失態了。」仁拓睫眼下垂,俯視著。

曉月小姐的臉紅撲撲的,微低著頭,說:「抱歉,我下次會注意的。」

「三年前的今天,你成了朕的秘書。是第幾任呢?」

「第十八任秘書。」曉月小姐回答。

「這三年,你做的很好。」仁拓說。

我覺得他似乎應該再多客套幾句,勉勵曉月小姐一番,但他沒有。

他從書案上拿起一個繪著白色雲紋的黑色扁圓柱——這是一個傳真,我猜。但是這個傳真與上次在車中所見的不同,與老師的也不同,它的背面有九個按鈕,這很可能對應著九個不同的通話頻道,我又猜。

我猜對了,他所拿的確實是一個特製的傳真。仁拓的右手握住傳真的背面,用小指按動了其中一個按鈕,然後對著傳真問:「晚膳備好了嗎?」

似乎沒有回應——可能是他忘了加說「完畢」,所以對方沒有回答吧。

但這次我猜錯了。

仁拓對她的秘書曉月說:「曉月,晚膳備好了。你們先行,朕稍後便去。」說完,他又開始翻看剛剛自己所做的筆記。

曉月小姐走到我們身邊,引著我們往觀雲殿的餐廳去。

奇怪,剛剛的傳真明明沒有回答啊。仁拓是怎麼得到信息的呢?難道又是靠猜的嗎?在曉月小姐帶我們去餐廳的路上,我忍不住問老師。

老師說,其實剛剛是有回答之聲的,但是並不在手上的傳真中,而是在耳朵里。「當你專註於此處,往往就會忽略彼處。」老師教育我。他又解釋道,其實仁拓身上有兩個特製的傳真,一個拿在手上,可以一對多傳出聲音;另一個科技含量更高,直接安在耳朵里,可以同時接收多個聲音。之所以能做到這一點,是因為那兩組傳真的傳聲簧片在傳統的一對一互感的基礎上,將其中一個「一」拆分為多個——各部門各取其中之一,而仁拓掌握另一個「一」,由此可以發號施令、知曉各方——「還真有一種掌控一切的感覺呢。真是相當不俗的改進。」老師讚歎了一句,又問走在前面的曉月小姐,「你覺得呢?曉月姑娘?」

「陛下,當然是偉大的,並且最偉大的。先生『您』,在評判陛下的成就時,不該使用疑問語氣——這會讓我誤以為你在質疑陛下的偉大。」曉月小姐說。

「哎呦呦,老夫知道你很崇拜陛下。可是人好歹要有自己的獨立判斷嘛。」老師又湊到曉月小姐耳邊,這動作加語氣讓他看起來頗有幾分玩世不恭的樣子。雖然看起來有些不正經,但仔細想想,這似乎很符合老師的一貫形象:總是以老夫自居,喜歡引導教育年輕人,並以長者的語氣向別人傳授自己豐富的人生經驗(?)

曉月小姐盯著老師,不緊不慢地說:「陛下主宰一切,我等凡人只需崇拜,這就是帝國的秩序。你有意見嗎?」

你有意見嗎?我是沒什麼意見。不過剛剛曉月小姐對老師還總是使用敬語來著,轉瞬間就直呼為「你」——「女人翻臉比翻書還快。」老師曾對我說過,「當然,我不是針對你。」看來,老師的話針對的就是像曉月小姐這樣的人了吧。

「嘖嘖——唉!」老師一言未發,只說了兩個擬聲詞作為回應。我猜,這大概是表示他有意見但是又懶得說。

我們隨著曉月小姐進了餐廳,那裡有一個有一個年輕英俊身穿白衣頭戴白帽的男子在等候。曉月小姐詢問我們的飲食偏好和禁忌,在我們都回答無所謂後,她讓那名男子先退下,說這裡讓她來照顧就行。

這間餐廳裝潢華麗,地上鋪著柔軟的地毯,頂上掛著華麗的吊燈,屋子中央擺放著一個暗紅色木質餐桌,桌上擺著鏤著精細花紋的銀制餐具——就材質而言,銀只是很普通的材料,但是餐具上所體現的精湛工藝和極具美感的設計卻讓它們與普通絕了緣。來皇宮之前,我一路上也著實見了不少銀制的器物,但唯有這些餐具,讓我深刻地體會到什麼是奢華。只看那些精細的花紋,彷彿就能感覺到製作者將大把時間與精力傾注其中時的任性與快意——以人類有限的生命,去雕琢這樣精細繁複而「無用」的花紋,絞盡了腦汁去構思更為精妙的外觀設計——而這一切僅僅是為了讓使用者在用餐時多一點視覺享受。這等心思,這種行為,怎一個奢字了得。

餐桌是桌面整體上長方形的,長二點四米,寬在一點五米左右,一頭對著門,一頭對著牆,牆上立著一面大銀鏡。曉月小姐安排老師和我坐在門那頭兒,於是我們拉開椅子並排而坐。椅子上鑲著軟和而富有彈性的墊子,坐上去很舒服。

我們對面只有一張椅子,那張椅子顯然是特製的,椅背上雕著天雲皇室專用的流雲紋飾,椅面高度也比我們的要高一些。

長方形餐桌的兩頭,大盤小盤、大碗小碗地擺滿了各色食物。老師介紹說,中央平原人的主食主要是大米和小麥這兩種穀物及其加工物,肉食主要為豬羊狗肉和雞鴨魚肉。菜肴的烹制方式主要為蒸煮炸炒。御膳和普通家宴相比,除了菜式種類更多、更精細外,最好的地方在於大量實用了昂貴的香辛料——中央平原土地肥沃、物產豐富,但是肥沃的土地卻養不出美味的香料來,僅有的幾種香料繁殖率相當低,使這種舌尖上的美味成了比黃金還要珍貴百倍的存在。

在他給我大致介紹完各式菜肴之後。我把目光投向了桌面中間。

桌面正中沒有擺放任何東西,露出了大塊空白,潔白的桌布上用銀線綉著團團的雲紋。

「你看我們與那頭像不像隔著一條雲河?」老師問我。

我聽不太懂他的意思,問他是不是在說桌子太大。

他說:「這張還不算大。我只慶幸他沒用那張三十米長的桌子招待咱倆——這種距離感,真是讓人不舒服呢。」

「有嗎?」我說,「我覺得還好啊。」

「賈先生總喜歡故弄玄虛。你別理他。」曉月小姐對我說。

「吃點水果吧。」她用餐刀把一些已經去皮的水果切成了小塊,放在托盤裡端給我吃,又囑咐我隨便吃些甜點。

我用木簽叉起玲瓏剔透水果們、和甜點們,一樣嘗了一口,味道好極了——我在森林裡可從未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

「老師,我剛剛吃的水果中有桃子嗎?」我問坐在我右邊的人。

老師愣了一下,說:「桃?哦,我記起來了,昨晚我答應過讓你吃桃的。可惜,你剛剛吃了紅果、綠果、木瓜、柑橘,但是就是沒有桃子。」然後,他又大致給我介紹了一下除水果外的其他菜肴。最後,他轉向曉月小姐,問:「冰箱里還有桃子嗎?」

「我去看看。」曉月小姐走向房間一角所放置的高大的木箱。

老師說,這木箱就是冰箱,可以製造一個密閉的低溫環境,用來冷藏食物。

這種冰箱也是最近才有的發明。仁拓讓鍊金術士們發明冰箱的初衷是為了使得未來帝國軍隊遠征南海之時能吃上家鄉的新鮮食品,而不必總是吃海魚或者腌制食品。鍊金術士們鼓搗了好幾年,最終製成了一種能夠自發分解而吸熱的冷石以及控制其反應速度的催化劑,但是目前冷石的製造工藝還不成熟,成本高昂,無法推廣使用。於是,就只小範圍應用在帝國的上層。

「抱歉。」曉月小姐又來到了我身邊,「冰箱里沒桃子了,但還有很多忘情果的原果,你要嘗嘗嗎?」

「不用了。她已經吃厭這東西了。」老師替我回答,然後又對我說:「反正也不急於一時,你等明天再吃桃子也是一樣的。」

唉,老師真是自作聰明——的確,我已經吃厭了忘情果,但是水果又不是只能用來吃。不過他的另一句話倒是沒說錯:反正(我)也不急於一時。

恰在此時,仁拓來了。

從鏡中,我看到他的正面全身像。

他還是黑衣黑褲,只是不緊不慢很隨意的走著,卻給我一種氣宇軒昂之感——大概是因為他實在是太高了吧,根據鏡中的影像估測,他至少有兩點一米高。我又扭過頭以近距離目測他的身高。結果,目光彷彿撞到一堵黑色的牆上,那是仁拓的褲子。

他微微側彎腰,問坐在我右邊的人:「老師,你對今晚的菜品滿意嗎?」

「御膳房的作品,我怎麼會不滿意?但我覺得陛下或許應更多地為女士考慮一下,比起珍饈美味,或許她們更喜歡燭光晚餐、皇家樂隊所營造的浪漫氛圍?」老師頭也不回。

「哦?是嗎?」仁拓從右邊走過,隔著桌子看向曉月小姐。

曉月小姐避過仁拓的目光,眼神直勾勾地看著我,嘴上卻在回應她的陛下:「或許在二十年前是這樣的,尤其是在東部地區。但現在,那種舊時代女性所孜孜幻想的無聊的緋色浪漫已經被新帝國的強健氣魄所取代了。我所期待的浪漫,是藍白色的天空,是青綠色的草原,是廣袤無垠的黃色沙漠,是無邊無際的蔚藍大海。」

「祝福你的浪漫。」仁拓自己拉開那把高高的椅子,坐下了。曉月小姐坐在他的右手邊,桌子的側面。

仁拓盯著我,問:「那麼,狐狸姑娘,你的看法呢?」

他叫我狐狸姑娘,這真是個有趣的稱呼。但是我更希望以一個人類的身份與他交往,而不是什麼子虛烏有的狐妖。

於是我說:「陛下,我也是有名字的。我叫音,音樂的音。請你稱呼我的名字,別再叫我狐狸姑娘了。」

「好名字。」他依舊面無表情。

即使他嘴唇翕動、口吐人言,我也仍覺得他更像一尊完美的雕像勝過像一個活生生的人。

雕像繼續問我:「那麼,音姑娘,你心中的浪漫是怎樣的呢?」

「我……不太清楚唉。但是從形式上,我覺得曉月小姐所描述的浪漫更加多樣有趣——哎,老師你幹嘛掐我的腰?」

「我是在提醒你不要給我拆台。你不力挺為師也就算了,怎麼能胳膊肘往外拐,幫著別人說話呢?」老師面不改色,迎著我疑惑不解的目光,不緊不慢地說著。

「哦——原來這是一種肢體語言啊。那,它在使用上有什麼注意事項嗎?」

「一般只對關係較好且不是過於遲鈍的人使用,否則容易造成尷尬——就像現在咱倆這種情況。另外,一般是女性對男性使用這招,最好挑肉多且別人看不到的地方下手。最後提醒你,不要掐得太用力。」老師旁若無人地向我講解,直到曉月小姐尷尬地咳出聲,他才轉過頭問她:「怎麼,喉嚨不舒服嗎?要多喝水啊。」

連我都明白是我們這樣肆無忌憚地把host晾在一邊並旁若無人地交談的行為引起了曉月小姐以咳嗽表示不滿——但老師卻故作如此舉動,顯然,他在揣著明白裝糊塗。

他是在以此表達他的不滿嗎?他在不滿什麼呢?

仁拓,則仍舊像雕像般冷冷旁觀。從他臉上,我看不出任何喜怒。

靜默的雕像忽然開口了,他盯著老師,說:「吃吧——我們,不需要燭光晚餐。」

仁拓用左手拿起一雙銀筷,夾起一片蓮藕,嘎吱,咬掉了一半。

我也拿起一雙銀筷,捏在右手中。這銀筷子比木筷子沉多了。

「哪個菜最好吃?」我問老師。

他用筷子指著一個大湯碗里的青菜,說:「我覺得你應該先吃這個最難吃的菜,把最好吃的留在後面。這樣你吃的每一口,都是你所吃過的最好吃的。」

「有道理。但你把好吃的都先吃完了,我怎麼辦?我還想是先吃最好吃,最後吃最難吃的。這樣之後的吃的每一口,都是已有條件下的最佳選擇。不是嗎?」

老師又用筷子指著一盤油亮軟糯的紫茄子,說:「那你先吃這個吧。我最喜歡吃燒茄子了——你盡可把它全吃完,我絕不和你搶好吃的。」

茄子被切成了圓段。我夾起一塊最大的,小心翼翼地往嘴邊送。

突然——圓段變成了長長的一條,差點垂到桌布上——可能是由於我夾的方式不對。

曉月小姐看到這一幕,眉頭大皺。

仁拓也看了過來,依然是雕像一般的表情。

他的筷子上正穩穩地夾著另一塊蓮藕,他說:「音姑娘,你吃東西的時候也要帶著面具嗎?」

哎呦,要不是他提醒,我還真沒注意到臉上的面具。

剛剛的水果甜點都是乾淨清爽的食物,用手撥起流蘇直接就塞嘴裡了。但是眼下這塊茄子上沾著湯湯水水,我又是用筷子夾著,帶著面具吃似乎是挺不方便的。

於是,我先把那一長條茄子放回了盤子里。

曉月小姐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美人蹙眉的原因大概不是因為喉嚨不舒服,而是在表達對我此舉的厭惡。我想,按人類的標準,我剛剛的舉動應該是很失禮的吧。真是抱歉呢,下次我一定會注意的,曉月小姐。

心裡如此想著,嘴上卻不便表露。我若無其事地問正在啃青菜的老師:「現在摘下面具,可以嗎?」

「摘了拆了。」老師嘴裡啃著青菜,話音有點含混,「早開拆了。」

曉月小姐的眉頭仍然皺著,臉上露出不悅的神色,一直盯著我們這邊,手上的筷子久久沒動了。

難道,老師的樣子也很失禮嗎?

我把面具下沿的流蘇拉到兩旁,露出小半張臉來。曉月小姐還在盯著我們這邊看,大概是在好奇我面具之下的長相。

她應該會看得呆住吧,畢竟她的姐姐就看呆了。

這樣想著,我把面具完全取下來,目光對上曉月小姐的,微笑。

她果然看呆了。果真是一對兒姐妹!當她的臉上也顯出那種獃獃的表情時,我感覺就像慚風姐姐坐在對面一樣。

「啪嗒!」曉月小姐手中的銀筷掉到了地上。

這一聲,讓低頭吃飯的老師抬起頭來。仁拓則一直是直著身,端著碗吃飯。

仁拓把碗放下,手裡還穩穩夾著一大塊雞胸肉。他微微轉頭,盯著他的秘書,說:「你……又失態了。」

「陛下。我……」曉月小姐有點驚惶不知所措。

仁拓的左手手肘支在桌面上,手肘連著小臂,小臂連著左手,左手握著筷子,筷子夾著一塊雞胸肉。雞胸肉和筷子彷彿也和雕像連成了一體,紋絲不動。

雕像說:「拿不穩筷子,能拿穩朕的文件嗎?」

「陛下!」曉月小姐的嘴唇顫抖了起來,彷彿是用了很大的力氣才發出聲:「我一定會拿穩的。別辭退我,陛下!」

仁拓沉默著,完全像一座靜止的雕像了。

沉默壓抑著曉月小姐,她的全身都顫抖起來。她趴到了地上,去撿那雙掉在地上的筷子。

「無須撿——朕的餐桌上總有備用筷子的。」雕像又開口了。

「陛下……」她的聲音發顫,裡面醞釀了一種複雜的情緒。哭,我突然想到了這個詞——以前我不太明白哭的具體含義,但在曉月小姐的顫音中,我明白了。

曉月小姐仍舊趴在地上撿筷子。或許,筷子掉落滾動的位置太過刁鑽隱蔽,她找來找去也找不到。

仁拓不再理會曉月小姐。他轉過頭,再一次與我的目光對接。這一次,我的臉上沒戴面具。

他的眼神仍舊是那麼穩,穩如花崗岩,似乎絲毫不為我的美貌所動。他夾著雞胸肉一動不動的,這樣子更像一尊完美的雕像了。

果然是不同尋常的男人呢!

忽然,雕像活了過來。

仁拓的目光盯著我,左手上的筷子穩穩地把雞胸肉送到嘴邊,咬了一口,細細地嚼著。

他繼續盯著我,又用嘴撕下一塊雞胸肉,快速地嚼動著。越嚼越快,越嚼越快,越嚼越快——我都能聽到他的牙齒切磨肉塊的聲音了!

他仍舊盯著我,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張開嘴,直接把筷子上剩餘的雞胸肉全部吞入口中。

他放下筷子,閉上眼。

滿嘴的肉塊在他的口腔中肆無忌憚地翻滾著——我猜是這樣的,因為他的下巴開合的幅度實在太大了,前所未有的大——他不再像是一尊雕像,而像是一隻饕餮而食的野獸了!

他突起的喉結大大地聳動了一下,把嘴裡的肉全咽了下去。

然後,雕像再度睜開了眼。

他的眼神還是很穩,但不再穩若磐石,倒像是一顆狂風中的大樹。眼神的穩,是竭力維持的穩。眸子似乎從深井變成了一個汩汩涌動的活泉,下面好像燃燒著兇猛的火。

他避開了我的眼睛。他看向老師,臉上的表情輕輕顫動了一絲。

我也扭頭看老師,想知道雕像的表情顫動的原因。

「老師,你的吃相……是不是太失禮了呢?」我小聲提醒那個一手抓著一個被啃咬的面目全非的雞腿,嘴裡嚼著一大堆混雜的飯菜,其中一根長長的青菜還伸出嘴角的男人。

他把青菜吸溜兒到口中,又大嚼特嚼了幾口,費力地把嘴中物全吞下後,說:「失禮也難免啊。為師快餓了一天了,面對這麼多好吃的飯菜,實在是忍不住啊!」

他又看了仁拓一眼,然後對著雞腿說:「真的是忍不住啊。」說完,他就又啃了起來。

仁拓又看了我一眼,然後轉過頭,對趴在地上的曉月小姐說:「找到了嗎?找到了就撿起來洗乾淨繼續用吧。」

曉月小姐趴在地上的身形頓了一下,嘴裡或者鼻腔里發出微微的顫音。

「謝陛下!」她說。

很快,剛剛怎麼也找不到的筷子被她找到了,銀色的筷子仍然亮閃閃的,因為地上一點兒也不臟。

她站起來,離開座位要去洗筷子。仁拓又叫住了她:「順便去冰箱拿幾杯飲料過來。」

「嗯。」曉月小姐答道。她進了與餐廳連通的一間小室洗好筷子,又去冰箱里取了四倍飲料放在托盤上端了過來。她現在仁拓面前放了一杯,又在自己的座位前放了一杯,並放好筷子,然後來我們這邊。

到這邊,她的眉頭又皺了起來。緣是老師面前的小盤裡的一堆骨頭渣子,緣是那一團餐巾紙上老師的油膩手指所留下的污黃。

「放這兒吧。謝謝啊。」老師的聲音聽起來懶洋洋的。

曉月小姐直接把兩杯飲料都放在了我面前,別過頭不再看那一片狼藉。

「謝謝。」我仰頭看著曉月小姐,並把其中一杯飲料遞給老師。

她神色複雜地看了我一眼,轉身把托盤擱在了桌子中間,然後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低著頭默默地吃東西。

奢華精緻的銀杯中盛放的是清亮的綠色液體,果然是忘情水,現階段帝國最流行的飲料。

杯子握在手中,很涼,是我迄今為止接觸過的最涼的物體。

我讓冰涼的銀杯慢慢接觸嘴唇,緩緩傾斜杯子,讓冰涼的液體逐漸浸潤我的唇舌,等品味透了,才飲了一口。把忘情水含在口中,微微仰起頭,讓它慢慢滑過喉嚨,液體在腔道中流動,一邊流一邊唱著悠遠的歌謠,這感覺真是妙不可言。

我想,假使我也是一個有欲有求的人類,喝了這忘情水,怕是也會暫時拋卻欲求,只去體會這一片冰爽透亮。

咕咚咕咚,我把剩下的杯中物一口氣喝完。放下杯子,正看到仁拓也剛剛喝完這飲料。

我朝他微笑了一下。他則保持著完美的雕像面容,又端起飯碗,默默地夾菜吃飯。

席間,沒有人再多說一句話,只剩下大家吃飯的聲音。

我只把每樣菜都嘗了一口,體驗了其滋味。再多吃一口,頓覺興緻索然。於是,我的興趣轉移到對眾人吃相的觀察來。

老師大吃大喝、風捲殘雲,像一隻老虎;曉月小姐細嚼慢咽、靜默收聲,像一隻小兔。

至於仁拓,我實在不能把他進食的方式和森林中的某種動物聯繫起來。除了剛剛吃那塊雞胸肉外,他夾菜的動作、咀嚼的次數、吃米飯的頻率,都一直遵循著固定的節奏和規律,整個過程是那麼的有條不紊——就連被他光顧過的盤子,都顯得那麼井然有序。如果非得用比喻來形容這個過程,我只能說:彷彿他面前的食物也成了雕塑的一部分。

終於,他們幾個都吃完了。

剩下的飯菜堆在桌上,一片狼藉——當然,這是用來形容我們這邊的,他們那邊除了湯沒喝完,其它的吃的很乾凈。不得不說,仁拓實在是食量驚人。兩邊的食物一樣多,老師只吃了這邊的二分之一不到,仁拓卻吃了那邊的三分之二還多。

我又比較了一下我們四個的身高。從結果上看,身高和食量是呈正相關的,仁拓最高,我最矮。那麼,究竟是吃得多所以長得高還是說個子高所以需要吃更多呢?

仁拓是最後一個放下筷子的,他用餐巾輕拭嘴周,擦完嘴,說:「老師,我們移步去茶室吧。」

「需要我為你們沏茶嗎?陛下。」曉月小姐問。

「不必了。朕自己來。」

「唉,陛下你可真沒情趣。我還想欣賞曉月小姐的精湛茶藝呢。」老師說。

曉月小姐眼含慍怒,瞪著老師。仁拓卻沒任何回應,似乎是默認了老師「沒情趣」的說法。

「你去做另一件事。」仁拓對他的秘書說,「你去行雲宮,整理一下這兩個月被遣散的侍寢女子的檔案,再和嬤嬤們敲定下個月侍寢的名單。明天早上交一份報告給我。」

「是,陛下。」曉月小姐說,「那我先退下了。」她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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