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練習 004

（一）

我們的恨意可以強烈到什麼地步呢？

初二的春天，每個人都無精打采，綿長而無意義的蟬鳴聲就像我們的青春。

那個小矮子轉學過來的時候，恰逢我們最浮躁、迷惘、焦慮的時候吧。每天踩著櫻花的屍體去上學的我們，在教室里做著除了學習以外的一切蠢事的我們，被老師從訓斥到無視的我們，在看到那個轉學生的一瞬間，突然安靜了下來。

小學三年級一般的個子，細碎的劉海幾乎蓋住了眼睛，皮膚乾裂，雙頰犯紅，塌鼻子，又厚又寬的血紅色的嘴唇。這是……怪物吧。

我們面面相覷。

（二）

小明從來沒有體會過集體的溫暖。

同學們用眼神和行動告訴他，你是一個怪物。他們討厭和他的接觸，進而討厭他的體溫，討厭他呼吸的空氣，傳遞試卷時，他碰到過的角落，他們會用橡皮擦反覆擦拭。

被所有人厭惡的感覺，想讓那些人也嘗一嘗呢。

可是他能做的只有在冷暴力轉變到明面上的時候奮力反抗。

初二的美術課，他用裁紙刀劃破了一個女生的衣服。儘管那個女生在此之前把顏料澆在他頭上，用刀劃破了他的畫布，還在他身上留下了幾處鞋印，校方還是決定讓小明退學。

太好了，終於可以解脫了。

雖然轉學生受到欺凌的案例比比皆是，但再也沒有比至今的遭遇更可怕的事了吧。

（三）

我們都希望他去死。

明明只是一個骯髒醜陋的小矮人，卻總是在課堂上大聲和老師交談，打得筆直的脊背看起來十分滑稽可笑。他就是個小丑。

他似乎看不起我們，卻又帶著討好的眼神，試探著我們的友好程度。

「喂，你的頭髮是怎麼回事？」

小剛抓起他的衣領，膝蓋頂向他的腹部。我們在心中暗暗叫好，這種人就是欠收拾，小剛真帥。

其他人用尺子撩開他的劉海，一道可怖的傷疤顯露出來。

魔鬼的封印！

小剛鬆開手，踢了他一腳，那個小矮人像個皮球一樣滾開老遠。

（四）

「小明，新學校的同學還友善嗎？」

「嗯，我交到了不少朋友呢。」

「那就好，路上小心。」

「我走了媽媽！」

無論如何，在初中轉學兩次，對於一個沒有搬家也沒有調職的家庭來說是不光彩的。為了不讓媽媽遭受鄰居太太的閑言碎語，小明決定自己解決問題。

可是，那些眼神，那種空氣，比起以前有過之而無不及。新學校的校門口有一條種滿櫻花的小道，曾經鮮亮刺眼的櫻花花瓣，落花之後，在初中生們的腳下，日復一日地枯萎和污濁了。在逃脫不了的命運的威逼下，無論自己怎樣努力，最終也會像這樣狼狽地死去，消失，被朝氣蓬勃的同學們忘記。

他們會忘記自己的暴行，即使我就這樣死去。

（五）

我們每天都在商討如何懲治這個怪物。

有時是圖釘，有時是黃油，有時是粉筆灰，他一屁股坐在上面的時候，我們的喜悅無法言喻。

中午也總是值得期待的，我們把各種各樣的東西放進他的便當，筆屑，橡皮泥，墨水，粉筆，訂書釘，提出有趣創意的人能得到大家的喝彩，這個班級第一次變得熱鬧和團結起來了。

這一切，都要感謝那個小矮子。

他不是一個值得可憐的人，或者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要說他的可恨之處，頭一條就是讀不懂空氣，簡稱 ky。

沒有人上課聽老師說話，他偏偏要坐得筆直，還要大聲回答問題。

明明是自己太可惡，但他完全沒有意識到，我們打他，他還覺得委屈。

爪牙尖利，口生惡瘡。那天，小剛他們只是撕壞了他的滿分試卷，他就用藏污納垢的指甲劃破了小剛的手臂，還說什麼「殺人兇手」「你們這群不學無術的小混混，以後一定會被社會淘汰！」

用破鑼鍋般的嗓子說出這樣惡毒的話語，任誰都受不了。於是，全班的男生群起而攻之，直到他沒有力氣出聲咒罵為止。

「絕不……饒恕……」

衣衫破爛的小矮子，發出了這樣的悲鳴。

他怎麼不去死。

（六）

小明收到了鄰班女生的情書。

小明同學，

從你一進校，我就注意到你了。

和這個學校的其他人不一樣，你是個聰明認真的好孩子。

很想認識你，放學後天台見。

二年 B 班 小花

花瓣落盡的櫻花樹長出了新葉，小明望向窗外，心裡升起了隱秘的喜悅。

（七）

B 班的小花也是一個討厭鬼。

長相老態，性格惡劣，聲音尖利，還喜歡向老師打小報告。誰都不喜歡她。

我們去拜託小花寫情書的時候，她還頗為不滿地看了為首的小紅一眼。直到小紅把她的桌椅踹翻，抓住她的頭髮吼了一通，她才不情不願地答應了我們。

放學後，小花站在天台上，我們躲在樓梯間的背後。

他來了！看起來，似乎因為今天放學沒有受到欺負而高興著，他在樓梯間門口停下來，整理著自己的領口。小花走向他，神情恍惚。

演技真爛！我們有點著急。

他們尷尬地交談起來，這對討厭鬼之間的約會要多好笑有多好笑。我們快忍不住了，於是從樓梯間背後擁出來。

那一瞬間，他倆的表情都極其有趣。

我們開心極了。

（八）

媽媽在小明的卧室里發現了寫滿惡毒話語的字條。

「我是占卜師，你已經被詛咒了，去死吧。」

她打電話向班主任諮詢情況，班主任在小明的拜託下，告訴媽媽那只是同學間的玩笑。

「我媽媽剛檢查出心臟病和高血壓，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她知道，拜託老師。」

「我知道了，不過暑假之前還有這種情況的話，請讓老師和父母插手，好嗎？」

「嗯！謝謝老師！」

小明止不住淚水。

（九）

真是頑強的傢伙。

小剛他們是遠近聞名的不良團體，在和校外小混混的對戰之中從無敗績。

面對這樣的欺凌者，他還要一次又一次地怒吼著反抗。

笨蛋，他不知道越是反抗，越是會遭到殘酷的虐待嗎？

我們看著這個討厭鬼被小剛他們圍起來，心裡雖無同情，卻認為他自討了不必要的麻煩。

94 年 7 月，暑假終於到了，班上集體出去野營。

矮個子開心地跳起了扇子舞，可能是因為期末考試拿了學年第一吧。真是討厭。

小剛以跳扇子舞太娘娘腔為理由，帶領著男生們又揍了他一頓。

喂喂，這個人真的是笨蛋嗎？

回學校的那天，大家興奮地商量著如何在最後一天捉弄那個討厭鬼。

畢竟有很長一段時間互相見不了面，一定要玩個盡興！

他那令人作嘔的五官在看到教科書和課桌都被塗滿了黃油，椅子上全是粉筆灰和圖釘，座位上還擺放了葬禮用的白花的時候，會怎樣地扭曲起來呢？真是期待呢。

（十）

生命的最後一天，小明沒有選擇反抗。

94 年 7 月 15 日，野營歸來的小明坐上了布滿圖釘的椅子，淚水流下來，他卻面無表情。

同學們似乎很失望的樣子，失望到生氣，那個名叫小剛的不良少年舉起花瓶砸向了小明的頭。

那天傍晚，小明在卧室的衣櫃里上吊自殺了。

小明的父母選擇起訴學校和實施欺凌的同學，然而學校表示毫不知情，同學家長更是表示，「再這樣糾纏下去，我們家的孩子也會受到傷害。」小明的父母接到了很多匿名電話，「你們是受到詛咒的家庭，去死吧！」「不要再糾纏下去了，惡魔一家。」

誰也沒有受到懲罰，神奈川縣久井町立中野中學校二年 A 班的同學們，從此繼續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 * *

1994/7/15

神奈川県津久井町立中野中學校の平野洋くん(中2?14)が自室で首吊り自殺。 4月に転校してきて以來、いじめられていた。

5/ 末、母親が洋くんの部屋を掃除していて、英語のノートに落書き(私は占い師 みんなが嫌ってるぞ、君は呪われている、死ね、など日記風の文章が、女の子が 書いたと思われる丸文字で1ページ半にわたって書いてあった)がされているの を発見。擔任に電話で連絡する。このことは本人に內緒にしてくれるよう頼んだ が、擔任からは「本人の持ち物を調べてみましたが、ほかに落書きのようなもの はありませんでした」と報告があった。 洋くんの死後、擔任は洋くんが自殺するまで少なくとも15回のトラブルを知ってい ながら、校長に報告していなかったことが判明。 自殺した當日の朝、洋くんの教科書や機に給食用のマーガリンが塗られ、いすに はチョークの粉がまかれ、畫鋲が置かれていた。機の上には花びんの水がまか れていた。洋くんは知らずにイスに座った。洋くんはそれまで數々のいじめに自 分なりに反撃してきたが、この日は反撃せず、教師に申し出ている。その日の夕 方、自殺。

2001/1/15 橫浜地裁で元同級生らによる行為が自殺の原因と認定し、一部認 容。

2002/1/31 東京高裁で、一部認容(確定)。

* * *

這個事件雖然是 94 年的，但是在網路上相關的資料非常多，細節也是。

沒有用到全部，所以也沒有把最詳細的細節貼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