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氣手帖】穀雨:藤花末葉

紫藤具有日本式的優雅,和女性的嫵媚。低垂盛開,隨著微風輕搖款擺,那一派風情,真是婀娜多姿,謙恭平和,不勝柔媚。在初夏一片翠綠之中,時隱時現,彷彿也知多情善感似的。

——川端康成《美しい日本の私》(1968年獲諾貝爾文學獎之演講)

(圖:上海嘉定紫藤園。攝於2014.04.22,盛花期。)

紫藤的歷史其實並不短,早在晉朝的《南方草木狀》里,已有關於它的記載。按理說,作為土生土長在此的一員,花既美且香,又可以入饌,應該是很討人喜歡的角色才對;但奇怪的是,關於它的詩文卻並不多,饒是群芳競艷的唐宋明清,也少見有人拿它來說事的。除了李白那一首「紫藤掛雲木」的詩,和《花經》里那一段「有若蛟 龍出沒于波濤間」的描述可以驚艷,似乎就再難記得讓人印象深刻的句子。是什麼緣由呢?

日本文化倒是真的很偏愛紫藤,那些溫柔的紫色調和長長懸垂的花序,恰到好處地迎合了他們帶著陰柔氣的審美。紫式部寫《源氏物語》,讓最美麗高雅的皇后住在開著藤蘿花的宮院里,清少納言寫《枕草子》,也說「藤花是花朵長垂,顏色美麗地開著的為佳」。時至如今,日本的不少紫藤花園已經成為暮春時節的人間絕景,比起路人皆知的櫻花,卻有著絲毫不遜色的氣勢:那如瀑布般流瀉的垂珠走玉,深粉淺紫明黃諸多粉嫩的好顏色,層次綿延鋪張,雲遮霧罩,彷彿真的不像是在人間。而我也因此何等慶幸自己曾經親見紫藤瀑布的盛況——藍紫粉白齊齊披展,一簾芬芳繾綣流動,花柄末端又十分細微,密密地看起來,就亦真亦幻地湮沒在空氣中,頗有些蘸著水彩,意猶未盡描畫的感覺;又彷彿一簾幽夢,綺麗演繹之後留下滿地灰白的枯燼。並不如草花要鮮嫩新生的才好看,紫藤需要經些年歲才愈發得見它的好處;蘇州拙政園裡四百餘歲的古藤蘿,相傳是文徵明手植,年年仍然有豐盛花朵。這也是種內力很足的花。怎麼說呢,好模好樣的攀援植物也不在少數,但既能優雅清麗,又剛勁有力的,想來想去還是只有它一種。

(圖:日本足利紫藤園。圖片來源:https://www.tsunagujapan.com/30-reasons-to-go-to-japan-before-you-die/)

前面說到清朝的《花經》,裡面是這樣描摹紫藤的:「紫藤緣木而上,條蔓纖結,與樹連理,瞻彼屈曲蜿蜒之伏,有若蛟龍出沒于波濤間。」——尋常寫花朵,多描述之嬌艷可人,但黃岳淵老人這一席話,簡直是生龍活虎,渾然不見日式文化里一味嬌滴滴的藤蘿花。其實仔細想想,大抵是得了東方文化的真傳,先在底下暗暗把骨骼機理鋪展好了,然後方才一層層的花朵繚繞,粉飾太平;落到看客眼裡只有旖旎風韻,實際上全然是四兩撥千斤的太極手法,台上不過半個月花期,台下還不知蜿蜒執拗了多長時間。也像那些看起來輕描淡寫優美沉靜的女孩子——心思的力量,決不可小覷怠慢的。要靠近她們,必得有同樣強勢穩固的內心和有容乃大的胸懷,不然早晚要被殺得片甲不留;君不見在十九世紀剛剛傳入歐美,整個西方園林為它的色香趨之若鶩的時候,紫藤花的迅猛強勢幾乎成為一場噩夢,佔據了不少預料之外的地盤,折殺了不少期望與之愉快共生的庭院植物……活生生的教訓。好在只是草木間的事,推倒尚可重來;要換成愛上一個這樣的女孩子,恐怕就不是那麼容易收拾的局面。

老北京有一道藤蘿餅,以新鮮的紫藤花揉以白糖精鹽為餡,一度是春日流行的應時小吃。我也曾經效法來做過,吃起來風雅浪漫不說,味道也足夠齒頰留香。雖說能入饌的花朵眾多,但到頭來美名遠揚的惟有玫瑰餅和紫藤餅,可見還是能說明一定道理。紫藤香美柔嫩,花色亦屬不尋常的清新,故而每一口都像是把春色吃進肚子里。中國人這方面向來務實而接地氣,倘若佔有一簾紫語幽夢,與其任它枯謝落地成為灰燼,倒確實是歡歡喜喜拿來大快朵頤更為划算。

(圖:藤蘿餅。圖片來源:hazelnut.xiachufang.com

※ 本文收錄於2015年新作《節氣手帖》。若你有意閱讀,真是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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