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你關注許多人，卻從未與他們交流。關注許多事，卻從未按下鍵盤發言。也許知道很多信息，但並不准備告訴誰。也許經歷過許多浮沉，卻在別人問起時，三緘其口。

沉默，沉默。沉默往往只是因為不能夠。覺得世間龐大，自己做了又能如何。改變不了什麼，也獲得不了什麼。且又有那麼多言詞踴躍者，隨時願意衝鋒陷陣，少你一個不少，多你一個不多。

就像那老笑星在電影里說過的話：總有人做面子，總有人做里子。又像那很容易發生的指責：「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樣，日子還怎麼過？」

事實上並不會如此。因為日子總是要過的。總有人忍不住，總有人妥協，總有人滔滔不絕，總有人不願開口。生物的多樣性註定如此，若有一天整體進化，拋棄某一選項，那也一定是自然界默許的必然需求。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許多話都言不由衷。明明志在必得之事，卻要小心翼翼地說。明明用情至深之事，卻要輕描淡寫地說。明明一知半解之事，卻要滔滔不絕地說。明明是自己的一意孤行，卻非要自圓其說，逼得所有人都相信了。

知道真相和答案的人，有時候也會選擇沉默。旁人因為同樣的事情急得跺腳，各種奔走呼號，他們卻如毫不知情一般，始終不發一言。這樣的沉默有時候很可惱。於著急的人而言，那是很典型的冷漠，怯懦，見死不救。然而這也勉強不得。沉默之人，未必不知道自己的發言也許有所襄助。然而在很多的權衡之間，他們發現更重要的事情，往往是一番斟酌之後，默默地掩住了口。

無力回答的時候，人也會沉默。如你質問一個已經不愛了的人：你還愛我嗎？得到的往往便是沉默。或：你到底準備怎麼辦？不知道怎麼辦，那就只有沉默。低頭認輸，直接放棄，人的本性里總都是不會喜歡的。沉默是什麼都不剩了之後，僅存的一點可憐尊嚴。可惜我自己從前不懂。遇見這樣的沉默，一定要大力撕破，對方被撕得赤身裸體，再無一點招架之力，於是局勢徹底失控。而我卻覺得那樣直面的鮮血與慘淡人生，是好的。

不擅長說話的人都慣於沉默。我自己也是。從小至大，父母責罵或與友人戀人吵架，最後往往以我的沉默告終。有一段時間實在太艱難。坐在床上哭，朋友急了，呵斥我：問你什麼都不說，就知道哭！語氣與我小時候聽到的全無二致。這成了駱駝背上最後一根稻草，面對它，我實在控制不住自己，拿出美術刀狠狠割破自己的手腕——因為知道恨別人沒有用，又不知道可以怎麼說以及對誰說，所以只有憎恨自己。血流嚇壞了一層樓的學生，後來父母問及，我也只是沉默。

每個人其實都想說出口。尤其在公開的平台上，只有發聲才能得到關注和認可。即使不需要這些，也有那麼多可以分享：從最甜美的愛到最深刻的委屈，羞恥，痛楚……通過分享，知道自己並不孤獨，總是好的。

可是如果是自己都不相信或做不到的，為什麼還要說呢。如果沒有人懂得，為什麼還要說呢。如果會傷害到別人，為什麼還要說呢。

「有人問我，我就會講，但是無人來。」

沒有更好的選擇，就只有沉默。

我想，也許你我都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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