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大的記憶與惡毒的遺忘

一

記憶，是一種很偉大的存在。

為了保留住文明的記憶，原始人以礦石為顏料，在漆黑的山洞裡描繪山林和篝火旁的生活。顏色千年褪去，石斧雕鑿的印記還在，粗糙的線條告訴我們，他們曾經存在過，甚至那個舉著火把笨拙刻畫的少年，是我們某個人血脈上的祖先。

為了留住每一份記憶，人們絞盡腦汁，在石頭上刀砍斧鑿、在青銅器上銘刻、在絹布上書寫、在竹簡上雕琢。終於有了紙張，書寫變的越來越簡單，而記憶卻越來越脆弱。

偉大的記憶，讓我們知道中華有五千多年的文明史，讓我們知道有那麼多的先賢與奸佞。那些文字和道理深深印入我們的靈魂，代代相傳，讓偉大代代相傳。四大文明古國，只有我們的傳承未斷，因為我們一直沒有忘記。

二

對一個人來說，記憶是一切的基礎。身體的健康固然重要，沒人會質疑，但沒有記憶的強健者，難免會被認為是低智力者，俗稱傻子。

不可否認，這篇文字的起手式高了，我並不是想證明文明傳承對家國的重要性，相反的，我想說說生活中的不斷忘記，就應該和形同陌路在一起。

我有臉盲症，偶爾見過一次面的人，很久以後我不會記得，但說名字我就反應過來了，當然，有時也未必。這些人，不管是不是社會棟樑，都和我關係微小。

記憶是偉大的，但遺忘也並非不重要，腦容量有限，無關緊要的人事物，撂了倒也乾淨。記那麼多無關的東西，累不累！

有些事情也要主動忘記，比如說我不小心發現有人評價我「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心痛之餘我還是把他當朋友，他生病時我及時慰問，他的老領導遇到困難後找我，我沖著他的囑託還伸出過援手。記著，甚沒意思。

我這個人，多數時候心很寬。

三

遺忘也有惡毒的一面，用惡毒這個詞，僅僅是因為深有感觸。就如同，局外人看一個強姦犯、殺人者，往往義憤填膺，最高也不過希望這類人趕緊死，甚至也有人覺得無罪釋放最好；但對身處其中的受害者一方，會希望這類人在某種特定的痛苦中永生。

所以我認為，本應至親的人不斷遺忘，是很惡毒的，與對方的用心程度成正比。

人都有兩面性，很多「勞模」都是只顧工作不顧家庭、只幹活不計報酬的賢者，這種人的確存在。某個電影一名警察在公園只顧抓賊，女兒落單後落水而死，這種事是可以毀滅家庭的。他們熱愛工作，只要在工作中絕對亢奮向上事無巨細明察秋毫，一旦到了工作以外的事，一律忘掉。

孩子的作業，房子的衛生，家庭的收入，卧床的老人，一律忘掉忘掉。哪怕是剛剛提醒的小事，一扭頭就忘掉。

四

能隨隨便便就被忘掉的事情，一定不是什麼重要的事，這絕對是發自內心的。

有一次寫作業，一篇很簡單的課程感受，對我來說二十分鐘搞定。可當晚孩子有事，忙忙活活到了半夜，腦子裡完全沒有作業這事。第二天早晨多位同學發微信、簡訊過來說，我腦子一炸，羞愧至極。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並沒把這個作業當回事，儘管它很重要。所以，我忘了。

在報社工作時，一位大哥評職稱要發論文，我從那一年的三月，一直催到七月。他當著領導事多，自己忽略了職稱論文。但交待給我，我竟然當事了，最後結果皆大歡喜，我才鬆了口氣。

如果他忘了，我也忘了。那麼我的遺忘將被認為是不負責任，甚至是惡毒的，都沒法用撒嬌的方式去反駁。

當遺忘成了習慣，就能變成戲精。看到別人留言或郵件，本應正兒八經回答或禮貌性回復一下，可有種人會在心裡假裝回復了，然後覺得的確已經回復了。帶著這種戲精的滿足感，彷彿掌握了這個世界的本源規律。

五

最親近的人往往傷害你最深，談戀愛的人最喜歡這句話。用所謂的深愛掩飾毫無感情的傷害，這簡直就是瞎扯。有的女孩愛拿著男孩偶然忘記的事撒潑，這樣並不可取，可事事遺忘，把「我忘了」當成萬金油般的理由，一切不走心，這樣的人只能留著過年了。

對生活走心的人太少，都在計較自己的利益得失。同床異夢這個成語，據說出自於宋代陳亮的《與朱元晦秘書書》：「同床各做夢，周公且不能學得，何必一一說到孔明哉！」走心和同床異夢都是偉大的辭彙，對比效果讓人心驚膽戰。走心的人越來越被認為是應該的，異夢的人覺得找理由不付出的方式好愜意。

在生活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會遭遇「死循環」，就是那種答應了不做、犯錯了不改、學習了不變，然後不斷出問題，不斷發誓要做要改，然後又堅決做不到的情況。文學作品裡，這種「死循環」最常用來刻畫吸毒者和嗜賭者形象。

但「遺忘」也能成為死循環，很多人不理解，講明白了怎麼會不斷反覆、不斷不執行呢！這與契約精神毫無關係，是人與人相處的範疇。用不尊重阿爾茨海默病患者方式來舉例，我想應該不會有人再不懂了。

沒有老年痴呆的病，卻有老年痴呆的命，形容簡直太恰當，我忍不住狂拍空格鍵。

六

因為工作經歷與醫療有些關聯，時常自詡蒙古大夫，但我卻真的知道癌症的某一種發病機理。采寫食道癌新聞的時候得知，高溫、高鹽、高度酒的刺激，會不斷傷害食道粘膜，但身體有自愈功能，幫助受損部位康復。

在不停地刺激傷害、自我修復，再傷害、再修復的過程中，食道黏膜把修復當成了日常工作，自作主張不斷分裂自以為有價值的細胞，實際上身體並不需要。此時，食道癌帶著死亡蹣跚而來。

我們的生活里，都有癌的火藥，火星火苗火把環繞周圍，虎視眈眈。

致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