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關於【道】的故事?
長文預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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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睜開眼時,我已成佛。我是一個普通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並不懂得佛法,一點也不。我在十六歲那年,因為連續補了三十六小時暑假作業腎衰竭而死。其實死,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感受,而趴桌上死了之後,只是感覺身體好像被塞進了一個氫氣球,忽忽悠悠的一直往上,有股力量死命的拽著我似的,把我直拽出了我的身體。
然後一個戴著白色高帽、舌頭很長的人非常熱情的接待了我,看到我的臉之後,突然又一臉冷漠。你怎麼又來了。他說。啊?白無常我們見過嗎?我驚訝道。他比我更驚訝:你丫是不是上次沒把孟婆湯喝乾凈?你怎麼會知道我是白無常?我指著他的舌頭說,全中國背過魯迅課文的人都知道白無常是這個造型的,還知道他老人家門口有兩棵棗樹。他無奈的捋著自己的舌頭,好像那是鬍子一樣,說,一般人最開始不都應該不相信自己死了,先崩潰一會嗎。好吧,看來你喝孟婆湯的次數太多了,已經產生抗藥性了,回去得叫那丫頭,改進一下配料了。丫頭?孟婆?次數太多?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我說。白無常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而問我,你是被你父母收養的,是吧。我老實回答說是。
他說,那就對了。你已經轉生十世,十世都是棄嬰。而且由於各種理由,從來都沒活到過十八歲。比如上一次你的死因是剛被父母丟掉就下了大雨,滾進水窪里淹死了;上上次是在孤兒院吃黃瓜噎死,上上上次是……我說,行了,我也太慘了。他說,嗯,見過倒霉的,沒見過倒霉到像你這麼離奇的。你這一次是什麼?補作業引發的腎衰竭?你補的難道是生理課作業嗎,腎 衰竭。我說,干他媽的暑假作業。白無常同情的點了點頭,也說,干他媽的暑假作業。所以,為什麼咱們倆在原地站了這麼久?你不鎖我去轉世嗎?
白無常搖了搖頭說,不鎖了。我說我操,不是吧,我已經倒霉到被地府拒簽了的地步嗎?
白無常伸出手推了我一下,我突然覺得很困。他說,雖然有這個規矩,可是這世上還真的沒人做到過十生轉世,十世大劫的。你已經具備了成佛的資格了,去吧,小倒霉鬼。我感覺自己並不存在的身體好輕,上飄,上飄,穿過層層浮雲。
再睜開眼,眼前便已是金碧輝煌。
眼前有一尊足足有「樂山大佛」那麼大的大佛,我仰著頭用力看,基本也沒辦法看到他的臉。這佛像通體都籠罩在一片金光之下,一度讓我覺得這是一大塊金子,他突然開口表示自己是個活物,倒把我嚇了一跳。
「你已成佛」直到今天,我才真正明白了聲如洪鐘的含義。這是真的聲如敲鐘。每發出一字之聲,似乎殿內整個空氣都在震顫——嗡,嗡。我的腦子也跟著嗡,嗡。我說,謝佛祖。「你,可曾修習過佛法?」
佛祖,據說我的平均轉世年齡是七歲,在俗世這算學齡前。自然未曾修習佛法。「如此。既已成佛,當潛心修習佛法,求得真道——也罷,你便自挑一位做你師父。日夜聽經習誦」我木然,我基本不知道佛里都有什麼佛啊。佛祖說你不必糾結,說說心中條件罷。我一瞬間有種「非誠勿擾」的感覺。於是我仔細的想了想,老實的回答道:我希望是一個講經不是那麼晦澀的,比較有名氣的師父。這除了私心,還有一點:以我對佛教淺薄的認識,他沒名氣我很可能不認識他啊,那多尷尬。佛祖無言。而就在此時,一旁的蓮花上觀世音菩薩忽然發話——觀世音菩薩我當然認得了,這一殿大光頭,也就觀音姐姐長得漂亮——佛祖,近來學期過半,各佛祖講經課程都已展開,此時他去插班恐多有不妥;且身為初學者,那些經法,也過於晦澀難懂。原來成佛了也還是要上課外班。頓時成佛的熱情減少了一半。「觀世音菩薩,您有何解?」佛祖說。
觀音菩薩說現在日日空閑,且既無弟子,又未講經的只有一位。「我,已知」佛祖說。我聽到這裡卻不甚開心,心直口快的直問道:那他是不是一點名氣也沒有,才無人聽經?「切記摒除雜念,不可以凡心,度量佛性」我求助的看向觀音姐姐,觀音菩薩說:佛祖是教誨你,你這位師父名聲在外,你一定知道他的名號。人不可貌相,而不能以區區聽經人數,斷定他的名氣,你懂了嗎。我現在,就帶你去找他。我說,好。離開前,我忽然大拜於地,問了佛祖從剛才開始我心中最疑惑的問題。
「但問無妨」佛祖,你不是印度人嗎?為什麼全程都在沒有壓力的和我說中國話,還是文言文?佛不言。
佛說,不可說,不可說。
觀音姐姐,我師父,到底是誰?
我實在無法拼湊出這樣的一個矛盾的形象:這位佛,無人聽經,無一弟子;可他又名聲在外,人盡皆知。觀音姐姐彷彿早就知道我會問出這個問題,莞爾一笑,不徐不急的,只說了四個字。斗戰勝佛。
我是一個倒霉到足以成佛了的倒霉鬼。斗戰勝佛,是我的師父。
斗戰勝佛,何許人也?你不要問這樣的問題。能夠問出這樣的問題,只能說明你要麼是外國人,要麼是外星人。西天金身斗戰勝佛,大唐西行高僧玄奘之大弟子,天地初分之時育成靈石,東勝神州傲來國花果山美猴王——兩千年前大鬧天宮的,齊天大聖。我調整了一下呼吸,目光崇敬的看著他端坐……呃。看著他躺在蓮花座上睡得四仰八叉。工工整整綉著橫豎金線的佛衣袈裟,皺皺巴巴的在身子上鋪了,被當做了薄被;而頭就枕在蓮花的一瓣上,半張著的嘴還掛著口水,一滴滴的滴在蓮花寶座上。我和觀音菩薩肩並肩站著,兩個人安靜的看著這位我的未來師父。觀音姐姐問我,滿意嗎?我說,嗯,確實足夠有名,太有名了。而且,觀音姐……師奶,我也忽然悟到了一些東西。
觀音姐姐問我,為什麼忽然改成叫師奶了,姐姐挺好聽的。我說因為好像我師父的師父就叫你姐姐,這麼論我不該叫師奶嗎。她說,小孩子哪那麼多話,叫姐姐。我說好的姐姐,你和剛才在大殿上可不是這種語氣。她說,那不是在大殿上嗎,你看如來,他不在上面坐著的時候,一樣會有不同的一面。我詫異道,佛不是說,無欲無求,心靜如水嗎?觀音姐姐說,佛還說,不可說,不可說。對了,你剛剛說你悟到了什麼?
悟到了我師父為什麼沒有聽經的門徒。可我師父這樣的超脫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放肆桀驁。那應該就永遠維持本心一面,不會被那麼多清規戒律所束縛了吧?我指了指睡得正酣的孫悟空。
觀音姐姐說,呵呵,我們來做個實驗。睡夢中的師父皺皺眉翻了個身背對著我們,扯了扯皺皺的袈裟被。我和觀音姐姐騰雲駕霧,退到幾十里之外,觀音姐姐清咳一聲,千里傳音——「悟空,我與你帶徒弟來了」三分鐘後我們出現在我師父的寶座前,我師父正端坐在蓮花寶座之上,平整飄逸的袈裟環繞於周身,雙目微閉,口中念念有詞,身後彷彿有金光一圈。「悟空,你已成佛,該當惠濟世人,普度眾生。便從此子始,切莫頑皮,好生教誨」「弟子謹遵」師父虔誠的合掌,彎腰一拜。觀音姐姐很滿意,騰雲而去。
師父保持著那個姿勢,半晌不動。我很感動。原來師父內心對於佛,有著這麼深沉的信仰……走遠了嗎。他忽然低聲問我。我不明就裡的點點頭。他把袈裟一扯,四仰八叉的躺回到蓮花上。呃,師父。
有話快說,沒話就等我睡醒這一覺再說。何為「凡所有相,皆為虛妄」?我覺得應該給師父留下一個好學的好印象,搜腸刮肚,只找到了我淺薄的知識面里唯一的這麼一個佛學問題。師父翻了個身,反來問我。剛才觀音來的時候我有相兒嗎?有,絕對有。足夠莊嚴法相,佛光……所以那是假的。皆為虛妄。他不耐煩的打斷我,然後鼾聲如雷。我覺得受益匪淺。
師父,你真的曾經大鬧過天宮嗎?
那還有假。吳承恩老兒說的不是挺清楚的。真的是真的!那吳承恩他是什麼人!?知道的這麼詳細!師父說,我也不知道。應該是哪個神仙——我比較懷疑是如來乾的——後面把你師父我寫的那麼弱,動不動就找他們搬救兵。師父感嘆,這就是政治傾軋下歷史的……咳咳,換個話題聊,阿彌陀佛。我也釋懷的笑,啊,這就把困擾現代人很久的一個問題解決了。我就知道是記載在黑你啊師父。你又不傻,七仙女都定住了,你怎麼會去偷桃呢。
師父臉上欣慰的笑容瞬間就凝固了,彷彿想起了什麼追悔莫及的回憶。難道師父你…………阿彌陀佛,孽徒必斷淫慾。不斷俺老孫就他媽幫你把那玩意斷了。
我猜,這就是所謂惱羞成怒。
師父,那你現在不無聊嗎?
師父說有什麼可無聊的。我說你曾經大鬧天宮啊,你曾經牛逼的十萬天兵都抓不住啊,你曾經棒打九九八十一難啊,你……師父說,行了行了,有什麼可說的,我比你清楚。師父說,人都是要成長的,齊天大聖也是。如今世道本身就安生到無聊,大鬧天宮,又做什麼?我說那如果世道不這麼安生這麼無聊,你就不無聊了唄。師父說,你怎麼那麼煩,我不是說了嗎,我現在就不無聊。但是其實他很無聊,我知道。他很想念那些與金箍棒為友的日子,這從他經常下凡去網吧打遊戲就能看出來。
他以為我不知道,但是每次其實我都偷偷的跟著他下凡去看著。他打英雄聯盟,每次都用孫悟空。他還老是呲牙咧嘴的咒罵美國佬兒不懂審美,堂堂美猴王讓他們畫的跟只猩猩似的,很不爽。但是他不爽,和他一起打遊戲的人更不爽。
按理說,法力是不應該用在電子競技這麼講求公平的地方的。我有一次在網吧看他打,他的「騰雲突擊」技能,一次能「突擊」整張地圖那麼遠。俺老孫翻個跟頭十萬八千里,有錯嗎?他理直氣壯。他的「真假猴王」一次能變出三十多個分身。俺老孫吹毫成兵,有錯嗎?他還是理直氣壯。大招「大鬧天宮」,被他修改成兩秒鐘一次,然後藍條還被他給取消了。最要命的是,現在他一開大,那三十多個分身也跟著他開大。俺老孫法力無邊刀槍不入,空藍?笑話!他理智氣壯。我站在他身後略顯尷尬的看著他從自己家直接飛到對方老家,然後一把甩出三十多個分身瀟洒的開大。遊戲里是一片此起彼伏的玩家退出,師父很受傷。
……也不知道他他媽有哪點可受傷的。
師父,你最喜歡別人怎麼叫你?
這是最困擾我的問題。凡間有人說他不想成佛,有人說他還是喜歡花果山逍遙自在的生活,有人說,齊天大聖,才是孫悟空。而我很想知道他自己是怎麼想的。他想了想,歪頭想了想:美猴王吧。誒?為什麼?因為這個稱呼重點突出。涵蓋了你師父我的種族,職位,以及面貌狀態。我仰頭看著這個自戀狂,一陣無語。師父?幹嘛。凡所有相,皆為虛妄。可是你長得好看你不開心嗎?開心啊,可是那不是虛妄嘛。既然開心,虛妄就虛妄吧。他翻過身去,又睡倒在蓮花上。我說師父你特么這是道家思想啊,你這是立場不堅定啊。他睡著了。師父,真的有紫霞仙子嗎?
沒,他們編的。那師父你談過戀愛嗎?廢話。那師父你後來為什麼沒和那個女孩在一起?取經去了嘛。師父,他們說愛情最高尚,你是不是被迫,放棄了自己的愛情。
你談過戀愛?沒,師父。我未成年,他們說不能談戀愛。他們說,他們說,你能不能學會自己動動腦子。我晃了一下頭動了動腦子,然後示意我毫無收穫。那,師父你的意思是,佛法為重?愛情為重?
不。師父把視線從經書上——他會看經書絕對說明他這會兒無聊的快爆炸了——挪開,漫不經心的撩起眼皮看了我一眼。你師爺說,蒼生為重。
我是一個倒霉到足以成佛了的倒霉鬼,旃檀功德佛——玄奘高僧,是我的師爺。
師父,我師爺真的那麼嘮叨嗎?
他話其實不算多,但是他太事兒……呃,太慈悲了,而慈悲的人,總會讓人覺得他管的太多。……那不還是事兒嗎?……阿彌陀佛,我們要尊師重道尊師重道。師父,你這一生,拜過兩次師吧?可你為什麼從沒提起過菩提……
噓。師父將食指放在嘴邊,微眯雙眼。我與他曾約定過,此生不再提,曾拜他為師。約定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嗎?
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如果約定的事情並不是你本心想做的事情呢?哪那麼多廢話,約定就是約定。師父,我有一個疑問不知當問不當問。
不當問。嗯,師爺他從沒教過你什麼吧……明明一直是你在保護他,你又為何如此篤定的,認他為師?師父斜瞥我一眼,沒有說話。不可說,不可說。
師爺,師父他和我說,蒼生為重。
師爺在蓮花寶座上正在打坐,微闔雙目,笑說,你沒必要如此稱我,他已非我徒,亦非佛祖徒——那猴頭,已悟。如果你問兩千五百年前花果山的美猴王何為重,他會告訴你愛為重。
如果你問兩千年前大鬧天宮的齊天大聖何為重,他會告訴你自由為重。他今天說出蒼生為重,說明,他,已是斗戰勝佛。師爺微闔的雙目中忽流出清淚兩行,我不解而抬頭。師爺說我悲,悲區區天下蒼生不值那猴頭以此為重;師爺說我喜,喜他心中已清凈無根。我不懂。但我知道,我不必懂。我去找二師叔玩時他說你師父怎麼跟你形容我的?
我說他倒沒形容過你,但是嘴裡老提你。他說哦?好比「你怎麼笨的跟你二師叔似的」「你怎麼比你二師叔還懶」「你……」二師叔說我打不過他,小兔崽子我可收拾得了你,閉嘴。我也問了二師叔我的問題,二師叔搖搖頭,說你想的太多了。我說師爺不是那麼說的。他反駁我說你師爺說的那玩意我他媽都聽不懂你聽個毛線。我想了想,嗯。是這個道理。
三師叔,你知道那個問題的答案嗎?
三師叔閉目打揖手,一絲不苟的站著,立成一尊佛像。我正欲再問一遍,他卻忽然開口。不因為什麼。一旦你師父認定的東西,便永遠都不會再回頭。而且以我之見,你師爺教他的,對你師父來說遠超過能耐,遠超過本領。我心說二師叔說的對。三師叔不愧是三兄弟里最得師爺真傳的,說話果然賊特么難懂。
三師叔卻忽然問我,你說你師爺他,哭了?我點頭。三師叔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忽皺起眉:你師爺落淚,不是什麼好兆頭。恐怕,蒼生有難。
蒼生有難?
我不解其意。
踏進大雷音寺,替我那不靠譜的師父上殿面佛。佛光並不如往常那樣的安和而盛了,我就已該知。而遲疑的邁步進去,大殿兩旁忽見得血跡斑斑,斷壁殘垣。我訝異抬頭,正中那金佛,高達萬丈未變,可是周身金光,卻氣色玄黑——
觀音姐姐躺在我的腳邊,白紗已染成血色,我懵在原地。觀音姐姐看到我來了,硬提著一口氣,和我說她也是剛剛才知,佛祖釋迦牟尼的真氣早已徹底超脫凡世,甚至超脫仙生,化入人間成為風雷雨電萬物自然,而留在這殿上的,不過是一尊意識仍在的金身。而這金身失了真氣,佛氣不正,此番不知怎的,竟……像是每部小說里立flag的NPC一樣,觀音姐姐沒有說完,就沒有了動靜。我很難過,我原本還想告訴她,其實她穿紅紗,也很好看。
我重新望向佛祖如來——不,妖佛如來。他周圍也立有一群被他蠱惑了心智的妖佛。我冷眼看他,他笑。
蒼生無智,吾願度化世人使人盡成佛,又有何不妥?我從沒聽如來這樣笑過,笑的那麼痛快,那麼無忌。我忽然有點可憐他:不過一尊金身,卻苦苦在這金殿上裝模作樣,不得已的冒充了佛祖那麼多年。我忽然想起觀音姐姐和我說的,你看,就算是那如來,下了金殿,一樣有他的另一面。我收回念想,直視著大我數千倍的這一尊妖佛。我也輕輕的笑了一聲,我也從沒笑的那麼輕狂,那麼無畏過,那一瞬間,我忽然覺得自己笑的很像我師父。
當然有問題。我說。我前踏一步,踩起雲氣氤氳一片。
我師爺說,蒼生為重。
我一頓,被一股莫可名的力量向後震飛。如來仍是笑,我也仍是笑。
他笑是因為,他覺得他已天下無敵,我笑是因為,我覺得他他媽在扯皮。我在那一瞬間,忽然明白了三師叔說的話。師父之所以堅定的追隨了師爺一生,並不單單是因為他的慈悲為懷,更不在乎他是否教過他什麼本領,而是因為,他一直那麼堅定,頑固的堅定:向西去啊,向西去;渡世人啊,渡世人。而師父終於也從那個僅僅是桀驁不馴的傢伙,變成了這樣的傢伙。而有信念的傢伙,無可匹敵。
所以,他們一定會再次出現再次普度眾生,與漫天神佛為敵。
天邊有顆流星,離得近了,便依稀能看見小白龍師叔的龍頭,和那在上邊,手持禪杖端坐的人影。周圍三團祥雲飛舞環繞,衝撞開一切擋路的妖佛在空中舞出風陣。
那其中最明亮的那一團,忽而抬頭,騰霄竄雲而上萬萬丈——直與妖佛平視。金光乍現。
「齊天大聖,兩千年前你最不可一世時且勝不了我,何況現在?」
「斗戰勝佛,世人愚鈍、混亂、紛紛不堪,你一大悟之佛何時淪落至,為他們賣命?」「孫悟空……」你少他媽廢話!
你吃俺老孫一棒!一如兩千年前,他頭戴祥雲紫金冠,身披鎖子軟金甲,足踏千里履雲靴;和兩千年前又不同,他身上還披著一環鮮紅鮮紅的,奕奕閃著金光的佛衣袈裟。
他的瞳仁,閃爍著最純凈的純金色的火光——他手裡的如意金箍棒是大禹治水時留下的定海神針,重達,一萬三千斤。他是……
兩千年前他所以心甘情願輸給佛祖,不是因為怯懦,而是因為,他和佛祖許下過輸了便西行取經的承諾。兩千年後的孫悟空,變沒變弱?傲骨在否?我不知道。我所知道的,只有現在,齊天大聖早已不足以形容他,斗戰勝佛也不可完全。他既不是斗戰勝佛,也不是齊天大聖,他……
他就是孫悟空。
——呔,你這妖佛!兩千年前你困我老孫五百年,今日我就要破你八萬載;俺老孫一不為世人,二不為蒼生,只要滅你,就他媽是要教你再不能入得輪迴!
就是要替真佛行道,掄碎你這大雷音寺,踏平你這大雄的寶殿!俺老孫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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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倒霉到足以成佛了的倒霉鬼。斗戰勝佛,是我的師父。在很久很久以後,我又問師父,這世間,何為重?
三師叔在遠處立成一尊佛像,二師叔還在不死心的和嫦娥姐姐聊微信,小白龍馱著師爺,講經佈道,游梭天地之間。
師父端坐在蓮花上,嘴邊若有一絲微笑,搖搖頭,閉上眼睛。這世間的重中之重就是……
當下你所擁有的一切。一、
周元王三年,越國攻入吳都,夫差自刎,吳越爭霸這場生死局的勝負,在幾十年的腥風血雨後終於明晰。
大江之畔,一行人來到鬚髮盡白的閏鍔面前,對他說:「閏鍔老先生,越王久聞先生大名,想向先生請教劍道。」
閏鍔偏頭看了看身邊這幾個中年人,越王八劍寒光閃閃。
「天下皆知我閏鍔以刑殺衛正道,外不避王侯,內不恕血親,但我還記得,自己是吳國人。」
「那,先生是不肯賜教了?」
「在下年老衰朽,無福為帝王師了。不過我倒可以給越王的爪牙講上這最後一課。」
「我等洗耳恭聽!」八把絕世名劍的凜冽殺氣在空氣中猛烈激蕩。
閏鍔槁木似的手緩緩握緊了劍柄,說道:「這一課,倒也簡單,四個字。」他沖眼前這幾個明顯不怎麼虛心的傢伙笑了笑,「知死向死。」
二、
那是在七十五年前,一名衣衫襤褸的女子在吳國宮門之外哭鬧,說懷中的孩子是吳國王室之後,他的父親就是吳王諸樊兄弟四人之一,有玉佩為證。
吳王諸樊立即召餘祭、餘眜進宮,問他兩個弟弟,這一年有沒有亂搞過男女關係。
餘祭、餘眛回答得很堅定,沒有。
「那更不可能是季札了。」諸樊嘆了口氣說,「讓衛兵給她些錢財,勸她走,要不然,按毀謗君王治罪。」
三日後,那幾經衛兵推搡拖拽、數日滴水未進的可憐女人終不肯走,跪死在宮牆之外,懷中幼子啼哭不止,哭得讓人心碎。
這時吳王幼弟季札出使歸來,見此狀,嘆息道:「不傷不殺,是為天地仁心,是為天道。這……作孽啊。」
季札當下就把孩子帶回家中了。
他三個哥哥很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再沒人承認的話,季札是肯定要硬背這鍋了。
餘祭當晚來找季札說,你二哥我不是東西,孩子是我的,你讓我領走吧。
季札說,二哥你別撒謊了,何苦跟我搶這鍋呢。這玉佩出自王室,假不了,誰擔罪名都一樣了。
餘祭苦笑了幾聲。「四弟啊,背鍋也看人的。說你季札始亂終棄,吳國不會有人信的,到頭來,我們三個哥哥還得多個敢做不敢當的罵名。」
餘祭低頭看了看孩子,小小的眼睛,目光如刃。「希望小孩子真的不記事兒吧。」
三、
孩子最終是讓餘祭帶回去了。
但餘祭一直在心裡認為,這孩子就是多出來的,加上不知怎麼的,孩子看人觀物,目光總是帶著恨意,如刃如鋒,於是便起名為閏鍔。
在餘祭看來,這孩子不但來歷不明,還很不爭氣。
授之詩書,不學;授之禮樂,不學;授之政事,還是不學。
餘祭沒少教訓兒子,挨打的時候,閏鍔從來不哭,連眼都不眨,目光還是那樣帶著刃,帶著尖。
閏鍔五歲那年,餘祭去世了。
季札知道,這孩子不能按二哥那樣教,便摸著閏鍔的頭問:「好孩子,跟四叔學劍術怎麼樣?」
從此,殺人用的物件,一輩子沒怎麼離過閏鍔的身。
閏鍔劍術天賦很高,不到二十歲,已在吳國一流劍客之列。
練劍的時候,季札出手總要比閏鍔快幾分,但每次受傷的,都是季札。
每次季札的劍跟閏鍔的喉嚨之間已放不下一根草葉的時候,季札就會淡淡地笑一笑,把劍收回劍鞘。吳國第一君子,也是吳國第一劍客,不過他的劍是從不沾血的。這是他守的道。
這時,閏鍔總會一邊幫著季札包紮傷口,一邊冷冷地說:「四叔,你要老是這樣,總有一天會死在我劍下的。」
季札不以為然。「我心中有數。你出手雖然狠辣,但身上並不帶邪氣。」
餘祭生前總以為閏鍔是恨自己的,但他自打決定背鍋的那一刻起,就已打算好要默默承受一切。
不過,這位非親生的父親太小瞧閏鍔的恨了——他恨的不是餘祭,是整個骯髒的世界。
四、
閏鍔一直沒有一把趁手的劍,這使他很痛苦。
傳說,有一柄古劍,名叫獬戮,曾為皋陶所持,是代天地刑殺的神器。皋陶死後千餘年,一直插在英、六一帶的山岩間,沒人能拔得下來。
閏鍔決定去找這把劍。
三月之後,一個消息幾乎震動了華夏大地——上古名劍獬戮,重現世間了。
閏鍔歸家的路上,所遇圖財害命者,殺;貪贓枉法者,殺;謀權篡位者,殺。
季札再次見到閏鍔的時候,感覺自己看到了善惡消長的另一種可能性,而閏鍔將成為一個非常非常孤獨的人。
恨,填充了他的心胸;殺,概括了他一生的使命;而義理,則是他唯一信奉的道。
然而,在令人擔憂這一點上,季札感覺閏鍔比起其他的侄子,算是比較讓人省心的了。
當年季札的父親吳王壽夢想要傳位給季札,季札堅辭不受,先王無奈,傳位給長子諸樊,諸樊知道父王的想法,於是傳位給二弟餘祭,餘祭又傳位給三弟餘眛,餘眛心想,這下怎麼也該季札繼承王位了。
然而季札還是無心領受王位,到鄉間歸隱去了。於是,餘眛的兒子,僚做了王。
季札不想做王,不代表人人不想做王,應該說,任何一個正常的王室成員,都會嚮往至高的權利。
諸樊的兒子光就是一個很正常的人。光看不上僚,認為他是一個太過平庸的人,真正能完成吳國霸業的人,是他公子光。
而這時,一個楚國逃難者的到來,改變了吳、越、楚三國無數人的命運。他叫伍子胥。
五、
伍子胥是一個活著只為復仇的人。而在他眼裡,僚是一個太過平庸的王。所以他選擇了幫另一個更有野心的人登上王位。
周敬王五年,刺客專諸刺殺了吳王僚,公子光即位,是為吳王闔閭。
這時全國千萬雙眼睛都在盯著季札,在百姓心裡,季札是真正可以繼承王位的人,其他公子,都只不過是小丑。
季札向國人宣布,逝者已矣,闔閭雄才大略,必成大事,他就是吳國合法的王。
大家聽季札這麼一說,也就都承認了闔閭。
但有一個人沒有,那就是閏鍔。凡有違義理之道者,獬戮必飲其血。
但是,在去殺篡位者的路上,閏鍔碰上了季札。
「閏鍔啊,我知道你有你要守的道,但你知道,一個國家失去君王,會陷入怎樣的混亂中嗎?」
閏鍔望了望四叔,不為所動。「除去姦邪,之後經過少許騷亂,義理弘揚於世,正負相消,不過無損無益罷了。」
「你有你的義理之道,我有我的仁德之道,我可不能眼看著侄兒流血,國家動亂。」
「四叔,我不想和你動手。」
「得了吧,咱們今天要是打不起來,吳國的仁道和義道就都算是絕了。我這六十多歲的人了,還是不能消停一會兒啊。」
「四叔,刀劍無眼……」
「這我比你懂,哪次受傷的不是我。若我贏了,今後不准你動闔閭一根髮絲。」季札已經拔劍出鞘了。
十幾招過後,閏鍔的喉嚨又感受到了那熟悉劍刃上的寒氣。
六、
季札擋下了閏鍔,闔閭的王位卻仍然不怎麼安穩。僚的兒子慶忌在衛國招兵買馬,日夜準備為父報仇。
闔閭整日愁眉不展。他問伍子胥,有什麼辦法能夠把慶忌除掉。
伍子胥說,慶忌有萬夫不當之勇,當今吳國能殺得了他的人,只有三個,季札,閏鍔,還有我伍子胥。
「四叔恪守懷仁之道,劍上從不沾血;閏鍔雖是我堂弟,但冷血無情只想著替天行道,他不來殺我就不錯了;至於子胥你,是我的股肱之臣,萬不可以身試險。」闔閭眉毛仍然擰得像個疙瘩一樣。
「季札的確是個絕對勸不動的人,但閏鍔嗎……微臣今夜願做一回說客,定叫他這次為大王所用。」
當時闔閭看伍子胥就像鄉下人看長江水怪一樣。
子夜,伍子胥從閏鍔的草廬歸來,臉上掛著自信的微笑,淡淡地說道:「事成。」
「可是,閏鍔為什麼會幫一個自己想殺的人?」
「大王,閏鍔不是幫你,是在行自己的道。以一己之力誅殺仇敵,不失為豪傑;為一己私仇挑起兩國戰事,可就是惡徒了,閏鍔容不下這種人的。」
「如此,便可安心了。」闔閭眉頭終於舒展開了。
「不,大王,這世上還有一種叫衛兵的東西,不可不留後手。我還認識一名絕世高手,名叫要離……」
不久,要離因頂撞君王被折斷右臂,關入大牢,不久又莫名其妙逃了出來,吳王闔閭震怒,將要離之妻殺死焚屍。
閏鍔出手了,然而好消息卻沒傳來。闔閭的心涼了半截:「莫非,閏鍔真的失手了?」
伍子胥嘆了口氣說:「依臣所料,閏鍔已經重傷了慶忌,只是知道要離為刺慶忌,施苦肉計斷臂毀家,一心赴死,不忍奪人義勇之名罷了。」
七、
周敬王十四年,吳國部隊攻入郢都,楚昭王出逃,伍子胥掘開殺父仇人楚平王的墓穴,挖出屍身,鞭屍三百。
吳軍還師的那一天,閏鍔提劍走向伍家的宅子。路上他又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閏鍔感到很無奈。「四叔,這次你還是要攔我嗎?」
「我都七十了,再動手,老骨頭真要散架了。我就問一句,伍子胥為父報仇,就算談不上天經地義,起碼也在情理之中,他是吳國興盛的大功臣,你就不能饒他一命?」
「我可沒說要殺他。伍子胥挖墳掘墓,破棺鞭屍,我取他一條右臂,不過分吧?」
「你行你的義理之道,我本無話可說,但近日闔閭之子夫差在伍子胥府上,他是萬中無一的劍術天才,手中夫差劍是新鑄的天下利器,加上伍子胥的七星龍淵,你贏不了的。」
「四叔,春秋無義戰,看著仁道衰微,你應該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感覺。不管世道怎麼亂,能為天道義理一戰的時候,我總要試試。」
看著侄兒遠去的身影,季札竟不敢再勸一句。
是夜,夫差看著眼前渾身是血的叔叔閏鍔,冷冷問道:「你以為仁德之道是道,義理之道是道,王霸之道就不是道嗎?」
「拿不該拿的權,流無辜人的血,我真看不出來這哪裡是道。」閏鍔一臉怒氣。
伍子胥在旁評到:「所以,你這樣的人,總是一身正氣,百無一用。未來是屬於開闢者,不是屬於衛道士的。」
八、
那天在伍子胥府中,閏鍔經歷了最恥辱的一戰。
代天刑殺的聖器獬戮,被新鑄的夫差劍折斷了。
姦邪聞之色變,先賢倚之懲惡的獬戮,斷了!閏鍔感覺那天的雨好冷,大概是萬古蒼天的眼淚吧。
天道,公理,真的絕了嗎?
此後二十餘年間,再無獬戮鋤奸的傳說。然而吳越之地連年戰火,亂象橫生。
閏鍔已經是六十多歲的老人了,經常倚在門框上納悶,天道死了,我怎麼就是不死呢?
這天,他看到一個比自己還老很多很多的老人拄著木杖在夕陽中緩緩走來了。
季札和閏鍔相視而笑。
「四叔,你現在還信自己的道嗎?」
「信,怎麼不信?」
「可是,我們現在什麼都做不了了。」
「開玩笑,鰥寡孤獨,老幼廢疾,我能幫一個,就幫一個,損有餘而補不足,是為天地仁心,是為天道。人一輩子能做的事其實很少,但能做的,我季札從來不逃。我季札枉被人稱作吳國第一君子,一輩子沒做過什麼大事,但至少此生無憾。你呢?」
「可惜啊,獬戮已斷……」閏鍔一臉生無可戀。
「閏鍔啊,你五歲的時候,我看著你的目光,就知道,這世上最鋒利的劍刃,就在你心裡。」
這次會面之後七日,季札去世了。
然而,獬戮重現世間。
九、
越王勾踐可能是世上最喜歡劍的人。他的勾踐劍,號稱天下第一劍。他命人鑄造的越王八劍,亦是一把比一把鋒利。
八劍分由八人執掌,這八人在吳越興衰的戰事中,大放異彩。
然而,他們造下了太多殺孽,被閏鍔列在了必死的名冊里。
吳國國滅那天,嗜劍如命的勾踐,命令八劍士無論如何也要把獬戮劍主請來,無論死活。然而八人一去不回。
那天九人激戰的地方,有八具屍體,卻沒有一把劍。
民間傳言,閏鍔拖著殘軀,懷抱九把劍跳江自殺了。
又有傳言,重傷的閏鍔和獬戮被越王爪牙發現,獻了上去。
還有傳言,根本沒有獬戮,也沒有什麼越王八劍,一切只是痴人夢囈罷了。
總之,百餘年間,再無有關獬戮的消息。
秦昭襄王元年,楚將召滑攻入會稽城中,在越王舊宮尋得一劍匣,上書「天地刑殺之刃獬戮」八個大字。
召滑畢恭畢敬打開劍匣的時候,所有在場的人都驚呆了。
獬戮,原來是一柄和匕首一般長的殘劍。這柄殘劍,陪著閏鍔跟這混沌的世界,鬥了十餘年。
劍客行於天下,靠的一直是心刃。
看紅樓夢裡這段,總覺是道中有道
黛玉便笑道:「寶玉,我問你:至貴者是`寶,至堅者是`玉.爾有何貴?爾有何堅?"寶玉竟不能答.三人拍手笑道:「這樣鈍愚,還參禪呢。」黛玉又道:「你那偈末雲,`無可雲證,是立足境,固然好了,只是據我看,還未盡善.我再續兩句在後。」因念云:「無立足境,是方乾淨。」寶釵道:「實在這方悟徹.當日南宗六祖惠能,初尋師至韶州,聞五祖弘忍在黃梅,他便充役火頭僧.五祖欲求法嗣,令徒弟諸僧各出一偈.上座神秀說道:`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彼時惠能在廚房碓米,聽了這偈,說道:`美則美矣,了則未了.因自念一偈曰:`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五祖便將衣缽傳他.今兒這偈語,亦同此意了.只是方才這句機鋒,尚未完全了結,這便丟開手不成?"
大先生故事新編中的《出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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