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劍道
「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未遂風去便,爭不恣游狂盪?何須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
一位白衣女子坐在閣樓之上,玉手輕撥琴弦,一曲鶴衝天,空靈絕俗,餘音裊裊。
惹得滿座紅塵客,摔杯喝彩,叫好聲不絕。
一片浮華奢靡之景。
荊十方倚窗而坐,輕酌慢飲,彷彿周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身在塵世,心在天外。
桌上只是清酒一壺,蠶豆花生兩碟,還有一雙白玉象牙筷子。
他目光遠眺。
透過煙花巷陌,丹青屏障;穿過歌舞昇平的大堂,紅英翠玉的長廊。一個落魄書生樣的浪蕩男子,似是喝醉了酒,跌跌撞撞的走了進來。
幾位媽媽眼前一亮,熱切的招呼著:「柳公子,您今天又來啦。孩子們,還不快過來迎接貴客。」
話音還沒落,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子便殷勤的圍了上來,一時鶯語不絕。
那位柳公子眼神迷離,手腳卻是伶俐。嘻嘻哈哈的將圍過來的女子一個個調戲安撫一遍,似乎都是老相識。
荊十方搖晃著手中的酒杯,修長的手指,輕叩桌面。
「噠、噠、噠。」
聲音不大,卻有一種奇特的韻味。
與此同時,柳公子熏迷的眼中,陡然閃過一絲鋒芒,續而緩緩散去。他輕笑著推去身邊圍繞著的女子,晃晃蕩盪的穿過屏障,上了二樓。
荊十方抬起頭,看著這位年少時的摯友,多情劍道的傳人,就這麼大大咧咧的坐在自己對面。伸出一隻手,將碟中的蠶豆抓了一把,放進口中大聲咀嚼起來。
他幾下將蠶豆掃了乾淨,抓起酒壺揚頭灌了幾下。這才愜意的用衣袖抹了抹嘴,雙腿搭在桌子上,一搖一晃道:「嘖嘖,這就是殺生劍道的傳人?荊十方?十年不見,果然是一如既往的古板,不解風情。」
荊十方目光不動,慢條斯理道:「多情劍道的傳人,什麼時候淪落到要在這煙花柳巷裡濫情。」
柳公子哈哈一笑,不以為然。「我之劍道,為的就是化身千萬,布種天下!讓這世間女子,為我一人傾心!讓這弱水三千,為我一人獨得!」
荊十方目光幽幽,不置可否。「青樓女子之多,多不過天上星辰。樓中女子之魅,不過是色相內厲。難道你之多情,便是庸脂俗粉也可入得了心?」
柳公子恍若未聞,他輕輕捏起一枚花生,小心地摘去上面那層薄薄的紅衣,將那枚白嫩,飽滿的花生仁放進嘴中。眯上眼,細心地品嚼起來。
「長生劍道李元化已經敗在你的劍下,那把問道劍,應該在你這裡了。」
荊十方點頭。
「那你這次來,是為了我手中這把銷魂劍了?」
荊十方沉默。
「銷魂銷魂,美人銷魂。」柳公子輕輕剝開一粒花生,口中道:「李元化也是一個死心眼的人,打不過就直接認輸好了,何苦丟了性命。」
「本公子當初年少無知,被老頭騙進多情劍道,學這什麼勞子多情劍意。紅塵練心,六欲練情。多情,我所願也。打生打死,我所不願也。」
他輕笑一聲,抬起頭,對著這位昔年老友,口中調侃道:「擊敗李元化之後,你大勢已成,攜殺生劍意自是一往無前。只是可惜,銷魂劍,不在我的手中。」
荊十方目光閃爍:「在哪裡?」
「在最需要它的人那裡。」
「我想不到,這世上還有誰,能讓多情劍道的傳人,放下手中的劍。」
「自然是,一個傾世獨立的美人兒了。」柳公子目光中有一絲柔意,口中唏噓:「你,又怎能想不到她呢。」
荊十方沉默不語,他搖晃著杯中的酒水,眼神恍惚了下,似乎又看到了那個明眸善睞,扎著倆大大馬尾的女子。
只是,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她本是輕靈之體,不適合學劍。」
柳公子輕聲細語,彷彿在訴說一個陌生人的事情。只是臉上的神情,看出他的內心並不是無瀾無波。
「當年無情老尼收她為徒,她明知以自己的體質去修行,必不得長壽,甚至無後,卻義無反顧。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十年來,她每日每夜受那無情劍意穿心之苦,只得借銷魂劍吊一線生機,卻不肯去修習無情劍道最後一重,太上忘情。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荊十方,我只能說,你比我幸福。」
柳公子端起酒盅,一飲而盡。眉目間,隱約還有一絲落寞,一縷追憶。
「當年,我們三個本是摯友,卻因為那道虛無渺茫的傳說,被認定是天命之人。分別成了殺生、多情、無情三大劍道傳人。一晃,就是十年了。其實,我一直都想跟你說…」
柳公子眼眸中似乎綻放出一道奇異的光芒,但是隨著一道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緩緩響起,那道光芒,終是暗淡下來。
「前塵,莫追。」
柳公子目光怔了怔,他張開口,似乎想說什麼。續而良久無聲,蒼涼一笑。
他笑得是如此投入,不知是想起了誰,想起了什麼,這個放蕩不羈的浪子,眼角竟留下一行情淚:「好,好,好。好一個前塵莫追,好一個前塵莫追!」
「我也很想知道,能讓她為之傾心的男子,到底比我強在哪裡?!」
他左手狠狠拍擊桌面,兩雙白玉象牙筷子被震到半空。
荊十方抬頭,注視著這位年少時的摯友,命中注定的宿敵。兩人目光交錯,右手同時穿插而過。
柳公子長發飛揚,手如情絲。百轉千折,將那百鍊精鋼,變為繞指柔。
荊十方五指如蓮華綻開,根根如劍,一往無前。
手腕交錯間,兩人各執一根玉筷。內力迸發,玉筷如劍,抨擊而響。
手影如電光交錯,卻戛然而止。只聽一聲「砰」的脆響。
荊十方目光一閃,卻也來不及收回了。
柳公子右手被齊腕貫穿,手中,仍是握著一根斷了半截的玉筷。
「你,為何…」
那一句不還手,荊十方猶豫了下,終是沒有說出口。
柳公子面色慘白,眸子卻格外閃亮:「十方,如果當年我比你早一步認識子晗,今日陪在她身邊的人,就是我了。」
「如果,你還記得我們三個當年的情誼。答應我,不要去傷害子晗好嗎?」
荊十方沉默,而後轉身,下了青樓。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雨來。
他撐起一把油紙傘,沿著曲折的小巷緩緩而行。
身後,斷斷續續地傳來一個男子的唱聲:「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且恁偎紅倚翠,風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晌。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滴滴答答。
雨還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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