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偉人還是神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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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弗洛伊德和他的精神分析是什麼？

弗洛伊德早期研究的對象是歇斯底里症和神經官能症，也就是我們現在所說的各種焦慮症、強迫症、恐懼症、妄想等等。

研究的時候，弗洛伊德他們發現，一個有歇斯底里癥狀的病人，如果能讓他回想起他這個癥狀首次發生時的情景，那麼他的這個歇斯底里癥狀反而就能減輕甚至消除。這個方法，在當時被稱作「精神宣洩法」。

基於這樣的案例，弗洛伊德總結出，各種神經官能症的病因，不是生理原因造成的，而是心理原因。病因都來源於曾經的回憶。這些回憶，往往是我們的意識難以觸及的，深藏在我們潛意識當中，需要通過催眠或者讓患者自由聯想的方法，來發掘出來。

同時，弗洛伊德還發現，這些難以觸及的回憶，往往都是痛苦的、令人羞恥的或者恐怖的回憶。所以他就推斷，我們的記憶系統，一定有一種機制，主動把這些痛苦的記憶從我們的意識當中驅逐出去，讓我們平時難以觸及，他把這種機制稱作「壓抑機制」。

這樣一來，精神分析最早期最基礎的理論結構就出現了：神經官能症患者，過去的情感才是現在問題的起因，這些情感，往往是痛苦、恐怖或者恥辱的，因此遭到我們記憶系統的否認和壓抑。而那些患者日常生活所發生的一些可能是微小的刺激，就會喚醒這些早起的創傷記憶所產生的情緒，因此才會一次又一次的發病。如果能通過催眠或者自由聯想，發掘出患者潛意識當中的這些被壓抑的回憶，讓患者直面那些痛苦記憶並且解決它，那麼病因也就可以逐漸的被解除了。

這一套理論現在來看太普通了，這種解釋方法我們一般人都懂。沒錯，這就是弗洛伊德偉大的地方，我們現在所有人都懂，不是因為這個理論有多麼顯而易見，而是因為他的理論經過了100多年，已經滲透到了我們整個社會文化當中。對很多人來說這樣的分析方法，已經是一種常識了。

可是在當時這一套理論還是比較有洞見的，解釋了很多曾經的醫學家解釋不了的問題，以前的醫學家都認為各種神經官能症是生理原因造成的，應當用醫學和生物的手段去治療。

可是弗洛伊德始終堅持，神經官能症應當從心理學入手。更重要的是，當這套理論建立起來之後，弗洛伊德發現，它不光可以解釋神經官能症患者的病因，還可以適用到普通人身上，可以成為一套能夠解釋所有人的理論。人們身上一系列的心理和行為表現，都可以追溯到曾經的記憶，都可以用這套理論為背景去進行解釋。

這就不得了了，僅僅作為心理學理論是一回事，可是如果有一套能解釋所有人人性的理論，那就遠超心理學範疇，它就涉及到了整個社會文化，弗洛伊德也就不僅僅是一位心理學家了。

在這個基礎上，弗洛伊德逐步發展和完善他的理論，也就有了後面我們大家所熟悉的《性學三論》《夢的解析》等等。

他曾經有一個非常著名的論斷——人們所有的慾望都來自於性慾，並且這種性慾往更深層次追溯，可以追溯到嬰幼兒時期。他認為一個人成年後所出現的各種心理問題，都是因為幼年時候的性慾發展受到了阻礙。配合他的這套論斷，有著名的俄狄浦斯情結等，是指小男孩在發育到一定階段會出現嫉妒父親並且戀母的慾望，小女孩同樣也有一個對應的版本。

這裡我們就不展開了，因為心理學發展到今天，客氣一點說，並不認為性慾是根本原因，大多數的研究者也僅僅把性慾當作嬰幼兒發展上的一環。不客氣一點說，當代心理學認為弗洛伊德的性慾理論就是扯淡。

因為他的錯誤在於，把性慾放在了過於核心的位置，完全忽略了社會、情感和各種其他因素對一個人發展的影響。

如果說他的性慾理論已經被證明是錯誤的，不必我們再深入研究的話，那麼，他理論中另外一個非常重要的部分我們就不得不提了，就是人的潛意識。潛意識理論可以說影響了整個20世紀的的文化和社會。

他說，人類可以主動調動的意識，只是我們心靈的一小部分，就像是冰山一角，而在海面之下，還有巨大的潛意識的存在。

我們剛剛提到過記憶當中有一套壓抑機制——大腦會把痛苦或者羞恥的回憶，主動封存起來。這樣的一個機制，在所有人身上都有，但是這個機制並不完美，經常會出現漏洞被我們捕捉到。

比如我們日常所見的各種口誤或者開玩笑，用弗洛伊德的理論來解釋，很多口誤和玩笑，都是我們被壓抑的情感在尋找出口。口誤就不用說了，肯定都很好理解，Friends裡面Ross在結婚的時候，把新娘的名字喊成Rachel，非常經典的案例。

為什麼玩笑也是潛意識的表現？一直流傳這樣一句話：沒有所謂玩笑，所有的玩笑都有認真的成分。這句話正是弗洛伊德說的。他解釋說，人們在出於種種壓力之下，被壓抑的慾望需要尋找出口，而玩笑，能給你的潛意識創造出一種輕鬆的環境，不論是來自於你記憶的自我壓抑還是來自於社會的束縛，在開玩笑的語境之下，潛意識慾望得意直接釋放。

舉個例子，在一些飯局或者聊天的場合當中，我們經常會看到有的男性當著女性的面，開一些我們覺得不合時宜的低俗玩笑。用弗洛伊德的理論來解釋，在這種玩笑的語境之下，性，這個被壓抑的潛意識當中的慾望，找到了出口。開玩笑的時候，它能繞開大腦壓抑機制的內部阻礙，也能繞開社會行為禮貌所帶來的外部阻礙。

甚至這些開玩笑的人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他開這些玩笑，潛意識當中，是想和這位女性啪啪啪。如果問他為什麼要開這種玩笑，他會解釋說，我是為了活躍氣氛。沒錯，弗洛伊德對這種託詞也進行了分析，因為當事人自己都意識不到自己潛意識當中的慾望，所以人的大腦必須給自己的行為找到一個合理化的解釋，這個合理化的過程，成功的掩飾了那些我們意識不到、不願意承認、也不願意告訴別人的真正的動機。

不光在我們醒著的時候，潛意識會流露出來，甚至我們睡著了之後，潛意識仍然在尋找著各種方式進行表達，這就是夢。當然，我們的記憶壓抑機制，也沒有那麼的脆弱，在我們睡著的時候，它依然起著作用。所以這些潛意識即使在夢中，也不是明目張胆的直接出現，也都是經過偽裝，通過迂迴曲折的方式表現出來，弗洛伊德相信，夢境，就是以偽裝的方式來表達人們被壓抑的慾望。所以，夢才需要解析。

比如這樣一個夢，很典型的弗洛伊德式的案例：一位青年，在夢中夢到了一位女同學，這位女同學送他了兩個氣球。非常簡單的一個夢，我們怎麼樣去解析這個夢呢，這位少年是想要氣球嗎？想要禮物嗎？應該不是。用弗洛伊德的理論來解釋，夢都是經過偽裝的，而人的一切慾望又都來自於性，那麼在這個夢當中，這兩個氣球，就代表著這位女同學的胸部，而這個夢，反應的是他真正想要得到的，是這位女同學。

二、精神分析為什麼被現代心理學拋棄？

接下來要聊的，用典型的知乎體來說，就是「如何評價弗洛伊德與他的精神分析」。

你隨便問一下身邊的朋友，讓他說出自己知道的心理學家，我相信八成以上的人第一個脫口而出的名字，一定是弗洛伊德。而心理學，在普通人眼裡，幾乎就等於精神分析。

但是現代的心理學家們可不這麼認為，心理學經過了過去幾十年的發展，已經摒棄了弗洛伊德和他的精神分析學派。當代心理學，已經不認為精神分析是真正意義上的科學的心理學。也就是說，它不是現代心理學，更不是科學。

這一套曾經被人們捧上神壇的理論，為什麼放到今天就不是心理學了呢？其實，不是精神分析有什麼變化，而是心理學在發展。現如今的心理學，已經搭上了科學這班列車，沿著科學的道路和模式，走了很遠了，是一門建立在數據和實證分析基礎上的學科。而精神分析，始終沒有什麼太大變化，所以最終被心理學所拋棄。

因為弗洛伊德和他的後人們，對於精神分析的研究，雖然有一套龐大、複雜並且非常令人著迷的理論，但是卻沒有任何數據或者實驗可以支持和證明。或者抽象一點說，雖然內容很精彩，但是研究方法，並不是科學的方法。

所以說，精神分析不是一門科學，也永遠不可能成為像物理學一樣的科學。

我們換個角度去類比一下，它和歷史有一點像，所有假設都是回顧性的，歷史學家嘗試去重建過去，但沒有人指望歷史學家能完全客觀的重新構建出真正的歷史，各種歷史學說和歷史發展的脈絡，也是眾說紛紜。

所以精神分析也一樣，它也是回顧性的，回顧一個人自己的歷史，回顧人的童年，回顧過往的痛苦經歷，這些回顧只能用來解釋，不能用來預測。

所以說，精神分析，你沒法證明它對，你也沒法證明它錯，它不具有可證偽性。因此我們說，它不是科學，也不是科學的心理學。

我們怎麼評價它，我覺得可以這樣說：精神分析，是一種解釋和觀察人性的理論體系，是一種世界觀。它作為科學，早已被拋棄了，但作為文化觀念，深深的影響了整個20世紀，一直到今天。

三、弗洛伊德對於20世紀的影響。

如果說，達爾文的進化論，讓我們重新認識了生物學的人類，馬克思的科學社會主義，讓我們重新認識了社會學的人類，那麼弗洛伊德，則讓我們從精神和意識層面，重新認識了自己。

作為一種觀察和解釋人性的社會文化，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對於文學和藝術的影響，要比他在科學領域的影響，深遠得多。

比如潛意識的概念、對於自由聯想的應用以及他對夢的重新解讀，這些東西，鼓勵了很多藝術家和作家去嘗試一些偶然的、非理性的創作，讓他們再次去發現荒誕的、不合邏輯的東西所蘊含的藝術價值，去發現這些東西背後的潛意識。

像我們熟悉的達達主義、超現實主義、意識流寫作等等，都是受到弗洛伊德的啟發。我們節目曾經介紹過著名的戲劇大師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那本《演員的自我修養》，在書裡面，他就要求他的學生，進入潛意識去表演，並且他認為，這才是表演的最高境界。

還有弗洛伊德提出的那個非常著名的心靈模式，本我、自我、超我，這三個「我」，對於我們解讀人格，也非常有幫助。

本我，就是那個最原始、感性的我，餓了就吃，困了就睡，想喝奶就哭，是我們本能的慾望。

自我，就是我們日常生活中所表現出來的自己，想吃的時候我們適當控制一些，吃得不太飽，也別那麼狼吞虎咽，上課或者開會的時候想睡覺，也強打著精神不讓自己睡著，可以說是本我的慾望與外部社會相契合的產物。

而超我，就是你腦中那個完美的自己，道德上和的完人，這種完美的自己通常來自於父母、家庭和社會對你期待，是一種非常理想化的我，或者你可以理解為是「別人家的孩子」。

這三種人格，同時存在在我們每個人身上，這就凸顯了人性的複雜性，也為我們認識自己，為我們創造藝術角色、解讀歷史人物，為我們構建社會人際關係，提供了非常清晰的概念和框架。

可以說，作為一種解讀人性的理論，作為一種社會文化，弗洛伊德和他的精神分析，是偉大的。

四、原生家庭與自由意志。

我們已經知道精神分析不是科學，可是作為精神分析中最具代表性的交流過程——心理諮詢，起碼能讓患者，有一個完全放鬆下來的環境，有一個可以信任的傾訴對象。我們這時代，有誰能專註聆聽你一天又一天，反反覆復的寬容和理解你呢？所以，心理諮詢這個過程本身就已經是難能可貴的了。

更何況，很多人，他們並不關心是不是科學，因為不論精神分析給出的結論是真是假，有沒有依據，對於很多人來說，他起碼得到了一個能令自己釋懷的解釋。

我們不能期待所有人都那麼理性，都具備這些豐富的知識和批判精神，更不能要求所有人都有勇氣去面對真實的自己。大部分人，對自己總是需要有一個解釋的，那個解釋太重要了，要麼來源於宗教，要麼訴諸命運，要麼就像精神分析這樣，從自己的記憶當中去尋找，哪怕這些解釋在我們看來一點都站不住腳，但是他起碼是一個解釋，不然生活過不踏實。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精神分析，還是能幫助到人的。

我的另外一個觀點則是，當我們從精神分析得到了一個對自己的解釋之後，這種精神分析的解釋，就不應當再成為我們日後的借口。

最近這幾年很流行這樣一些文章，他們強調原生家庭和成長經歷對我們的影響，尤其是一些負面、消極的影響。人們把當下的一些對自己的不滿，統統歸結到原生家庭的罪過當中，好像找到了這些原因之後自己就可以理所應當的破罐子破摔了。這些文章的論證，非常符合精神分析的邏輯。沒錯，我們身上都有缺陷，而這些缺陷，我們總是能在自己的家庭、父母身上找到原由。

可是，即使這些論證有道理，即使今天的自己與過往的經歷有明顯的因果關係，但這也絕不能成為我們不去克服缺陷的理由，我們不能因此放棄讓自己變得更好。

精神分析只是一種解釋，找到了原因，不等於我們就可以妥協，反而應該更有勇氣去面對真實的自己。不然，我們不就都成為了自己過往經歷的奴隸了嗎，我們的自由意志又體現在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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