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氣愛神》：拖稿天王的年輕時代

　　1.中文譯名：淘氣愛神，惡魔愛神，惡魔家庭。

　　2.日文原名：てんで性悪キューピッド。

　　3.作者：富堅義博。

　　4.刊載雜誌：日本《周刊少年Jump》。

　　5.出版社：日本集英社，台灣東立出版社。

　　6.篇幅：單行本4卷，共32話。

　　7.題材：戀愛、喜劇、奇幻、少年向。

　　8.連載時間：1989年7月~1990年3月。

　　9.主要人物：聖瑪莉亞，鯉升龍次，鯉升龍藏，鯉升龍子，鯉升龍江，鯉升史蕾亞·龍美，鯉升龍乃，雷迪，黑木麻亞，吉瓦等。

　　《周刊少年Jump》的戀愛系漫畫，在20世紀80年代，是松本泉《橙路》的天下，80年代末則開始由桂正和的《電影少女》收拾領土。1987年連載了三年的《橙路》宣告完結，Jump的戀愛系漫畫就此出現真空狀態。在《電影少女》誕生之前的一段時間裡，填補了這部分空白的，是一部名為《淘氣愛神》的戀愛喜劇，這是一部大膽暴露的擦邊球漫畫，用今天的話來講，可以算是一部「賣肉漫」。它的作者，就是後來漫畫界大名鼎鼎的富堅義博，那個坑了不知道多少讀者的可恨傢伙。

　　《淘氣愛神》的篇幅一點都不長，從《少年Jump》的1989年32號一直到1990年的13號，一共刊載了32話便無力維持，其簡單荒誕不夠細膩的缺點在連載的過程中逐漸暴露開來，迅速地被之後的《電影少女》比了下去。但是富堅義博的才華本就不在於此，天馬行空的想像力、不拘一格的劇情發展、超脫常人的世界觀設定、形象鮮明富有魅力的人物才是他最擅長的東西，他的這些本事，是區區一部戀愛喜劇所無法承載的。話雖如此，漫畫中不時出現的令人眼睛一亮的精妙創意，顯示著這位剛剛出道的年輕作者的無上潛力。負責他的編輯高橋俊昌，此前也有擔當《橙路》這部漫畫，這位雖有實力但卻命途多舛的編輯大人，在接觸了富堅的那一刻就註定要在一次又一次的心驚肉跳中度過。好在此時的富堅，因為生活困窘，且又尚算抱有一份作為漫畫家的夢想與尊嚴，對編輯的叮囑還是能夠虛心聽從的。不過愛情故事畢竟不是他的強項，僅僅半年多時間，《淘氣愛神》的人氣就從一開始的二線陣容位置不斷下滑，最終在單行本第4卷的位置處收尾。說起來，Jump上面的戀愛漫畫普遍都不是很長，目前保持連載時間最久記錄的應該是河下水希的《草莓100%》，也不過是出了19卷的單行本而已，而那已經是Jump繫戀愛漫畫成功的典範。至於《淘氣愛神》，即使是在那個年代的Jump繫戀愛漫里，也並不突出，最終被腰斬，也是可以預見的。

　　其實，如果單論背景設定的話，富堅的這部出道作絕不遜色於《橙路》和《電影少女》。《橙路》講述的是擁有超能力的一家人搬家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家中的長子與他所遇到的兩個女孩子之間充滿糾結的三角戀故事；《電影少女》則是平凡普通的御宅少年在失戀後購買了一張特製錄影帶，與電影里跳出來的個性美少女之間的愛情童話。與這兩部帶有科幻色彩的漫畫不同，《淘氣愛神》的世界觀設定是魔幻的。男主角鯉升龍次的身份，是黑道大佬鯉升龍藏的長子，鯉升龍藏是一位標準的種馬，但這位超級種馬的兒子卻純情得一塌糊塗，成天夢想著要與一位聖潔的天使或者可愛的妖精展開一段精神戀愛；而事實上同他發生愛情故事的，卻是身為天使死敵的惡魔，這位身材噴血面容姣好的美麗惡魔一點都不聖潔，不但是個暴露狂，還整天以挑逗和性騷擾龍次為樂，要命的是她居然還取了一個超級聖潔的名字——聖瑪莉亞。聖瑪莉亞是作為龍次的家庭教師被龍次的父親請到家中的，教學目標是要把他變成同父親一樣的超級大色狼……真是個荒唐無聊的教學，而這位美女惡魔來到這裡的目的，則是引導出龍次的好色本性，令他走上超級色狼的「邪惡之路」，繼而掠奪他那百年難見的極品邪惡靈魂……當然了，作為一部愛情喜劇，最終的發展當然是兩個人之間產生了真愛，聖瑪莉亞發現比起掠奪靈魂，她更想要同龍次快樂地生活在一起，所以歸根到底還是一部比較俗套的戀愛故事，只是富堅在這其中加入了一些很有趣的元素，使得本來並不十分出彩的故事產生了一種另類的閱讀快感，這樣的策略起初還是很有效果的。在《淘氣愛神》連載前期，它也算是Jump的人氣作品，雖然每周的順位排名只能躋身在第七、八名左右，但是那個時候的《周刊少年Jump》可是處於黃金期，在《龍珠》、《城市獵人》、《聖鬥士星矢》、《JOJO的奇妙冒險》這些重量級大作的環伺中以一部戀愛漫的身份取得這樣的名次，很多漫畫家都會偷著樂了。

　　但事實上富堅義博的心氣才沒那麼的低。《淘氣愛神》只是他的試水，證明一下他確實有在這時的Jump上開長期連載的實力而已，雖然對於將來他要畫些什麼，此時的富堅估計心裡也沒有什麼譜，但這不妨礙他去做唯我獨尊的夢。剛剛走上Jump舞台的他就對責編聲稱，只有鳥山明才算是自己的競爭對手。在當時的漫畫界，接連畫出了《阿拉蕾》和《龍珠》，先後兩次佔據日漫盟主地位的鳥山明簡直就是神的存在，對於這位被稱為漫畫之神手塚治虫接班人的傑出作者，一個剛出道的小子放出這樣的話來，實在有點像是無知的小孩子在向宙斯挑戰。當時的人們如何看待他的這番話我們並不清楚，但是現在看來，這個人確實一度非常地接近了鳥山明的成就，然而富堅最終失去了挑戰資格，因為鳥山明除了擁有過人的才華，還有即使在整個漫畫界都屈指可數的努力程度，這一點，富堅拍馬也追趕不上。

　　只是1989年時的富堅義博，光憑藉一部被腰斬了的《淘氣愛神》，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同《龍珠》這樣的龐然大物抗衡的，即使那是這位後來的拖稿天王最努力時期的作品。戀愛故事激發不出這位絕世鬼才的靈感，他需要更適合他的題材。於是在後面的《幽游白書》里，我們看到了街頭歌手成長為天王巨星；在更加後面的《Level E》里，我們看到了世外高手的影子；在更加更加後面的《全職獵人》里，我們看到了大宗師的覺醒和回歸。在之後的二十多年時間裡，這個人，讓無數的編輯和讀者對他又愛又恨，一方面詛咒他快點死掉，這樣就不會再被他坑；另一方面卻在祈禱他千萬不要死，否則就真的看不到那些有趣故事的後續了。

　　現在的漫畫迷，在提起《全職獵人》時總是一副咬牙切齒的表情，更深深地懷念起當初在連載《淘氣愛神》和《幽游白書》時那個兢兢業業的富堅。《淘氣愛神》單行本第一卷出版時，23歲的他用頗具一番決心的口吻寫道：「現在連載雖然很辛苦，但跟幾個月前窮得跟別人借錢都還不上的情況相比起來，還是好很多了。」一副打算大幹特乾的模樣，而且那個時候他也確確實實挺敬業的，即使最終這部出道作被無情腰斬，也只是休息了半年，便馬力全開推出了後來震動漫壇的《幽游白書》。參照那個時候的數據，《淘氣愛神》一共連載32話，休刊次數為0；《幽游白書》一共連載175話，休刊次數為1。無論是誰都不會在這樣的數據面前對富堅的工作態度產生更多的苛求，當然了這也與當時Jump漫畫家的整體風氣有關，在那個時候，幾乎所有的Jump漫畫都極少休刊，《龍珠》、《灌籃》、《聖子到》等作品都創造了0休刊的驚人紀錄，尤其是《龍珠》，連續不停歇地維持了十年，簡直是怪物一般的存在。休刊現象頻頻出現，是在1995年以後才開始發生的事情。

　　這是生活在那個時代的全體讀者的幸福，或許也是一部分作者的幸福，但很顯然的，這種幸福不屬於富堅。在《周刊少年Jump》上進行創作的作者，有些是為了夢想，有些是為了開心，富堅義博則為了生存，他需要的是錢。籍籍無名的時代，他確實畫得很努力，但是並不開心，讀者喜歡他的作品，而他卻不喜歡工作，最終總有一方要不愉快，富堅把這種不愉快丟給了別人。1994年富堅義博造了Jump編輯部的反，使得《幽游白書》倉促完結，表明了他的態度：他只想對得起自己。那時的老賊功成名就，掙到了一輩子都花不完的錢，自然就有了不受任何人支配的底氣，但是五年前則不行，金錢、名氣、女人，他一樣都沒有，只能老老實實聽編輯的話。或許，當高橋俊昌在他面前口沫橫飛地說起成為人氣漫畫家之後的待遇時，這位年輕的鬼才也曾兩眼放光來著，急於脫離貧困成為人氣作者的美好願望，與厭惡工作追求享樂的內在本能在他的內心裡激烈地衝突著，他無時無刻不在夢想著大把的金錢堆積在房間里的幸福場景，但回到現實之後發現只是空空如也只有一張寫字檯和一張單人床的臟屋子後，他只得感嘆一聲然後繼續拚命工作。

　　這樣的糾結映射到《淘氣愛神》里，就是隨處可見的抱怨。富堅義博沒有實力同編輯部抗衡，他只有用抱怨的方式來發泄自己的鬱悶。在作品裡，他塑造了一個很討人厭的黑道家族，取名為「集英一家」，來表達對集英社的不滿。集英一家的父子兩人都是不折不扣的白痴，而且長相醜陋，毫無萌點，父親是個獨眼海盜的形象（正是Jump的標誌），兒子則是個流著鼻涕說著胡話有著怪異性取向的弱智兒，另外，集英一家和主角鯉升一家的關係非常不好，這大概也是作者自己的心聲？當然了，這個家族出場的段落很少，否則這種對Jump的帶有一點惡意的惡搞，高橋編輯是不會把它提交上去的吧。Jump一直都在被它旗下的各大漫畫惡搞，只要不太出格，都能夠獲得允許，「集英一家」算是勉強處於Jump的容忍底線之內。

　　這樣的橋段當然不能一直用下去，所以他只能另尋別的途徑來解除煩悶。在《淘氣愛神》的單行本里，我們常常會看到作者開闢的個人小專欄，來向讀者介紹一下自己，只是這些專欄他十之七八都是用來發牢騷的，偶爾不發牢騷，也是在談論自己對於《勇者斗惡龍》這類遊戲的瘋狂喜好等。單行本第二卷《迷人的淑女》里，他就在每話與每話之間的個人專欄里大談自己對遊戲的無限熱愛：

　　「有了時間該做些什麼呢？我到荻窪車站附近的電影院、保齡球館、遊樂場、棒球打擊迅雷中心、小鋼珠店、餐館等地……四處閑逛遊玩，很費時間與金錢（在上荻的遊樂場里單手玩俄羅斯方塊，而且頭髮凌亂的中年人就是我。順便提一下，當我得第一名時輸入的名字是KDO）。總之就是拚命地玩！最近因為勇者斗惡龍第4代使得我買了2合1式的任天堂主機，另外也開始拼圖，我或許比連載期間睡得更少。」

　　也就是說，他更願意用熬夜的時間進行吃喝玩樂……

　　同時富堅義博還設置了一個新的小專欄，取名為《作品甘苦談》（其實哪裡有甘啊，全是在訴苦啊），用四格小漫畫的形式來表達自己真的很累很慘。其中有一幅的台詞是這樣的：

　　「Hi，我是富堅義博，今天來出個謎題給大家吧！請問：富堅在畫這部作品時，一星期睡幾個小時呢？答案是8小時。不是一天睡8小時，是一星期！怎樣？這樣大家還想成為漫畫家嗎？對吧？不想成為漫畫家了吧！」

　　還有一幅則是這樣的：

　　「現在再出個問題給大家：請問富堅義博完成此作品時，錢包里還剩多少錢？——什麼？才168元而已？這樣的話，連有刊載自己漫畫的雜誌也買不起啊。知道了吧？我不是為了賺錢才畫漫畫，是為了生存下去才畫的。還要向人借錢！」

　　看來，當漫畫家確實是非常辛苦的啊——但是，這麼直白地在自己的作品裡發這種牢騷，我想也只有這傢伙才做得出來。由此看來，老賊在年輕的時候就已經蠢蠢欲動了，他對工作的厭惡已經到了爆滿的程度，或許日後成名後的消極怠工，早在這時就已埋下了伏筆呢……

　　還是來說回作品本身吧。我個人對於《淘氣愛神》這部漫畫可以說是完全喜歡不上，還是那句話，這不是富堅義博應該去畫的東西。當然作者的畫風在當時的Jump裡面，是比較漂亮的，女主角的相貌和身材都很不錯，而且身為重度宅男的富堅在畫這部漫畫時的YY傾向十分明顯，因為女主角是惡魔，所以沒有人類的道德觀和羞恥感，把裸露當成家常便飯，令男主角整日里鼻血橫流，讀者當然也跟著大飽眼福，然而除了這種服務性的內容，《淘氣愛神》的人物和故事是很蒼白的，經常露面的幾個重要角色，除了女主角聖瑪麗亞外，都顯得很臉譜，令人印象不深，鯉升龍次的幾個姐姐妹妹倒是常常出鏡，但看到最後我也沒記住她們各自有什麼外貌以外的特徵，這一點，比起《橙路》里男主角的兩個妹妹就差多了（其實《橙路》這部漫畫我更加討厭，那個男主角在我眼裡是渣一樣的存在，但是對他的妹妹們我還是很有好感的）。

　　女主角不斷地玩誘惑，男主角不斷地糾結，幾個姐姐妹妹不斷地吐槽，幾個朋友不斷地羨慕，種馬父親不斷地講冷笑話……這就是《淘氣愛神》裡面的失敗人設。而說到故事，就更加的平淡無奇了，完全就是一件又一件日常小事串聯起來的模式，走的還是《橙路》的套路，沒有什麼突破（所以說，突破了這個模式的《電影少女》立即佔據了這一領域的統治地位是一點都不奇怪的）。其實按照這部漫畫里的世界觀架構，故事完全可以進行大範圍的擴展的，畢竟惡魔這個設定就可以鋪得很大，而且故事開頭對於天使和妖精的描述也完全可以作為伏筆來採用，但時間已經不允許作者做過多的展開了。至少在那個時候，他不知道如何在短短几周之內用戀愛故事來打動讀者，前幾話的人氣，只是因為設定的新奇和畫面的暴露產生的效應而已，當讀者發現故事本身沒什麼前途時，就會毫不吝惜地將它拋棄。《淘氣愛神》，最終沒有得到動畫化就收尾了。

　　富堅對於戀愛故事的執著一直持續到《幽游白書》前期，浦飯幽助與雪村螢子的那一吻在那個階段的幽白里也算是個重頭戲，可惜完全沒有讀者買賬，大概在那個時候富堅才徹底死心，往後的故事裡雪村螢子的存在感被壓得極低。其實隨著老賊功力的提高，他在許多方面的水平還是會跟著上升的，我個人覺得他畫出的最動人的愛情，是《全職獵人》里無敵的蟻王和人類盲女小麥之間的故事，那個九連的黑頁雖然無比的坑爹，但當第十頁翻開蟻王倒在小麥懷裡死去的畫面映在眼前的時候，我的鼻子也終於有些發酸。有點在意，如果是這個時候的他專心畫起戀愛漫畫，會是怎麼樣的一種成績呢？

　　《淘氣愛神》只能算是富堅義博走在Jump之路上的一次試水而已，它發揮不出作者的應有水平，腰斬了也不會有太多人覺得可惜。不過按照故事後期的發展，如果能夠讓他繼續連載這部漫畫，或許會起死回生也說不定。在我看來這部漫畫有好幾處亮點都是在快結束的時候才出現的，比如那隻會寫字的貓，絕對有機會成為一大萌物啊；再比如女主角在魔界的戀人吉瓦，雖然出場很少，但是非常的有魅力，短短的幾個畫面就顯得特別有范兒，這種神秘又酷透了的角色，正是富堅在他後來的漫畫里最擅長塑造的那種人物，可惜在《淘氣愛神》里只有短暫的發揮。《淘氣愛神》的結局也比較有感覺，雖然橋段是俗的，但處理得很治癒。這樣的好結局反而是富堅之後的那些作品裡都很難看到的。我有時候會覺得，老賊成名之後，確實得到了許多東西，但也同時丟失了什麼也說不定呢？

　　在1990年《周刊少年Jump》的第13號上，《淘氣愛神》迎來了最終回。決定腰斬的那一期，它的接載順位是第19位，位居當期所有漫畫的末尾位置。在這一期里，桂正和的《電影少女》排在第5位。同年的第51號雜誌上，《幽游白書》開載，半年後，這部新漫畫躍升為Jump三大台柱之一，與《龍珠》和《灌籃高手》齊名。富堅義博這個名字，從此變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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