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中經歷的幾件小事

大家好，我從日本回來了。

這次的一個多月的旅途，開車走過了3700公里，其中一半以上的時間裡都只有我自己一個人。一個人的旅行，也許聽起來對很多人來說都會覺得單調而枯燥，但正是在這種單調而枯燥的過程中，作為旅行者的我才更容易選擇旅行的方向：不用照顧別人的作息，也不用考慮目的地是否有趣，更不用擔心住宿吃飯的問題 ——實在不行把車停在公路休息區，就可以安穩地睡上一覺。

因為正是紅葉時節，所以旅途中充滿了許多令人眼前一亮的風景。這裡先簡單給各位看看我這個攝影外行拍下的照片：

當然，還是要回到題目中的「幾件小事」上來。

第一件事是關於神保町的「阿三拉麵 （さぶちゃん）」。店主木下三郎這幾年間斷歇業之後，終於因為隨著衰老，健康情況惡化，只得在11月18日前後宣布永久停業。

阿三拉麵開業於1966年冬天，自始至終都是木下三郎自己經營，已經歷經了51年的歲月。對於在神保町工作生活的人們來說，阿三拉麵完全是一種時代的象徵：幾十年不改菜單和味道的小店，門前永遠站滿等位的客人。我在之前的專欄中，也寫到過這家店面和它背後的故事：

神保町的人們——開拉麵店的阿三

儘管三郎這個老頭脾氣很不好，基本不搭理顧客，但是因為去的次數多了，而我又比較話多，所以還是承蒙老先生的關照，跟我聊過很多以前的故事。阿三拉麵的閉店，可以說從此神保町再無三郎。

而對於我來說，在神保町逛餓了的時候，又少了一家可以期待的飯館。而阿三拉麵那種微甜而又帶著熟成醬油味道的拉麵，以及加了雞湯混雜著蔥花的炒飯，今生今世是再也吃不到了。

另一件事是在我打車去東京站坐新幹線的時候，跟計程車司機的對話。

東京的計程車司機，去過的人應該都大概有印象，幾乎全是老人。這些老人大多穿著制服，將頭髮染黑，然而從他們的臉上和動作來看，儘管你猜不出準確的歲數，但至少要超過60歲。而他們的車子，也大多和他們一樣，漆成純黑色或是黃色、綠色，車型無一例外都是老款皇冠 —— 老到你說不出這是哪年款的車型，儘管看上去整潔乾淨，但車子啟動時發出的聲音，以及車裡陳舊的內飾風格，還是在悄悄訴說著它們的經歷。

這位計程車司機上車後就問我，去新幹線的哪個口。按照習慣，我就隨口說了「去八重洲。」但是這位老司機從後視鏡里看了看我，說：

「八重洲口那邊雖然好停車，但是離進站口很遠的。我帶你去有樂町口吧。」

說句實話，我從未從有樂町做過新幹線，甚至不知道有這個車站口的存在，但是老司機的自信，又讓我覺得聽他的話沒錯。車子啟動後不久，他便開始跟我聊了起來。

聊的話題，無非也就是從天氣開始。時值11月底，隨著秋風漸起，東京街頭的落葉也開始多了起來，然而白天的天氣卻不十分冷，甚至讓人覺得暖洋洋的。我突然想起來一個詞，就跟這位老爺爺說：

「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 小春日和 了？」

老爺爺也不回頭，說到：「沒錯，現在用這個詞的人已經不怎麼多了。說是小春日和的話，畢竟也快到12月了，轉眼就是冬天。所以現在可以說，是最後的小春日和了吧。」

「最後的？」

「是啊，就像我這個年紀的人，最近每天到了下午4點多，就開始覺得寒氣逼人，晚上更是凍得不敢出門呢。」

「是啊，尤其是對您這樣天天在外面跑的人，肯定很辛苦吧。」

「再過幾年，東京就又要開奧運會了。真不知道是不是還能看到啊。」

「2020年？不會看不到的，只剩3年了啊。」

老爺爺笑了笑，跟我說，他出生於1944年，今年已經73歲了。儘管只有三年時間了，但真的說不好能不能看到奧運會開幕。

「1964年東京奧運會，我那時19歲。一眨眼之間，奧運會再來的時候，我卻已經頭髮都白了。」

「不不不，您頭髮染得好，我一開始以為您只有50來歲。」

「那也沒用了啊，染的顏色也畢竟是假的。我們這一代人，經歷過泡沫時代，見過閉著眼也能掙錢的日子，也體會過買個100日元的麵包抗一整天的蕭條。我們這個計程車公司的司機，差不多都是我這個歲數。再過三年，不知道有多少人還能活在世上，也不知道公司是不是能夠撐到那一天啊，哈哈哈。」

我不知道應該怎麼接話，聽了這些話，我也不知道它其中的含義是老爺爺的洒脫，還是更多的一種無奈。我只隱隱地感覺到，人生可能就是這個樣子，如同這輛計程車一樣，經歷過巔峰，也經歷過低谷，才能在行將隱退之前，洒脫地看待來去生死。

車子到了有樂町口，確實如老爺爺所說，走過便道就是新幹線的入口。我急急忙忙下車走到後備箱邊，沒讓司機老爺爺幫忙，自己默默把兩個行李箱卸了下來，道謝後看著車子離開，默默地祝願這位老人的身體能夠健健康康地活下去。

最後的小春日和，201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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