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怒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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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震因吃早餐極不規律遭致投訴,早餐爭議解決中心的十二位專家濟濟一堂。

德高望重的稀飯環顧四周,清清嗓子,緩緩問道:

「所以,大家覺得針對被訴人的控告是否成立呢?」

」成立!」油條雖然上了年紀,卻依然是個急性子。「諸多證據顯示,被訴人對待早飯一向敷衍。我的弟兄們也可作證——他可有好幾個月沒享用過油條了。這可太稀奇了。要知道,誰吃早餐不加油條吶?煎餅里有,糯米團里有,就連咸豆漿里都有咱的聲影。」油條得意地睨了豆漿一眼。「依我看吶,這位仁兄肯定好久沒吃早餐了。」

「我同意。」包子皺起眉宇,神情肅穆,「沒錯,我和油條兄一向不大對付。但在這個問題上,我同他立場一致——眾所周知,包子是李震的啟蒙早餐,而近一個月,他居然只吃過老盛昌湯包和羅森流沙包?此種頻率極為異常。誠如油條兄所言,我們有充足的理由懷疑,被告的確存在著態度問題。」

湯圓甫一入座,便架起雙腳,兩手抱胸,神態倨傲。帶著黑眼圈的他也陰陽怪氣道,「只是態度問題嗎?嗬,這傢伙長大了,能耐了,就撇下我們,另覓新歡——這可是歧視吶!」

煎餅一直埋頭翻著資料,此刻總算抬起頭來,呈吹鬍子瞪眼狀:「我同意!投訴材料寫得清清楚楚,六年級時,被訴人上學途中必啃一塊煎餅!風雨無阻,雷打不動。現在呢?這丫有多少年沒吃過煎餅了——我說的是正宗煎餅果子,手抓餅這類冒牌貨可不算。這有兩種可能:一是被訴人早餐進食極不規律;二是被訴人涉嫌種族歧視。無論哪種情況,我都要讓這王八羔子吃不了兜著走!」

一直靜默著的牛奶捱不住了,他雙手抵桌,身子前傾:「煎餅同志,咱說話得負責任,上綱上線有意思嗎?您瞅瞅,被訴人有多久沒喝過牛奶——甚至是奶製品了?我有叨逼叨嗎?」

豆漿乜斜著眼,揚起嘴角:「您可拉倒吧!甭在那瞎叫喚了。那不得是他乳糖不耐受嗎?搞得自己有多大委屈似的。你知道李震有多心心念念著你嗎?手上捧著杯豆漿,嘴裡卻長吁短嘆,念叨著『金典』『特侖蘇』云云。簡直欺人太甚!你們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眼瞅著氣氛肅殺,粉干有些窘迫,撓著頭賠著笑:「那啥…大伙兒消消氣。要我說吶,這證據似乎還不夠充分——至少還沒能說服我。保不齊…他也沒啥法子?要知道,早餐吃啥也不是他能決定的吶……」

粽子粗暴地打斷話頭,悶熱的房間令其熱油涔涔:「得了吧您。誰不曉得您是李震最愛吶?現在主子有難了,跟我們玩偷換概念這一套?今兒個討論的是他有沒有吃早餐、吃得是否規律。」燒賣怯生生地點著頭——他算是粽子的應聲蟲。

麵包資歷尚淺,始終噤聲,這會兒終究按捺不住:「事實上…他的確有在吃早餐。上回我同小賣部的餅乾嘮嗑,餅乾說他總瞅見李震——約莫九點差一刻,他便倉皇入內,頭型凌亂,兩眼惺忪,撿一瓶椰汁,胡亂抓一盒蛋黃派,嗯,有時是一包銅鑼燒。」

語畢,諸飯一片嘩然。

「早餐喝椰汁?這哪成吶!天地良心,誰早餐會喝椰汁吶?真是大逆不道!」豆漿目眥欲裂。

「我向來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測國人,卻沒有料到,這廝竟墮落至此?!上帝吶,蛋黃派和銅鑼燒,他們甚至沒有熱度!這些冷血玩意兒能算早餐嗎?」油條戰慄不已,幾近暈厥。

「『胡亂』?『胡亂』?」湯圓搖了搖腦袋,作輕蔑狀,「對待早餐都如此草率,我們可想而知,此人作風有多麼輕佻。」

「我就知道!這丫賊眉鼠眼,佝僂猥瑣,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煎餅也唾沫飛濺。

……

一時之間,群情激昂,沸反盈天。

「都給我安靜!」稀飯使勁兒敲著桌子。「的確,被訴人有些…離經叛道。然而,正如粽子所言,我們討論的是他早餐吃得是否規律,至於吃了啥、怎麼吃,那又是另一個論域了。湯圓、煎餅,你倆也甭帶節奏。」

煎餅撅起嘴,好生不忿:「稀飯老哥,恕我直言,從早餐種類中,我們也可管中窺豹,了解這貨的真正秉性吶!倘若這貨的早餐種類光怪陸離,十有八九,此人乃朝秦暮楚之輩。咱用屁股想想,腦子活絡如斯,還能老實巴交地按時進餐嗎?」

小餛飩一直沒出聲,只是歪著腦袋托著腮,無辜地瞅著大伙兒。這當兒,他卻奶聲奶氣地發話了:「其實…我覺得也很正常呀。人總是會變的呀。」他眨巴著眼睛。「小時候,我總是崇拜那些大餛飩,餡料十足,健碩魁梧。而我卻皺皺巴巴,就那麼屁點兒大,不免自慚形穢。現在呢,我也不羨慕他們了——塊頭大有用嗎?能得到小姐姐們的寵溺嗎?」小餛飩垂下眼瞼,面頰緋紅,顯然已迷醉於美妙回憶之中。

粉干支起身子,極力控制抖若篩糠的雙腿:「諸位…諸位…容我說兩句公道話,我知道,長久以來,李震與我關係最為緊密,你們對我…興許也心存怨念。但這些年來,我們的會面次數寥寥無幾。而每回咱倆相見,他總是眼迸精光,饑渴難耐,匆匆地撒些胡椒、倒些陳醋,便忙不迭地囫圇乾淨。然後我就琢磨——米粉肉與煎蛋也頗為好奇,這些年他到底經歷了啥,緣何如此粗暴?」粉干恢復了鎮定。「某天他舉箸欲食,我趕忙問他。他長嘆一聲,雙手抵額,未幾竟紅了眼眶,嘀嘀咕咕了一大堆,什麼食堂伙食堪憂,睡眠時間短暫,腸胃飽受凌辱…」

牛奶也嗟嘆一聲:「說到腸胃,高三以來,他就不得不與我訣別。時日荏苒,如今他不僅告別了我,竟逐漸與酸奶——乃至旺仔牛奶分道揚鑣…」

大伙兒安靜了好一會兒。

油條輕咳兩聲,頗有些赧然:「這麼說來…於他的脆弱腸胃而言,油炸食品是不是略顯兇殘了?」

煎餅也嘟噥道:「其實吧…那食堂的煎餅果子我也認識,甭提有多寒磣了,衣衫襤褸不說,體味也重。我們都恥於與他為伍。」

豆漿若有所思:「我也有所耳聞,那旮旯的豆漿摻了挺多水…瞅著就不倫不類,跟整形失敗似的。」

湯圓垂下腦袋:「說來慚愧,李震其實蠻中意我的——只不過每回見面都是深夜,我又不樂意太晚出門。是這樣,我體內實在有太多褪黑素了,到點了就睏倦不堪,而正因為他,入夜了我也不得安寧。」湯圓頓了頓,起床氣似乎撒乾淨了,「但話說回來,我才是最了解他、最應該體諒他的那位。這孩子五短身材,面色如姜,腦子還不大靈光,頭髮都抓禿嚕了,書也沒翻幾頁。呔…是我意氣用事了。」

生平頭一遭,燒賣竟罔顧粽子的神色,兀自啜泣了起來:「他…他…真的好可憐啊…」粽子先是驚愕,而後便凶神惡煞地瞪著他,勒令收聲。燒賣本就抽抽搭搭,懾於淫威,索性嚎啕大哭。不得已之下,粽子的眼神柔軟了下來,趕忙揩拭著淚珠,又從自己身上扒拉下一團糯米,餵給燒賣。燒賣這才破涕為笑。

稀飯是身經百戰,見得多了,對局勢已瞭然於胸。他捻著鬍鬚,笑容慈祥:「大伙兒都沒異議了吧?既然如此,我們就駁回投訴…「

話音未落,伴著凄厲的嘶吼,一陣巨大的外力將他們齊齊拽向深淵,恍如天崩地裂。

……

——只見李震面容猙獰,一面蹲著出恭,一面暗自思忖,「奇了怪了,這肚子恁地如此聒噪?我最近又吃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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