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為什麼愛用中老年表情包

撰文 | 歐陽霞

出品 | 網易浪潮工作室

「網路浩渺，相遇是緣。」

「為我們的友誼乾杯。」

「美好的一天，從我的問候開始。」

當這些讓人尬出一身雞皮的文字，配以大紅大綠外加閃光旋轉特效出現在我們眼前時，我們立刻就能識別出它們別具一格的氣質。

我們稱之為「中老年表情包」。

中老年表情為什麼會長這樣？又是如何憑藉迷之審美，佔領朋友圈的？

表情包是人類本能

表情包並不是什麼新時代的事物，在最早的網路聊天里，你就能找到它最初的形態——顏文字。

， :-(， 。這種單純由字母、標點符號或者數字組成的小人臉，是網路世界裡最初的表情包，當手機還是黑白屏的時代，他們就出現在了人們的對話里。

後來，彩屏手機、觸屏手機紛紛出現，表情包也從顏文字進化到了emoji，進而變成了如今的GIF動圖。

在網路上聊天聊多了，自然就需要表情包——這並不是什麼時尚，只是一種人類本能。

在我們溝通時，內容只是溝通要素之一，聊天的方法、動作帶來的影響力比說什麼更重要。就影響力來說，溝通的內容佔7%，溝通的動作佔55%，溝通的方法佔38%。

而當我們在微信上打字對話時，雙方既聽不到對方的聲音，也看不到對方的表情和手勢，自然會遺漏掉許多信息。

一句純文字的「你在幹嘛」，對象的情緒可以是很多種：質問的、好奇的、溫柔的、小心翼翼的……尤其是對於不喜歡用「啊」、「呢」、「呀」的男性來說，純文字背後的情緒更難猜。

而表情包的出現就能救場了，配合不同的emoji或動態表情，對方的情緒和意圖就更加直觀。

人類對錶情包的需求如此旺盛，自從QQ出現自定義表情包功能起，各種自定義表情包層出不窮，這樣的表情包熱潮一直持續到了2016年——8.77億QQ用戶在2016年的聊天表情發送量已近3187億次。

如今，表情包早已不是一個簡單的黃色笑臉，貓咪、小人兒、明星、卡通形象，只有你想不到，沒有做不出來的表情包——你甚至可以直接發送小黃圖GIF。

然而有一種表情包，儘管製作粗糙、審美奇異，卻依然能在一眾賣萌貓咪和影視明星的動圖中屹立不倒——那就是中老年表情包。

中老年表情包的存在，隨時提醒著在互聯網裡上躥下跳的年輕人們：這裡不止是你們的世界。

截至2016年6月，中國網民中47.1%的人都是30歲以上用戶，23.1%都是40歲以上用戶。40歲以上的網民群體還在逐年擴大，至少2016年就比2015年漲了0.8個百分點。70後的社交媒體用戶群體也從2013年的6.6%上升到了2015年的11.7%。

顯然，中老年人也開始成為各類聊天工具的強勢用戶，大量的中老年人開始使用微信、QQ進行即時通訊——就像在微信上給你打錢的你媽一樣。

當大量的中老年人湧入QQ和微信，他們也帶來了屬於自己年代的表情包，比如你在一大早就能收到的問候表情——迎著太陽，鮮花綻開，公雞打鳴，旁邊還有閃閃的幾個大字「早上好」。總是充滿了時代的氣息和正能量。

微信表情團隊負責人查文提到，當微信表情商店可以上傳自定義表情後，有三類表情包深受歡迎，最多的是萌系表情，其次便是賤系表情和中老年表情包。

在我們看來俗之又俗的表情包在如今佔據了半壁江山，和中老年人的勤於使用是分不開的。中老年人是發自內心地喜愛這樣吉利又耀眼的表情包，畢竟他們可是接受過紅色教育的一代。

閃閃紅星向太陽

現在我們所說的中老年人主要是年齡50-65歲的人，他們出生於上個世紀50至60年代。

他們在童年裡經歷了五年計劃、人民公社、大躍進，青少年則經歷了文化大革命。這些特殊的歷史時期都對他們的審美有很大的影響。

從20世紀30年代開始，宣傳畫就在抗日宣傳中起到了極為重要的作用，因為宣傳畫往往有很強烈的視覺刺激，有著誇張的畫面形象和極具鼓動性的文字，很容易感染大眾。

建國後，百廢待興，中國更是急需一種強有力的宣傳手段凝聚民心、鞏固政權，尤其當時國人的文化素質普遍不高，廣播、電視等媒介也沒有普及，宣傳畫這種成本低、普及率高的方式就成為了首選。

這類宣傳畫吸收了中國傳統年畫和蘇聯宣傳畫的藝術特徵，往往色彩鮮明、華麗、喜慶，產生極強的視覺衝擊。江蘇省美協曾經就宣傳畫進行過意見調查，當時就有人要求宣傳畫在色彩上「紅要紅得發鮮，黃要黃得發光」，「主題要突出，人物要大些，鮮艷些」。

50、60年代，政治宣傳畫遍布中國的大街小巷，成為了那一代人的童年記憶。宣傳畫數量激增，僅人民美術出版社在1958年至1959年兩年間就印刷了1134萬份宣傳畫。

政治宣傳畫奠定了如今中年人們對鮮艷色彩的痴迷，而後來的樣板戲，則進一步鞏固了偉光正的審美主題。

文革期間小說、電影、戲劇創作枯竭，人們的文化生活長時期極其枯燥，只有樣板戲電影、電視、廣播反覆強制性播放，連不熟悉戲曲的男女老少都能哼唱幾句。

樣板戲是帶有很多政治隱喻的，比如顏色就不是隨便用的，紅色、白色、綠色等鮮亮的顏色永遠是革命正面角色才會用的，而反面往往是用黑灰色。

《沙家浜》中的阿慶嫂穿全紅的衣服，郭建光連袖箍、槍上所配的綢帶都是紅色，《海港》中所有在港口乾活的工人穿著全紅色的上衣，連英雄人物出場時都會打造「紅、光、亮」的暖色調來襯托他們高大光輝的革命形象。

現在中老年人表情包很多都是紅色的、綠色的艷麗顏色，這是長久的紅色教育讓他們潛意識就覺得紅色是美好的。

不僅如此，樣板戲還喜歡用一些自然景物象徵英雄，突顯英雄人物的人格。比如太陽和與太陽有關的事物——日出、曙光——就用來象徵英雄人物。像《白毛女》中革命戰士領導群眾抓捕了惡霸群眾黃世仁之後，馬上就有一輪紅日升起，演員們紛紛唱起了「太陽出來了」。

除此之外，還經常出現「青松」這個景物，多是用來象徵英雄人物的堅強不屈的人格。如《紅燈記》的「刑場鬥爭」那場戲中，李玉和犧牲時，場景布置了一棵松柏在其後，象徵著他作為英雄將永垂不朽。

所以不用懷疑，如今的中老年人熱愛太陽、山水、鮮花，這些靈感都是有所出處的。他們發的太陽不止是太陽，鮮花也不止是鮮花，含義可是非常深遠的。

聽到這些描述，也就很容易腦補出中老年表情包必然的形態：儀態端莊、頗有民歌手風範的中年女性，身著旗袍，手捧紅酒杯，配著漸變發光的文字「為我們的友誼乾杯」；或是一大束鮮花迎著陽光，旁邊還有旋轉著的「送你一束花」的字樣。

這也不難想像，當50年代的人們進入了21世紀，依然會用新的技術來表達他們對濃烈色彩、鮮花山水、鼓勵話語的懷念。

生活需要正能量

除了審美的原因，中老年人年齡偏大，帶來一系列生理和心理變化，也使得他們偏愛閃閃的圖、大大的字、艷麗的顏色，還充滿正能量的表情包。

隨著年齡增長，人的視覺也會逐漸衰弱的，在老年人眼中，一些彩色物體是褪了色的，所以很難正確辨認顏色。

60-70歲和80-90歲老年人對顏色的辨別能力只有青年人的76%和56%，所以他們更偏愛飽和度高、色差大、字體也大的圖片，紅、黃、藍、綠就成了中老年表情包的主要用色，黑、白、灰等冷淡系的色彩則不多見。

除了艷麗的圖片、閃爍的大字，中老年表情包也尤其青睞真人面孔。中老年對簡筆畫面孔認知能力出現衰退，因此他們更願意看真人版的表情圖片。

隨著年齡的增長，中老年對簡筆畫面孔的認知能力有一個衰退過程。原因可能是隨著年齡增長，神經元呈現衰退趨勢，完成任務會變得相對困難，因此中老年人為了識別面孔，會比年輕人調動更多的腦資源，所花的時間就會更多。因此中老年人更傾向於真人表情包，而不是年輕人愛用的大頭抽象的表情包。

年齡的增大不僅讓老年人愛看真實面孔，也讓他們越來越正能量。

中老年表情包上的文字和十年前的賀卡如出一轍：「珍惜緣分，珍惜你」、「願好人一生平安」、「最美的祝福送給你」……

中老年人偏愛這類積極、正面、吉祥的表情包，除了他們年輕時整個社會環境要求積極奮進的氛圍熏陶外，他們在心理上也更偏向於此。

與年輕人相比，老年人更偏向於加工積極刺激而迴避消極刺激。面對積極的面孔或者文字，老年人的再認和回憶的能力要比年輕人高，這稱為「年齡相關的正性效應」。

但如果你是一名互聯網重度使用者，你一定會留意到一個現象：年輕人時不時也會使用中老年表情包。人生經歷和年齡帶來的文化差異，讓一句「為我們的友誼乾杯」在中老年人和年輕人的世界裡擁有了不同的含義。年輕人一邊驚嘆於中老年表情包「丑得清新脫俗」，一邊忍不住在聊天群里用各種「珍惜緣分」和「感謝有你」來斗圖。

年輕人對中老年表情包的使用，體現了從20世紀開始的審丑文化。現代主義的美學裡，本身就是「丑」和「荒誕」的天下，它們代替了美與崇高，成為了當代非理性審美的標誌。

人都有審丑的本能，對於丑的事務，人會產生一種喜惡參半的情緒——弗洛伊德稱之為「情感矛盾」。人們在審丑的過程中會產生驚異、恐懼、憐憫、厭惡等多種複雜的感情，從而得到宣洩。

對於年輕人來說，中老年表情包的「丑」更是自帶了惡搞氣質，不管表情包里有多少「愛與和平」，都被加上了一層反諷的濾鏡。

對於從小混跡互聯網的當代年輕人來說，惡搞文化流淌在他們的血液里。他們把經典和權威拉入泥潭，打破所有上流審美的光環，用扮丑的方式來取笑惡搞對象。

最早也最經典的中文互聯網惡搞案例，大概就是《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了：無業游民胡戈重新剪輯了電影《無極》和央視的《中國法治報道》，畫面粗糙、節奏凌亂，卻使它們混合出了幽默和諷刺的效果。

於是從一個饅頭開始，中國的惡搞文化也奠定這樣的基調：扮丑、粗糙、反權威。這也是為什麼中老年表情包能火遍全網——它們天生自帶惡搞氣質，根本不需要二次加工。

中老年表情包里的「最美的祝福送給你」越真誠，在轉發它們的年輕人眼裡，也就越荒誕。

但就像饅頭血案，就像暴漫，任何一個惡搞IP都會有被遺忘的一天。當年輕人紛紛刪掉微信里的「為我們的友誼乾杯」，中老年表情包最終還是會洗凈鉛華，繼續閃耀在爸媽的聊天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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