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
02-03
小時候生活過得算不上多好,每到臨近春節的時候便是我們這些小孩最是喜慶的時刻。我鄉下春節氛圍十分濃厚,從臘月中旬開始便陸續在為這一個節日做著準備,不論那一年是「豐年」還是「瘦年」。六七十年代,脫舊俗的運動正盛,過年簡化了許多的習俗,聽父親講,先前時過年可是許費工夫,會有許多祭祀活動,但到我兒童時期的年代,已經少見了許多。即便如此,還是會有一些傳下來的習俗,比如各家各戶會在門口貼上紅紙,到了浪潮末端時期,村裡的老廟祝重又開始了先前的募米送符,倒不是什麼符咒,上面會書寫著諸如「風調雨順」、「五穀盈豐」等關乎庄稼人營生的祝福語。
小時候的我至喜歡看那神神叨叨的老廟祝,覺得特別的有意思。
過新年就有著穿新衣的習俗,那時候一年下來整不到一兩件新衣裳,所以春節之於我們此輩「年輕人」又有了另一種期待——可以穿上新衣服了。那時的衣服大多是自家拿布票去扯布,而後拿到生產隊里去做,生產隊里有縫紉機,有擅布藝的村婦在那幫人製作衣裳。我父親腦子靈光,做得買賣,常往縣城裡跑,市面上最新的布料他總能最先到手,著實令年少時的妹妹與我歡呼雀躍、臉上有光。俗語說:年關難過。但先父在時,糴米添衣,從未含糊。自原始「臘祭」以來,每逢送冬迎春的這個節日,慷慨繁華的習俗一路沿襲,即便當時社會算不得豐裕,但辛勞了一整年的庄稼人還是會在這幾天里「奢侈」一回。幾家幾戶合著宰豬殺羊自是少不了,至讓我印象深刻的,還是父親與幾名叔叔每到臨近過年,便會邀約著一起上山打獵。野兔山雞是每回必有,運氣好還能獵到山豬。
那時農閑,父親的買賣也閑了下來,多有時間上山下河,河魚、河蟹、黃鱔、泥鰍、山雞、鵪鶉、野兔、田雞、山蛇,極大地滿足了我的口腹之慾。春節那幾天夜裡,總會玩得比較晚才睡,夜裡五臟廟異動的時候,父親簡單炙烤的河蟹,配上一碗河魚煮成的米粥。大冬夜裡,喝著冒著白氣的香甜米粥,真是神仙不換。年也有著祭祖的先習,但那時因局勢原因,並沒有辦法正大光明地拜祭。父親藏有祖父的遺像,像上的祖父顴骨稍突,雙頰清瘦下陷,銀髮白眉,雙目炯炯。每到年初一,他就會將祖父的遺像拿出來,細細擦拭,讓我磕頭奉上三炷香。父親是個沒有絲毫戾氣的人,祖父對他的影響可謂刻入骨子流淌血液。祖父先年喜唱曲,受他影響,父親偶爾心血來潮也會開嗓唱幾句。有一年的正月初一深夜,父親就著小菜吃了些酒,在門前空地上哼起了不知名的曲子,聲音磕磕絆絆,斷斷續續。那晚我恰好起床如廁,茅房在屋外,經過門口時見到父親形影單吊,但睡眼惺忪的我沒有多加註意就重又走進屋子裡,唯一記得的就是他用手揩了一下眼角。後有一次我在外漂泊,思念父親得緊,當晚重又夢見了他,重又夢見了那個晚上他坐在門口空地上哼著曲子。我走近,再走近,妄圖在他身邊坐下,與他交談,我方才坐下,卻聽得父親腳邊的玻璃瓶倒下,瓶子破碎,我也隨即在深夜裡醒來。
我才發現,每每在漫漶往事中回溯,從有意識起到十四歲那年父親去世這期間所有的記憶,我竟想不起哪裡沒有他的存在。至深的思念怕是如此吧,唉。我這一輩有著鄉土情結,似乎所有相似年紀的人,都會在碧水藍天邊嚮往記憶里的家園。年中的一段日子,接連而來的一些事讓我濃愁如霾,反芻般地追憶年少往事,這浪蕩遊走在回憶里的時間,竟讓我有種不負責任的輕鬆感。對於故鄉,我是個奔波浪擲了數以幾十載的遺孓。我從沒想過老了歸鄉之類,非是負氣,總覺我該遠遠與那裡隔離,我才能保持住對以往的清晰記憶。離得近了,我反怕愈加模糊。
我亦飄零久,幾十年的歲月眨眼過後,我應該學會如何與記憶更好共存。又是一年中的喜慶時候了,也許我該上街走走。【完】常收到讀者們私信或評論的問候,許久沒寫文字,值此,也祝願你們事事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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