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奧巴馬外交遺產的最佳接盤手?
摘要:奧巴馬的繼任者會否或者在多大程度上推進美古關係呢?這估計是2018年才卸任的勞爾·卡斯特羅最關心的問題。
3月21日,美國總統奧巴馬歷史性地訪問了鄰國古巴。如何形容這次「旋風兩日」都不算過分,「時隔88年首位美國在任總統的訪問」的說法其實有些矯情,不如直接說成是「1950年代古巴革命以來迎來的首位在任美國總統」。與預期相比,哈瓦那下起「奧巴馬雨」的時間提前了很多。放棄8月巴西里約熱內盧奧運會或者11月的秘魯APEC、甚至有意放在3月15日的第二個超級星期二之後,奧巴馬政府在時不我待之餘凸顯了希望繞開選舉議程的良苦用心,對外釋放出美古關係正常化進程不可逆轉的信號。
雖然美古之間的「真問題」並未被奧巴馬的到來吹散,勞爾·卡斯特羅費力而執拗地高舉起客人的手臂時,奧巴馬也還是沒有比划出丘吉爾式的剪刀手,但歷史性的遺產已然鑄定,接下來的就是保質期的問題了。
奧巴馬的繼任者會否或者在多大程度上推進美古關係呢?這估計是2018年才卸任的勞爾·卡斯特羅最關心的問題。把卡斯特羅的關切放大一些,放眼目前激戰正酣的2016年兩黨初選,誰才是奧巴馬外交政策的最佳接盤手呢?
所有人脫口而出的人選,當然是希拉里,甚至奧巴馬自己也會這麼想。雖然兩人乃至兩個家庭之間的默契早已被各種新聞報道、傳記和紀實文學撕得粉碎,但希拉里畢竟背負著四年國務卿生涯的「奧巴馬烙印」,奧巴馬外交戰略的執行與落實也充斥著希拉里的影子。至少從奧巴馬第一任期的外交傾向觀察,「平衡」和「價值觀」外交充當著兩翼的引擎。「平衡」理念基本上是所謂「奧巴馬主義」的核心內容,比如平衡國際事務上的投入,從而將更多資源用來優先解決國內問題;又如在維持國際領導力的同時,平衡藉助各盟友力量解決區域爭端;再如平衡軍事介入與多邊或者其他手段的使用,等等。在這部分傾向中,希拉里的努力更多見於手段平衡意義上的「巧實力」側重。相比之下,「價值觀」外交被認為源自奧巴馬本人的理想主義色彩、以及其主要親信蘇珊·賴斯和薩曼莎·鮑爾關於人道主義干預的信仰。但希拉里的推波助瀾,在分歧立場針鋒相對之間也扮演了最為關鍵的支撐作用。這樣看來,更為準確地講,希拉里是「奧巴馬主義」的建築者之一。不愧是添磚加瓦的前任首席外交官,希拉里應該是目前對外交政策給出最為系統性闡釋的總統初選參選人。按照希拉里的規劃,新總統的外交戰略應該有四個核心構架,即強大的國內基礎、確定的國土安全、處於前沿地位的軍事力量以及持續擴展的美國價值觀。單從這些口號式的指標看,奧巴馬的外交理念似乎得到了認真的貫徹,但也能多少嗅出些許鷹派的味道。
可以肯定的是,希拉里至少在外交政策的靜態闡釋上與奧巴馬頗有共識。比如,支持伊拉克軍事力量、重建阿富汗「民主」體制及安全局勢、重建利比亞及葉門等國的穩定,在不進行地面部隊軍事介入的情況下打擊伊斯蘭國等恐怖主義組織;又如,持續推進亞太再平衡,與亞太盟友合作共同制定所謂的「亞洲規則」;再如,採取包括立法、財政、行政改革及國際合作等系列措施應對全球氣候變化,將美國塑造為「清潔能源的超級大國」,等等。但希拉里明顯提高了「價值觀鷹派」的調門。一方面推廣美國價值觀,具體體現為在全球範圍內推動「性別平等」「人權事務」以及「互聯網自由」等,另一方面完全以價值觀劃界,不但將以色列視為最為重要的盟友,視對以國的威脅為美國的威脅,支持包括「鐵穹」(Iron Dome)等防禦系統,而且極力在拉美、非洲及亞洲地區擴展新盟友,試圖通過宣揚「公民社會」「自由市場」「人權」等理念減少全球和地區衝突的發生。
這種明顯強於奧巴馬的強調「性別」「人權」等理念的價值觀外交,被研究者稱為「希拉里主義」(Hillary Doctrine)。在這個全新維度上的入門級研究,當屬美國得州農工大學教授瓦萊麗·M哈德森(Valerie M. Hudson)和密歇根州立大學講師帕特里夏·萊德爾(Patricia Leidl)在2015年出版的專著《希拉里主義:性別與美國外交政策》(The Hillary Doctrine: Sex and American Foreign Policy)。按照兩位女性研究者的理解,前第一夫人的這個「主義」,即「將對女性的壓制視為是對世界以及美國國家安全的直接威脅」,從而本著所謂「女權即人權」的邏輯構築美國與世界各國的戰略關係。這個解釋框架顯然是從決策者個人認同與社會體驗的角度出發的。按照如此邏輯,奧巴馬的少數族裔的身份認同促使其做出了眾多跨越價值觀的「和解」舉動,比如2009年11月在開羅大學向整個穆斯林世界釋出的善意、去年的伊朗核協議,或者眼前的哈瓦那破冰。相比之下,希拉里似乎在「第二性」意義上展現巧實力的同時,擺出了一幅「抗爭」的架勢。這種從別國社會治理狀況出發的外交傾向,雖然滿足了某些盟友對美國的期待,但無助於穩定地區乃至全球局勢,甚至會拖累美國與其他大國的戰略關係。
性別因素也許可以理解為是希拉里的特有標籤,但貼在她身上的另一個標籤確實令人更為關注,那就是「投機者」。2015年10月,希拉里最終扭扭捏捏地公開改口,她不支持目前這個已知的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即TPP。但作為亞太戰略的首倡者之一,希拉里在國務卿任上曾至少45次有記錄地為TPP鼓噪。似曾相識的橋段發生在小布希時代,2002年10月11日,還是國會參議員的希拉里投票支持了著名的「伊拉克決議案」,即授權發動伊拉克戰爭,而在隨後2008年競選周期中她又不得不多次改口、漂白自己。也就是在那個競選周期中,希拉里強烈批評新人奧巴馬關於與伊朗展開核項目談判的新主張,但隨後作為國務卿的她參與了該倡議的具體實施,並在目前選舉周期擁抱了這一成就,大有分一杯羹的意味。能讓卡斯特羅滿意的是,雖說曾是制裁古巴的堅持者,但近來也樂見其成,其中不乏佛羅達州古巴裔選民態度積極轉變的因素。除了性別之外,希拉里的變來變去,雖說有務實的因素,卻未必能讓奧巴馬全然放心。相比之下,少了些外交經驗的伯尼·桑德斯反而可以「諍友」的倔強延續奧巴馬的外交理念。除了從工會利益出發而反對TPP之外,反對伊拉克戰爭、支持美古復交、擁護伊朗核協議、誓言關閉關塔納摩監獄、積極合作以應對氣候變化等等,都與奧巴馬的政策如出一轍。更為重要的是,試想這樣一位平民主義派的總統,肯定會將更多精力放在國內改革範疇,在並不在行也興趣不大的外交議題上,當然會更多延續本黨前任的軌跡,甚至不排除上台後在TPP議題上弱化的可能。不過,這位看上去的最佳接盤手目前日益成了一個小概率事件。奧巴馬不得不寄希望於希拉裏手下留情了。從政黨政治的基本常識出發,「奧巴馬主義」的後繼有人顯然不能寄希望於共和黨人,但現如今的共和黨初選參選人的外交主張幾乎都是以奧巴馬為核心內容的。其中的大多數當然是拿奧巴馬當作靶子的負面競選,最為勢如水火的兩個議題是中東和氣候變化。在中東事務上,無論是特朗普還是克魯茲,都堅決反對伊朗核協議,捍衛以色列利益,強調軍事打擊恐怖主義;而在氣候變化議題上,特朗普將之稱為是「徹底的騙局」,而克魯茲則指責應對氣候變化的政策是自由派擴展政府職能的「借口」。特朗普與克魯茲,3月3日密歇根底特律
不過,在特朗普和克魯茲外交闡釋存在大量「反奧」基因的同時,特朗普的某些核心言論竟然也在一定程度上延續著所謂的「奧巴馬主義」。在特朗普的國際關係世界裡,美國目前面對的所有問題都來自外部,是過分承擔了不該承擔的責任的結果。就此,特朗普認為美國要明確界定何為國家的真正威脅,強烈反對介入那些並非首要或直接威脅的地區,甚至反對延續並不直接涉及美國安全利益的盟友關係。這種基本上屬於「內向化」傾向的「孤立主義」態勢,反而得到了選民的熱切回應。
究其原因,事實上是特朗普站在了「奧巴馬主義」內在邏輯的衝突點上。在「奧巴馬主義」下,在「更多資源投入國內事務」與「維持全球領導力」之間存在著再平衡和再分配的極大張力,在現實實踐中的收效並不理想。於是,特朗普進一步強化了「更多資源投入國內事務」的思路,儘力模糊了「維持全球領導力」的平衡性目標。這種做法無疑缺乏戰略性和遠見性,但在選舉動員中卻現象級地奏效,也只能說明民眾在對「奧巴馬主義」的理念認同與效果失望之間的巨大落差了。在如2016年這樣的非戰時選舉年,外交事務通常不會成為主要議題,當然也不排除世界都不願看到的重大恐怖襲擊再次發生的可能性。一般而言,最為全面的外交政策闡釋將在大選階段映入眼帘,特別是在10月19日在內華達州拉斯維加斯的第三場總統候選人辯論上的唇槍舌劍。按照一般慣例,這第三場辯論將集中在國際與區域政策,屆時備受關注的對華政策辯論的成果也可能作為兩黨候選人的不同政見被擺上檯面。已經在全國代表大會上為民主黨提名人背過書的奧巴馬不知道還會不會饒有興趣地看看這些辯論。
不過,無論如何,他的「奧巴馬主義」開啟了內向收縮的對外戰略,這是兩黨目前都無法迴避的務實選擇。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