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受崇拜的印度人

「他的純潔如水晶通透,他的真誠凌駕一切懷疑。他是無憂無懼的騎士。在他的掌控下,這個國家便是安全的。」

——聖雄甘地

在這個遍布著神龕和宗廟的國度,神明崇拜是人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國家的領袖,被充滿浪漫主義情懷的人民,奉之為神。政治領袖,往往被樹立成為了精神支柱,甚至宗教領袖。

過去的一個世紀里,聖雄甘地和尼赫魯無疑便是印度人心中的「眾神之王」。1921年,甘地如此將初登政治舞台的賈瓦赫拉?尼赫魯推向世人,「他的純潔如水晶通透,他的真誠凌駕一切懷疑。他是無憂無懼的騎士。在他的掌控下,這個國家便是安全的」。這是本文的開篇,也是尼赫魯開啟構建國家根基的卷首語。

時至今日,在貧瘠的印度農村,完全未受教育的農民也會在家中掛出尼赫魯的畫像。印度是世上最大的民主國家,可有些奇怪的是,它卻也是對領袖個人崇拜最為狂熱的國家。普通的民眾或許抵觸甚至厭惡執政的國大黨,他們理所當然地抨擊腐敗的政府,但他們心中,尼赫魯,乃至整個尼赫魯家族卻是崇高不可詆毀的。

當今世界版圖上,寡頭政治和獨裁者紛紛倒下,卻又是何種力量讓尼赫魯家族成功統治這個讓無數入侵殖民者無能為力的民族。神壇之上的家族,背後隱匿的或是陰謀,或是血淚。他們的故事對近在咫尺的中國,同樣震撼。

高貴的婆羅門

1889年11月14日,賈瓦赫拉?尼赫魯出生在阿拉哈巴德,傳統印度教的七大聖城之一。他的父親,默蒂拉?尼赫魯是最為高貴的婆羅門種姓中的佼佼者。默蒂拉本身,從小接受西式貴族教育,他作為英屬印度律師行會的領袖,是殖民地統治中的上層。處於財富和權利中心的他,給予年幼的尼赫魯近乎縱容的溺愛。

接受貴族浸染,尼赫魯的童年不識人間煙火。他眼中的世界,很大程度上囿限於那幢位於最為繁華地段的大別墅。游泳,馬術,板球,與近鄰的貴族公子們享受著父母地位和財富帶來的無儘快樂。

在這種寵溺中,默蒂拉施與兒子的培養方式與一般的英國貴族無異。尼赫魯沒有任何異議地接受了強勢的父親為他安排的未來。15歲那年,憑藉父親在英國社會的影響力,他進入了哈羅中學,並在1907年被劍橋三一學院錄取。三一學院在當時也被廣泛戲謔為「英國首相培養基地」,也在這段時間,由於多年貴族培養,具有深厚學識素養的尼赫魯開始涉獵政治。費邊社會主義在尼赫魯心中打下了深深的印記,現代經濟學理念也同樣顛覆了尼赫魯心中多年來關於自己國家的認知。開端還在不經意間,不及弱冠的尼赫魯朦朧之中第一次有了民族主義思想。飽受西式教育的他,對自己的祖國卻是了解甚少,而這片段的認識中,卻包含著「全盤接受了的哈羅中學和劍橋(對於古老東方)的偏見」。

1912年,考取了律師執照的尼赫魯回國,前往阿拉哈巴德高等法院任職。此時的他,年輕卻已然光鮮,處於印度宗教社會上層的婆羅門,接受良好英式教育的貴族公子,他的未來正在按照他同樣榮耀的父親所設定的線路發展。

可是尼赫魯身上卻流淌著與他強權父親所不同的血液,他所親近的溫良的費邊主義社會主義改良思想,以及國內緊張的政治氛圍讓尼赫魯心中的矛盾開始浮現。他不是純正的印度人,可是他更加不是英國人;殖民主義讓他深惡痛絕,可他卻是這片殖民土地上的既得利益者;他希冀的是溫良的社會改革,可苦難的印度人民與英殖民者之間的矛盾卻越發尖銳。

在回國這年年底,他遇到了聖雄甘地。不似那麼多偉大的靈魂碰撞出的火花,這次平凡的見面並未留下十分深刻印象。但應當指出的是,此時的尼赫魯還不能被稱為領袖或者先驅者,在他的父親和聖雄甘地的眼中,他仍然是一位有著長遠發展前景的年輕人,也是一個被寵壞的孩子。

政治生命

英國的七年,尼赫魯的貴族氣質已深入骨髓。法院的工作開始後,尼赫魯的生活走入正軌。默蒂拉作為具有深厚影響力的法律界領袖,同時作為國大黨的早期領導人,他對聖雄甘地的崇拜以及身體里的婆羅門血液讓他期許著印度的獨立。很快,在父親的的支持下,尼赫魯投身政治,並迅速走向頂峰。

值得提及的是,在父母的安排下,1916年,尼赫魯與卡馬拉完婚。婚禮的盛大程度,是自印度最後一個封建王朝卧爾帝國以來德里城所未曾見過的。默蒂拉再一次用自己的強勢,給尼赫魯的人生打下不可抹去的印記。卡馬拉,這位名字喻指「聖潔的蓮花」的美麗女人來自殷實的婆羅門家庭,與尼赫魯家族屬於同樣一個亞種姓。一年之後,她和尼赫魯唯一的女兒,英迪拉誕生。走向而立之年的尼赫魯在新婚的甜蜜中,生命也迎來轉折。

1919年,阿姆利澤慘案,英國士兵向手無寸鐵的印度平民開槍。英殖民以來最血腥的一次屠殺。根據國大黨的統計,超過1000名平民遭到殺害。這是英印政府的污點,也深深刺痛了尼赫魯的心。他滿懷民族熱情地投身於聖雄甘地的「堅持真理」非暴力不合作運動中,他早期受到的溫良社會主義改良的思想熏陶,和甘地主義在南非抗爭中的成功,都讓尼赫魯堅信,暴力革命並非救世良方。

「十月革命」的炮響,激蕩了整個中華,共產主義在中國土地上有星火燎原之勢時,對暴力反感至極的尼赫魯卻對列寧主義抱有某種抵觸。尼赫魯將列寧主義的信仰,形容為「人民的鴉片」,雖然誘人,終不過一劑毒藥。

聖雄甘地與尼赫魯父子的關係,在這段時期逐漸升溫。充滿摩登思想的夢想家尼赫魯與傳統保守的甘地,截然不同。西裝禮服加身的尼赫魯,與被丘吉爾稱為「裹著一塊大白布」的苦修者甘地實在屬於兩個世界。即使最遲鈍的觀察者,也能察覺二人在文化和氣質的差異。可甘地眼中「充滿希望,懷揣純凈信念」的年輕人,與尼赫魯看來「無可言表卻能讓人安定」的老者卻如此緊密的聯繫在了一起。

差異從結盟之刻始便存在,這也為多年之後,尼赫魯,甚至整個國大黨背叛了聖雄的治國理想埋下了伏筆。但二人之間的紐帶,系著古老吠陀信仰與現代民主理念的兩個靈魂,從未斷裂。

尼赫魯將自己、默蒂拉與甘地的關係形容為微妙的三角,彼此影響,卻又因為三個支點而穩固。父親和聖雄對尼赫魯的潛移默化讓他始終處在保守印度傳統思維與西方自由思想的矛盾之中,這種矛盾的情緒隨著1926年他的歐洲之旅卻產生了突變。攜妻子和女兒歐洲各國的一年半的遊歷過程,讓他有機會深化自己自學生時代以來對社會主義的偏愛。如果說之前的十年尼赫魯仍然是民族主義者,社會主義思想僅僅停留在學術思考上,這時候的尼赫魯開始迫不及待地想要把這充滿活力的改革方案投入到自己的政治生命中去。

尼赫魯和默蒂拉一同被列為官方外賓,參加了布爾什維克革命的十年紀念。四天的參訪很大程度上抹去了尼赫魯對列寧主義的敵視,轉而萌生的是對蘇聯的親近感。回國之後,尼赫魯用浪漫的筆觸形容他眼裡的蘇聯社會,「極端奢侈與極端的貧困無處可尋,毋寧說社會等級甚至種姓制度」。再一次,理想主義者尼赫魯極富熱情地講述了烏托邦似的天堂願景,歷史的發展是相似的,毛時代的共產主義理想,斯大林近乎癲狂的夢境,都可以在尼赫魯身上找到影子。無疑,看似虛無的理想,是苦難人民的一劑強心針。

回國後,他在公開演講中,確認國大黨以及印度政治奮鬥的目標便是取得國家「完全的獨立」。他在喀拉拉,旁遮普等邦的選舉中,也帶領國大黨取得勝利。

一直擔任國大黨秘書長的尼赫魯此時的政治地位在國內走向新的巔峰,共產主義者似的宣言為他贏來了工人階級的支持。多次領導的農民抗爭運動之後,尼赫魯坦露的民族主義傾向、與生俱來的博愛之心,使他成為印度土地上新的政治領袖。他甚至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工人選舉為全印商貿聯合會主席,隨後,在1929年的國大黨選舉中,尼赫魯第一次成為國大黨主席。不惑之年,他形式上接過了聖雄的旗幟,站在了印度政治坐標的至高點。

聖雄甘地富有古典宗教色彩的政治理想,讓他成為了一個國家的信仰;而精力充沛卻更加務實的尼赫魯始終捍衛著一個信仰,叫做獨立的國家。

走向獨立

1929年,距1885年國大黨建立已經過去半個多世紀。年輕而充滿活力的尼赫魯成為國大黨主席。這一事件具有劃時代的意義,自此宣布印度的獨立運動進入全面抗爭階段,也開始了尼赫魯家族對國大黨逾80年的領導。

國大黨前主席甘地領導的「非暴力,不合作」運動,在過去的十多年中,持續地刺激著英國人的神經。尼赫魯憑藉強硬的政治手段和極富人格魅力的個人號召,將抗爭活動推向全新的高潮,英屬印度政府感受到了窒息的壓力。

1930年,尼赫魯號召所有英屬印度中央立法院、地方立法院成員辭職。1月26日,178名立法院成員立即響應,旋即辭職。隨後的數月中,這一個數字不斷上升。多年以來英國所面臨的更多是來自印度民間的巨大壓力,尼赫魯卻直接將矛盾引向統治階層內部。尼赫魯與諸多立法院成員相似,接受過高等的西方教育,又處在權力的上層,可他的個人影響力卻成功讓體制內的既得利益者為了「一個獨立的國家」而拋棄一切。尼赫魯在演講中,含著眼淚向青年們呼籲:「如果印度死了,誰能苟延殘喘?如果印度活下來,誰又會死去呢?」

在精英階層的帶領下,印度民眾民族熱情被點燃,進一步加劇了對英國人的仇恨。政府構架趨於混亂,國家機器無法正常運作。甘地與時任英國總督埃爾文的多次會談,雙方都展現出和解的願望,可是倫敦方面所表露的傲慢與專橫,卻讓圓桌騎士們無功而返。甘地和尼赫魯仍然保有極大的忍耐力。他們用英國人口中的「文明」方式向倫敦爭取著丁點權利,不採取暴力,不製造恐怖事件——用民主來對抗自恃民主的英國統治者。

尼赫魯是英國教育的產物,直到今天,他仍然是三一學院的驕傲。他熟悉民主的操作方式,深諳抗議的作用。不似當時國內少數激進民族主義者,與更為廣大的平民的單純建國夢想。他從未幻想一步登天,抗爭的過程必定漫長而艱辛。廣場的集會遊行上,學生和民眾因為狂熱而走向失控,尼赫魯卻很好的控制著全國的情緒,告訴大家細小的目標在一步步實現。從工人大罷工,議員集體辭職,到鹽法廢除,以及各地議會的勝利,尼赫魯手握著民主,用抗議遊行這把雙刃劍,劈開了前行的荊棘,卻未傷害到樸實的多數。這一點,是聖雄和尼赫魯,最讓同樣其他古老東方國度,所無法理解也無法效仿的。

尼赫魯觸及到了英國人的底線,威靈頓親王就任新的英國總督。相比埃爾文,威靈頓採取了近乎獨裁的統治方式。國大黨的一切政治活動被禁止,財產被凍結。國內的媒體受到嚴格控制,私人集會受到監控。此事件牽連數千人入獄或遭到嚴厲的罰款。當局與民眾的對峙情緒上升到空前的高度,而此時的國大黨的領袖們多在牢籠之中,國內局勢走向了崩潰邊緣。

就此時的尼赫魯而言,被捕入獄乎已然成了生活的常態。獨立之前,尼赫魯九次入獄,近一半的時間在鐵牆中度過。尼赫魯在獄中的時候,父親默蒂拉一直帶領國大黨與英當局斡旋。這時,整個尼赫魯家族,都投入到了近乎狂熱的鬥爭中去。尼赫魯的母親和妻子卡馬拉整個婦女運動中,同樣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尼赫魯家族,與印度這個國家的命運已經緊密相連。

1931年,默蒂拉逝世,最後的日子一直由甘地守護。默蒂拉在印度人心中的地位不僅是一位政治領袖,同樣是賦予了他們安定與智慧的老者。在此後的抗爭活動中,尼赫魯的母親遭到印度警察的襲擊。家族的犧牲,讓尼赫魯很長一段時間處於複雜的情緒中,他始終站在最前沿,可是背後的暗潮卻讓他缺乏安全感。

1935年,卡馬拉病危,被送往歐洲接受特別護理。尼赫魯也因此得以保釋,飛去瑞士陪伴妻子。次年二月,卡馬拉去世。一直陪伴在她身邊的尼赫魯和女兒英迪拉陷入了絕望的痛苦。

尼赫魯回國之後,國大黨陷入劇烈的內部鬥爭,心灰意冷的他生活一度陷入黑暗。多年來積壓的孤獨感騰上心頭。他在日後的回憶中講述,他對自己的身份認同是「最後一位英國印度總督,而不是第一位印度總理」。在如此巨大的犧牲之後,他越發失去在印度的歸屬感。

懷著失望和傷心的情緒,尼赫魯多次出外尋訪,試圖短暫的擺脫國大黨內的派系鬥爭。值得一提的是,1939年,受「第一夫人」蔣宋美齡女士之邀,尼赫魯訪問中國,也由此與宋美齡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尼赫魯與中國的友誼源於此時。1938年,為了支持中國人民的抗日戰爭,尼赫魯帶領印度民眾抵制日貨,以此表達印中聯盟的願景。

尼赫魯訪華期間,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尼赫魯提前結束訪問,返回印度。二戰的爆發為國內局勢帶來了轉機。邱吉爾在會談中表示,如果尼赫魯領導下的英屬印度可以支持二戰,便同意完成權力的轉接,給予印度獨立。可是對這位充滿偏見與傲慢,多次在公開場合污衊印度人為「騙子」的英國首相,尼赫魯和甘地並未表達出多少信任。在倫敦拒絕了印度要求即刻完成權力轉接的要求後,尼赫魯選擇了中立,拒絕支持戰爭。1942年,印度歷史上最嚴重的一次災荒,孟加拉大饑荒爆發。邱吉爾拒絕了時任印度總督糧食救濟的要求,而將災荒評價為「無恥的印度人捏造出來的騙局」。印度人的憤怒再次走向頂端。

而此時的英國,已經很大程度上失去了在印度的有效控制。

國大黨繼續「堅持真理」非暴力不合作運動。英屬印度軍隊拒絕向平民開槍,政府無法進行有效的行政管理,婦女運動也不斷壯大,街頭的抗議遊行無法停止。印度的國內局勢趨向無政府狀態。

1945年,新工黨上台。英國首相剋萊門特在數月的交涉和談判後,決定在1947年8月15日完成向印度的權力轉接。蒙巴頓將軍被指派為新的印度總督,受命完成這一具有歷史意義的交接。

1947年8月15日,依照印巴分治方案。印度和巴基斯坦同時建國。這是英國人留給印度的難題,也是尼赫魯政治鬥爭中最為遺憾的一點。與穆斯林民族領袖真納的談判幾經波折,最後卻無法達成一致。

凌晨時分正式完成權力交接後,尼赫魯作為總理在15日早晨向全印發表廣播講話,宣布印度獨立。可獨立的欣喜尚未沁透人心,因為分治而造成的大量難民問題,卻讓首都德里在獨立第一天就發生了流血衝突。

印度開始按照自己的頻率邁出步伐。只是留在尼赫魯面前的黎明卻更加昏暗。宗教、民族矛盾不斷,社會動亂,從某個程度上來說,英國人是無法擔負使得印度陷入無政府狀態的罪名,倉皇逃離;兩個世紀的殖民統治後,印度依舊未能完成工業革命,國內工業處於半癱瘓狀態,而曾經引以為豪的手工業也被英國大工業化生產破壞殆盡;農業的停滯不前,季風的變化,1942孟加拉災荒的陰影還籠罩在印度人的心頭,飢餓也是梗在喉頭的尖刺…

此後,1952年,按照憲法規定的大選流程,印度進行第一次大選。國大黨獲得勝利,上台執政。賈瓦赫拉?尼赫魯成為印度第一任總理。

夢想的重建與幻滅

印度憲法中指出,印度的國家性質是,世俗的,民主的,社會主義國家(應當指出,「社會主義」是英迪拉?甘地在後來的半獨裁時期加上去的)。在尼赫魯統籌下製成的憲法,也是尼赫魯治國理念的最高夢想,依然沾染著他浪漫的理想主義色彩。

1948年一月,聖雄甘地被刺殺,他也一定程度上由此得到解脫,從聖人成而為神。他嚮往的農村自治,將印度帶回到千百年前農業社會的治國理念也和伴隨他人格最後的升華一併逝去。

聖雄倡導的世俗主義在他的去世之後,繁華落盡,多年以來印度人的團結和堅韌,伴隨著「堅持真理」運動的勝利,竟然淪為盛大的慶典後的狼藉與混亂。印巴邊境問題從印度獨立之刻,便將印度教徒和穆斯林之間的宗教衝突上升而為了國家矛盾。

不僅僅如此,印度國內印度教徒與穆斯林的仇視仇視情緒升溫,暴力衝突不斷。尼赫魯上任之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走向德里的街頭,勸雙方放下手中的武器。聖雄甘地一直以來,用傷害自己的方式來尋求救世之方。他宣布武鬥不停止,他就絕食之死之後,穆斯林和印度教徒可以放下暴力,停止互相屠殺。可這種方式在尼赫魯的理念中卻是荒誕的。行政與法治手段才是摩登的尼赫魯的思維模式。

在宗教衝突極其矛盾的印度,秉持著世俗主義,無宗教傾向的國大黨是代表著所有印度人的黨派。世俗主義卻無法滲透入印度教社會,即使尼赫魯本人,作為純正的婆羅門,對於世俗主義的接受,也是矛盾的。當女兒英迪拉在1942年與費洛茲?甘地結婚的時候,尼赫魯強烈反對,原因之一便是費洛茲?甘地是虔誠的拜火教徒。

印度是世俗主義的國家,可自尼赫魯時代以來,宗教衝突就為曾間斷,而且始終是政府最棘手的問題之一。世俗主義的夢想似乎從寫下時,就面臨崩塌。

1952年,印度第一次大選。逾一億七千萬選民參與投票,當時世界歷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大選。尼赫魯領導的國大黨贏得了人民院(眾議院)489個席位中的362位。毫無疑問,這是尼赫魯的大選完勝,也更是他民主夢想的勝利。

由於印度人民宗教狂熱與個人崇拜,尼赫魯的統治在甘地去世以後達到空前的高度,可尼赫魯多年西式教育的熏陶卻讓他對寡頭政治深惡痛絕。新憲法施行後,印度擺脫了成為專制國家的危險,進而成為獨立的民主共和國。尼赫魯親手寫進憲法的民主,成為了奠立國家未來的基石。

尼赫魯在1950年「全印報紙編輯大會」上如是說道:「對我而言,媒體的自由絕對不只是一句標語…我寧願印度擁有絕對的媒體自由,哪怕這會代理輿論遭人誤導之虞,也不希望遭到壓制或者規範化的媒體業。」這是半個超過半個世紀之前尼赫魯發出的聲音,直到今天依然振聾發聵。報禁便是獨裁,尼赫魯親手打破了殖民時代英當局對國內媒體的控制,也理所當然的不會再去框定新的禁錮。

公選的推舉,言論自由,媒體近似於沒有底線的批評權,自1947年上台,到1964年離世,尼赫魯畢其全能,在全印推行著民主。精英社會的印度,民主是上層階級所熟知的行為模式,可是尼赫魯卻致力讓下層民眾融入到民主的進程中去。

在早期的十年,國大黨近乎一黨專政的局面下, 尼赫魯並沒有利用行政手段強制干預黨派的組成,到1957年大選的時候,國大黨在奧里薩,比哈爾,北方邦和孟買都無法贏得超過半數選票而只能選擇聯合執政。而在喀拉拉邦,共產黨更是成為印度歷史上除了國大黨以外第一個獨立執政的政黨。尼赫魯在準備競選時,積極做著全印廣泛的宣傳,向超過3000萬民眾做了演講,形式意義其實更大,在印度農民把尼赫魯當成神崇拜的時代,贏得選舉並非難事,可尼赫魯留給印度的卻是民主的習慣。

可是,民主的思想卻同樣在尼赫魯時代有些變味。當尼赫魯將重工業行業全部國有化,並對私有企業實行嚴格的准入執照制度。尼赫魯對商業是充滿了敵視的,他無可避免地將商業與資本家的醜惡嘴臉聯繫在了一起。可充滿諷刺意味的是,尼赫魯所推行的民主,在這位受馬克思史觀影響極深的總理眼中,卻源自資產階級革命。更有史學家認為,印度的統治者,同樣是資產階級的代言人。而尼赫魯以及他的整個家族,灌入給國家如此強烈的控制,被後人戲謔稱為,尼赫魯王朝,這樣的稱號或許更讓尼赫魯失望。

但不可否認,時至今日,印度仍然是世界上最大的民主國家。而民主的傳統,歷史沉澱之後,恰是尼赫魯給予印度最美好的瑰寶。

尼赫魯在多次談話中提及,自己是一位民主主義者,但他同時也是共產主義者。二者的矛盾不辯自明。印度憲法中規定的社會主義國家這一性質似乎已經被人淡忘,一定程度歸結常識中民主國家和社會主義國家的天然差別,也源於尼赫魯時代他心中逐漸幻滅的理想。

尼赫魯對社會主義的偏愛,從領導印度獨立抗爭時期就顯露無遺。獨立之後,尼赫魯實行不結盟政策。除去保留印度作為英聯邦一員以外,尼赫魯拒絕加入任何陣營。他在美國國會的演講中,闡述了自己的不結盟政策,但是卻同樣以自己特有的西式貴族的語氣告訴議員們,「不結盟只是政治上的一種立場,但是,也只能是威脅到了民主和自由的權利之時,要聯合起來奮力抗爭」,而同樣的不結盟政策也讓他沒有加入社會主義陣營。

尼赫魯眼中的中國和蘇聯依然美好,人民的生活充滿了熱情,整個國家迅速的發展前進。印度是蘇聯之後第二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建交的國家,建交之後尼赫魯始終斡旋為新中國爭取聯合國的合法席位。

中印關係的蜜月期在五十年代來臨,尼赫魯在1954年簽署協議確認了中國對於西藏的主權。這在當時國際社會一片反對聲中顯得尤其珍貴。也是同一次會議上,尼赫魯與中國總理周恩來共同起草發表了「和平共處」五項原則,並在隨後的萬隆會議上推行。

可是尼赫魯卻在隨後的事件中體現了他過於理想者和頑固的一面。不久之後與中國的決裂,也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印度與社會主義的決裂。1959年,西藏叛亂被解放軍鎮壓之後,十四世達賴剌嘛帶著追隨者逃出國境。在緬甸和斯里蘭卡等傳統佛教國度拒絕為活佛提供避難之後,尼赫魯接受了達賴剌嘛,並親自會見。

這觸及到了始終隱忍的東方大國的神經。尼赫魯在十年之中在邊境問題上所表現出的固執和蠻橫也為中印戰爭埋下了伏筆,他拒絕做出任何讓步,並堅持邊境是「已經確定」、「無可談判的」。

1962年,執行「前進政策」的尼赫魯將邊防稍站建到了爭議邊境以北。可同時,篤定相信和平的尼赫魯卻始終天真的宣稱戰爭不會爆發,以致於在1962年10月12日發表類似最後通牒的講話,表示印度軍隊會「保障每寸領土的自由」,而全然不顧及中方的反應。

一個禮拜之後,中印戰爭爆發。印度軍隊潰敗,解放軍在佔據了阿克賽欽之後,退到了麥克馬洪線以北20公里。而這恰是周恩來總理在多次和平談判要求中,提到的要求。

中印戰爭的潰敗,粉碎了尼赫魯與社會主義國家的親近,也標誌著尼赫魯時代的終結。1963年,國會對總理尼赫魯投出不信任票,而右翼派系也以以此指責尼赫魯的整個發展規劃的失敗。

尼赫魯跌下神壇,理想主義和個人英雄形象也從此離開了印度政壇。從那時起,印度的政治便陷入低迷,從未實現「復興」。

1964年,5月27日,尼赫魯逝世。

遵照他的遺囑,他的骨灰撒遍整個印度,英靈也與這片土地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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