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德滿都，遲到十年

02-03

在離開加都的這天，我終於遇到一個很典型的尼泊爾式清晨。早上五點起床去巴士站乘坐通往奇旺的長途車，結果睜眼就發現四周漆黑一片，拉開窗帘——天還沒有亮，旅店的小院子被完全籠罩在黑暗中，依稀可以看到長年未經修剪的植物，那輪廓有一種「張牙舞爪」的可怖。

是的，加都停電了。

對於從現代化程度比較高的城市而來的人，這句話看上去更像個笑話，如果不是事先了解過相關情況，可能我更願意相信這是一次跳閘，因為慣性思維告訴我們，現在業已21世紀，而加德滿都是一個國家的堂堂首都。

所以加都真的與我曾去過的首都都太不一樣。

初到尼泊爾，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破落的特裡布萬機場，機場外是密密麻麻接機的人群——實在很像國內二三線城市的小火車站。只有入境表上歪歪曲曲的圖案和一張張異域的臉龐提醒我，這就是尼泊爾了。過安檢閘口時，機場的安檢人員問了我們是不是中國人，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後，連X光都沒照，直接讓我們拖著箱子走人。雖然有點得到優待的欣喜，但是這種對尼泊爾人辦事不靠譜的印象總是讓我心裡不踏實，事實上這種不安心伴隨了我往後的整個旅程。

我在出發前一天才收到了預訂酒店的 Confirmation，在這封郵件中我被告知當晚會有人來接機，可走出機場面對潮潮人海的瞬間我徹底傻眼了——這麼多人，每個人都舉個名牌，怎麼找？幸而一切順利，經過幾分鐘的搜尋，終於發現了自己的名字，想到不至於露宿街頭，心裡一陣寬慰，帶著全身的疲憊，我坐上了一輛在中國一定不敢上的小車。

二月的加都氣溫還不是很高，晨間微涼，飽睡一覺之後，坐在街邊的小凳子上喝著奶茶，打量著這座城市。正好時值旱季，空氣中沒有悶熱，然而到處都是塵土飛揚。穿著制服上學的學生三兩而行，大眼睛穿紗麗的姑娘步履匆匆，細狹的街道上車來車往，急轉彎的聲音此起彼伏，偶爾卻還有一兩頭牛羊悠閑經過。十五盧比一杯的奶茶是用鮮奶和紅茶現煮的，喝下去的時候有暖暖的醇香，太陽正慢慢升起，街旁房子的土色外牆被折射出一種半飽和的金黃，像極了口中的奶茶。我對加德滿都產生了一瞬的好感。

這裡的街道彎彎曲曲，加之我本來就方向感奇差，同行的朋友也被繞暈後，第一天便迷了路。在一條小路上徘徊了三四遍以後，一個友好的本地人主動地與我們搭起話，並且在弄清楚目的地之後，領著我們走了過去。末了他還給我們留了電話，說需要幫助可以找他。最後我們都沒有再聯繫，可是我很感激他。

赴尼之前我並沒有對旅行做太多的規劃，到了加都發現滿街的旅行社和代理機構，只需自己談好價格，去各地的交通根本不會成問題。Lonely Planet上關於徒步路線的介紹很籠統，於是我乾脆找了一家旅行社諮詢，老闆聽了我的要求之後，拿了紙筆一畫一寫，果真就基本符合我對這初次徒步的想法了。我接著打聽奇旺的情況，倒是與 LP上所寫相差無幾。無奈老闆的報價太高，無論怎麼商量，哪怕我們使出「尼泊爾人很友好，尼泊爾很漂亮」的絕招，最終他都只肯答應免費載我們在加都逛一圈。不過沒關係，這可是遍地遊客的泰米爾區！

於是第二天，又是一個閑逛的下午。在經過一家飲茶店的時候，一個中國聲音招呼我們道：不進來喝一杯？我們想著既然遇上了，就喝一杯吧，遂推開了門。茶館裡面坐著的大部分是當地人，走進裡面的小隔間，我們看到了剛才打招呼的一男一女。原來他們是在這裡開旅店的，聽說我們要去博卡拉徒步之後，他們給我們介紹了一個當地的朋友，說可以詢下價。沒等了一會兒，他們口中的庫曼就來了。我問他，I want to go trekking??話沒說完，他就開口道：你說中文吧，我能聽懂。事實證明，庫曼的中文還真不錯，至少應對旅行事宜是沒問題了，且他的報價相對於我們打聽到的公道許多——但這絕對是我砍價史上的光輝一頁，因為尼泊爾人的算術太差了，從他們人手一個計算器上就可以看出大概。庫曼開完價後我特意把挑夫、酒店、巴士、機票的錢分開來一筆筆寫在紙上，然後他計算器噼里啪啦一加，瞬間就少掉了他們50刀的利潤。庫曼被算得啞口無言，又說不出問題來，只好答應了。

既然後面幾天的行程已經有了著落，我們就又開始悠閑的加都生活，喝奶茶，逛小店，也倒是有趣。說起來終於還是吃了一回尼泊爾英語的虧，在旅店入住的第一天，正要拖箱上樓的時候，前台叫住我們，絮絮叨叨一大堆話，他的口音極重，而我們坐了一天飛機本就累極，只顧著敷衍道「好的好的」，也並未在意這件事??結果到了結賬的時候發現，先前預訂的 Standard Room變成了 Deluxe，原來當時第一天沒有空房，於是調給我們一間 Deluxe Room，前台讓我們後兩天搬到 Standard Room去，我們沒有理會。於是第一天的房間照 Standard算，而後兩天就以 Deluxe計算了。其實這不是重點啦，只是我真的沒有察覺出，我住的那個臟毯子，洗澡水很涼的房間居然是 Deluxe Room。那?? Standard會是怎樣啦，不由地有點後脊發涼??

離開加都的這天早上，朝霞很美，可惜常去的茶攤還未擺出來，最後沒能喝到那個老婆婆煮的奶茶??坐在長途巴士上，我很認真地想了想，要是用味覺來描述加德滿都，日後我會想起第一天那個砍價未遂的旅行社夥計推薦的尼泊爾咖喱套餐呢，還是某一晚一對英國情侶請我們吃的 Tibet momo呢？或許還是那天邊聽著跟我們說笑，一直強調「I have a good sense of humor」的 Mr.Lucie，邊切的奇怪醬汁牛排吧？會不會是在那個小花園餐廳里偶遇一位到尼泊爾徒步六次的加拿大阿姨時喝的酸奶呢??

時間前行，窗景一遍遍變幻，景象始終不能定格。這裡喧囂的交通和毫無規劃就地而起的樓房，以及那些滿街雖說不乏琳琅卻也多見雷同的紀念品店都實在不討人喜歡。也許是很多像我這樣遠道而來的遊客影響了它，也許是當局者改變了它——總之，它已經變得不一樣。相似的，我對中國的平遙古城也產生過這種惋惜，「古風業已不見，現景又走向畸形」，似乎商業經濟的發展始終是把雙刃劍，不是不明白但凡選擇總要付出代價，然而這價碼卻實在太高，最令人扼腕嘆息的也不過如是。

於是我總是在想，如果早到十年，自己是不是會愛上這個地方。

可惜歷史不容假設，這種如果也至多是場好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