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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你印象最深的食物是什麼?丨人間有味

關於美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初味道,最初的印象深刻的一種食物。

這篇文章里,有人間作者索文採集的四個小故事,也有人間編輯部收到的投稿。

所有的文字只圍繞一個小小的問題:小時候,你印象最深的食物是什麼?也希望大家能在留言或郵箱中繼續和我們一同分享。

作者:索文等

皮皮:天津牌巧克力,我和爺爺都喜歡吃的

小時候印象最深的食物,當然是巧克力啊!天津牌的,紅色包裝,好大一塊。買一塊,得一塊二毛錢。那時候,路邊賣的腳餅(一種燒餅,形狀如腳),才三分還是五分。

我是家裡的獨女,小學時,爺爺來接我放學,都會給我買一塊。

打開包裝,一整塊巧克力壓成許多小方格,我跟在爺爺後邊,掰著小塊吃。爺爺幫我拿著書包,過馬路時,他才彎下腰來牽我。

爺爺很高,有一米八幾,我那時候還沒有抽條(長個),是個矮胖墩。

我一九八零年出生,爺爺開始接送我時,大概是八十年代末還是九十年代初,不記得了。那時候,爺爺已經離休,離休工資還蠻高,奶奶過得早,他一個人用,寬裕得很。

那時候我們家住筒子樓,我和爸媽住三樓的一間,爺爺住在一樓的一間。放學了,爺爺接了我,就在他那兒玩,媽媽喊了,我倆才一起上樓去吃飯。

節假日也是爺爺帶我帶得多,他有一台鳳凰自行車,後坐給我綁了個竹編的圍椅,駝著我到處去。去烈士公園,去動物園,那時候長沙動物園還在烈士公園邊上,就是如今的德雅路。

有一回爺爺騎車載我去,給我買了根冰激凌路上吃。動物園門前修路,坡坡堪堪不平整,我們摔了一跤,爺爺爬起來就來抱我,他很緊張,一個勁地問,「冇事不?」我躺在地上了,裙子也髒了,手舉得高高的,冰淇淋擎在手裡,一點也沒掉,我大聲喊著,「冇事!」得意洋洋的。

又有一回,我媽跟我開玩笑,讓我跟她姓,也不一定是開玩笑啦,半開玩笑半頂真吧,她把名字都想好了,就叫「余雯」。

第二天,在爺爺家,我把媽媽說的當閑話學給爺爺聽,爺爺當時臉就沉了,拉著我就把我推出門去,砰地一聲就把門關上了。

我不明白是怎麼了,拚命敲門,大聲喊,「爺爺,我要進去。」他也不應。

過了一會,門開了,爺爺陰著臉堵著門,往我懷裡塞了個餅乾桶,瞪著眼狠狠地跟我說,「要姓余就莫進我的屋」,又把門關上了。

我也生氣了,不進就不進。我就坐在檐下吃餅乾,等媽媽回來。

媽媽後來跟我說,「你是個寶!(長沙話,傻瓜的意思。)」

爺爺是我上初中時去世的,像是有預感,有一天,他忽然很鄭重地跟我說,想買塊玉給我。「玉能保平安,你也可以傳給你的孩子啊。」他說。

可是我想要台自行車,很多同學有,女式的,蠻好看,能騎著上學,雖然學校離我家不遠。

爺爺最後還是依了我, 那時候,一台自行車要有800塊。

爺爺是睡夢中去世的,心梗。就在給我買自行車後的一個禮拜,他像是睡著了,只是醒不過來。

我以為他跟我開玩笑呢,很長時間都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常常放學回家,會不自覺地去敲一樓的門。

好久以後,有天晚上,我在做作業,忽然開始哭,號淘大哭,停不下來,媽媽嚇住了,以為我發癔症,使勁地問怎麼了?

其實我是想爺爺了。

後來長大了,每年去祭掃時,我會帶巧克力,其實爺爺也喜歡吃的。


區胖:糖精兌的冰水,好喝

我是七零後,小時候家裡條件還不錯,想吃什麼,基本上都能吃得到。只是體質弱,許多東西不準吃。

非要說印象深刻的,真有那麼一回,那大概是八幾年,我跟著媽媽坐火車在長沙轉車,大夏天,在月台上等車。小孩子嘛,在站台上瘋跑著玩,跑得涼鞋都掉了。

腳跑髒了,媽媽想帶我去洗洗,月台上沒有廁所,得進站里。

她找了個小販買了杯冰水,給我沖腳,一杯不夠,又買了一杯,很奢侈,小販都望著她皺眉。

媽媽用了一杯半冰水給我洗腳,掏手帕給我抹腳時,把半杯冰水塞在我手裡,我偷偷嘗了一口,涼涼的,非常甜,好喝!又喝了一口,準備再喝,給我媽發現了,劈手就奪過去了。罵我:「糖精兌的,喝了肚子痛的!」

我當了真,擔心了一路,肚子也沒有痛。

那種味道,以後再沒有嘗過。


李胖子:雪裡蕻肉泥,和我的二姐

我83年生,上頭有兩個姐姐,家裡做過超生游擊隊,打小跟著父母走南闖北。我媽懷我時,鎮上要抓人,村長是我堂叔公,找人報了信,我們一家才走脫。

我們家的逃跑路線是先往東,再往南。我是在江西出生的,江西、福建都呆過,最後到的廣東。

每到一處地方,我爸就出去打零工,我媽帶著大姐揀廢品,蠻辛苦的,但好歹摟得一家人生活。二姐也不閑,做飯加帶我。我那時候皮得狠,總跟二姐捉迷藏,嚇她,躲起來讓她找不到,她喊破喉嚨我也不答話,她就坐在地上哇哇地哭。

我六歲才回鄉,要上學了。我爸說,不讀書,養了個兒子也會廢掉。回家時,家裡屋頂被扒掉了。我爸把裝行李的編織袋往空蕩蕩的堂屋地上一扔,沖我媽笑,大聲宣布,「不走了,哪也不去了。」

後來,堂叔公給我們送來了油鹽米,四鄰也送了不少東西,再後來,連鎮上的計生幹部也來了。

那時候,什麼都好吃,因為總是餓啊。姐姐們都讓我,飯能吃飽,可肚裡沒油水。要說吃,最好吃的是雪裡蕻肉泥,雪菜是隨便種都長的菜,鹽腌著,我爸偶爾會帶肉回,很少,很金貴。他選的都是肥膘,五花肉都不算,大塊肥油搭著一點點瘦肉,肥油可以煎油,用來炒青菜有葷味。

我媽炒菜,一勺豬油進熱鍋,瘦肉剁碎了先炒,再加切碎的雪裡蕻一起炒,放點干椒、放點豆豉,熟了,海碗盛起,蒸汽縈繞,很多的雪裡蕻、很少的肉,肉香和著菜香撲到臉上,口水就滿溢了。舀一勺,拌飯吃,好吃得添飯不贏。

那道菜,吃光了的油碗,我還能拌著白飯扒下一碗飯。

有一回,我吃飽了下桌,看到二姐拿著我拌過飯的菜碗,去盛了一勺飯,筷子用力攪,好像要把僅剩的油花都沾到飯上,然後大口扒著,很愜意的樣子。

你知道油碗拌過二次,還能剩下些什麼?可是她吃得好專註,好開心,看到我望她,還不好意思地笑著。

二姐大我兩歲,比我瘦許多,頭髮黃黃的,每天送我去上學,我常常淘氣地跑到前頭去,她追不上。

我上小三(三年級)時,二姐就過世了。

那時候我家養了兩頭豬,全靠她伺候。那天,她下午去割豬菜,晚上被鄰人背回家,說是看到她在田埂上爬,背簍還在身後,豬菜淌出來,罩了一頭。

我爸把二姐放在堂屋的竹席上,她眼睛望著天,像是散了神,人喊不應,一條腿腫得老大。村裡醫生一來就說沒救了,這是被蛇咬了,毒蛇,可能是過山風(眼鏡蛇),也可能是棋盤蛇(五步蛇)。

村上來了許多人,七嘴八舌的勸慰,老輩給我爸出主意,說要按風俗來,我爸一開始沒動,半天才抱著二姐出了門,兩個漢子拿著鋤頭跟著,我也跟著,我爸吼我,我也不怕,就看他要帶我二姐去哪。後來大姐把我拖回來了。(湖南某些地方的風俗,早夭的孩子要趁夜埋在荒野偏僻處,不留墳頭,不祭掃。)

長大了,我還算出息,大學畢業又讀研,找了份不錯的工作。走狗屎運,又找了個體貼的太太。

你知道我怎麼下定決心追我太太的嗎?

我們第一次約會時,去鼓風機廠邊的「辣椒炒肉」吃飯,吃到末了,她舀了勺油湯拌飯,筷子攪著,我看著她,她發覺了,抬眼看我,吐了吐舌頭,挺不好意思的,「好吃吶。」她眯眼笑著,不好意思地解釋,那一刻的神態,真像我二姐。


張森:心心念念多少年的奶油蛋糕

那是一塊小小的蛋糕,半掌大小,長方型,用報紙包著。我媽從長沙帶回來的,一路轉車,小心翼翼地拎回瀏陽。

蛋糕是媽媽去姨爹家做客,回來前在他家樓下買的。那是我第一次吃奶油蛋糕,我是七零末生人,忘了那一年我是九歲還是十歲,正是每次大人出遠門,心心念念望著他們帶禮物回來的時候。第一次看到這樣一個稀罕物,竟有些捨不得吃。

一路顛簸,蛋糕終是有些蔫了,褐色的皮,夾心兩塊,中間一層奶油,像是已經凍住,白得像秋後草上的霜。

那個蛋糕,我吃了一下午,輕輕地咬,細細地嚼,感受唇齒間的麥香,是清新的烘烤味,尤其是中間那層奶油,沁甜,帶著沙沙的口感。越吃越叫人不舍。

後來,我爸調換了崗位,經常要出差,偶爾還能坐坐飛機,飛機上發的小吃,他都留著,帶回來給我。那其中,偶爾也有奶油蛋糕,雖然不如媽媽帶回來的那塊,卻也挺好吃的。

特別是那層奶油,沙沙的,甜極了。

長大後,參加了工作,自己有錢了,也常去買奶油蛋糕來吃,卻都不是從前的那個味。

社會上混,結交的朋友不少。有一回,認識了一個蛋糕師傅,常常去他店裡喝咖啡,吃羊角麵包,他做的羊角麵包好吃,特別的酥鬆,內里又軟,很香,甜得也恰到好處。

店裡不忙的時候,他會陪我喝杯咖啡。

有一次,我跟他說起我小時候吃過的奶油蛋糕,細細地說起那時的滋味,遺憾著從前的味道如今找不到了。

他愣住了,盯著我看了好久,像看一個傻子,忽然哈哈大笑,笑得腮上的肥肉一顫顫,停不下來。

笑完後,他告訴我,現在的奶油蛋糕用的是鮮奶油,從前物資匱乏,鮮奶油少,多是用人工黃油加砂糖做成的人造奶油,所以才會那麼甜,還有沙沙的口感。

我聽得直愣,心心念念了那麼久,居然是假奶油。


莫穎余:再也沒有粽子,比那個沒煮熟的好吃了

小時候家裡條件不好,只有端午節才能吃上粽子。

在我大約三四歲、剛能記事的時候,端午節前一晚深夜,母親把粽子包好,本打算用灰水泡上一晚上,等到第二天早上再煮,但是我和父親卻已經等不及了。

母親拿我們沒辦法,便找出家裡那口最大的鋁鍋,放滿灰水煮上粽子,交代了兩句話後就去睡覺了,留下我和父親兩個人坐在廚房的矮板凳上看著火,守著粽子。

那時候,我家住在學校的操場邊上,兩間很破的平房一前一後恰好在山腳圍成了一個院子,周圍只有一戶人家,加上沒有電視沒有網路,夜深之後出奇得安靜,只有灶里柴火燃燒的「劈啪」聲和鍋里灰水的「咕嚕」聲。

我年紀小,很快就瞌睡了,但是為了吃上粽子,還是硬撐著,隔幾分鐘就問父親「熟了沒有」。其實父親也沒有分寸,每次我一問他就會掀開鍋蓋看一看,綠油油的粽子在渾濁的灰水裡若隱若現,散發出一股特有的香味。

為了轉移我的注意力,父親開始講他小時候看過的老電影,不論他講什麼,《地道戰》還是《地雷戰》,我始終都忘不了鍋里的粽子。說完電影,父親又開始說他小時候吃粽子的故事。

那時候爺爺奶奶家更困難,端午節能包上三五個粽子就很不容易了,為了騙到小孩子手裡的粽子,大孩子就編出了一個謊話:小孩子若是吃了粽子上的角,頭上就會長角,所以要讓大孩子幫他們吃。四個角吃下去,整個粽子其實就已經所剩無幾了。

這個謊言的受害者從二伯變成我父親,又從父親變成姑姑,以至於年幼的我聽完,直擔心父親會不會把我的粽角給吃掉。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父親把趴在小凳上已經快睡著的我叫起來,說粽子熟了。

我們兩個用筷子挑出一個,這時粽葉已經由翠綠色變成了墨綠色,綁著的禾桿草也由黃色變成了橙色,我們一邊吹氣一邊剝開,父親顧不得等它涼下來就讓我先咬一口,糯米板栗芝麻肉加上灰水和粽葉的味道,還沒細細品味,我就覺察不對勁兒,昂著頭一臉嚴肅地對父親說:「好像沒有熟透。」

父親不相信,咬了兩口嚼了一下,又咬了兩口,才回答我:「好像是沒有熟。」

雖說沒熟,不過接下來我們卻都沒有再說話,而是一人一口把手裡那個半生不熟的粽子吃完了,心滿意足地打著哈欠睡覺去了。

按道理,沒煮熟的粽子肯定是不好吃的,但不知道為什麼,在我的記憶中卻總覺得那天晚上的粽子特別好吃。


淺秋:曾祖母的豬肺湯,怎麼都捨不得丟

我小時候正逢改革開放初期,加上家裡地處偏僻,食物很稀缺。兒時的我把每種食物都吃得津津有味,玉米桿、綠頭蘿蔔、槐花……但最讓我難忘還是燉豬肺。

從我知事起,曾祖母就有一個冬天咳嗽的老病,她說是生爺爺時落下的病根。

每到臘月,曾祖母的咳嗽聲就會傳遍家裡的每一個角落,尤其是在夜裡,一聲接著一聲,彷彿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每每看到曾祖母的臉因為咳嗽而憋得通紅時,我就會怯怯地問:「曾祖母會不會死掉?」

曾祖母聽到我的話,總會強忍著咳嗽說:「雲娃,你不要怕,等你爺爺過年時把家裡的那頭年豬殺了,我燉個豬肺吃就會好的。」

家鄉有種說法:吃啥補啥。吃豬肺能補人的肺,所以能治咳嗽。每年臘月,家裡的年豬殺了後,爺爺就會把一串粉色中帶著血絲的豬肺交給曾祖母,讓她燉上吃,好治病。有一年家裡光景不好,殺不起年豬,爺爺就用低於肉價很多的價錢,去別人家買了一個豬肺回來。不管是哪一種形式,只要能吃到燉豬肺,對我來說都是一件極其高興的事。

每當曾祖母燉豬肺時,我都會殷勤地幫她打水、洗菜、燒火。然後看她先把豬肺洗乾淨,再用刀切成小塊,放在開水裡煮一遍,去掉沒洗凈的血水,再燒一鍋開水,把豬肺放進去繼續煮,然後放入花椒、姜、鹽等佐料。

立在鍋邊燒火的我總是一次又一次地掀開鍋蓋偷看,無數次問曾祖母:「什麼時間能煮熟?」

曾祖母也總是不厭其煩地回答我:「還要一會才能熟,有你吃的,不要急……」

一兩個小時後,待豬肺熟透,放入蘿蔔、粉條、豆腐,出鍋時撒點茐花,淋點熟油。小小的一點豬肺經她這樣一弄,已是滿滿的一大鍋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了。

出鍋後,曾祖母會給家裡的每一個人都盛一點。飯菜上桌時,我早已是急不可耐,顧不上燙就夾起一塊豬肺,咬下一口脆脆的氣管,嘴裡發出「可噌可噌」的聲音,那美美的滋味就會溫暖我的整個身體。

這樣的美食只我一年只能吃一次,還要等過年時自家或村子裡有人殺年豬時才會有,市場上的太貴,我家從來沒買過。有時候實在想吃,我甚至會希望曾祖母的咳嗽病早點犯,好讓我解饞。

後來,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曾祖母有了各種各樣治療咳嗽的藥片,豬肺就被爺爺拿去喂狗了。

看到爺爺如此「暴殄天物」,曾祖母氣得直跺腳。一家人勸她,那東西裡面有好多毒素,不能吃。她反駁:「我都吃了大半輩子了,怎麼沒把我毒死。」臉上寫滿了惋惜,而那時只有十多歲的我,也著實想不通,這麼好吃的東西咋就會有毒。

曾祖母生於民國初年,生了爺爺、二爺、姑婆三個孩子。自然災害時,曾祖父為了給一家人尋找能吃的東西,在一個清晨出門後便再無音訊。曾祖母一人拉扯大了三個孩子,唯獨二爺在十幾歲時,因為過於飢餓而誤吃了不能食用的杏仁,一頭倒下,再沒有起來。

大概也就是因為一口吃的,曾祖母失去過兩位親人。所以直到晚年,都還這麼捨不得丟棄一丁點能吃的東西。


小官:小時候我的夢想,就是天天能喝上丸子湯

這麼多年了,我還是忘不了故鄉的那一碗熱氣騰騰的丸子湯。

一個大海碗,一把剛出鍋的綠豆丸子,一大塊辣椒油,撒上蔥花、芫荽、蒜苗,再澆上一勺滾燙的鹵湯,一碗丸子湯做成了,紅黃綠分明,色香味俱全。冬日清晨,賣菜的、趕早集的、過路的,只要一碗丸子湯下肚,一身的寒氣瞬間全無。

我們老家,最出名的就數王家丸子湯,還有一句順口溜:劉家的燒餅,李家的狗(狗肉),王家的丸子湯喝了不想走。

王家丸子湯鋪的老闆名叫王顯,是這一帶的名人,由於年齡大,大家都稱呼他為王大爺。王大爺年輕時打過鬼子,當過連長。在一次作戰中,子彈從太陽穴旁邊穿過打瞎了左眼,在臉上也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疤痕。傷好了後,王大爺還要繼續上戰場,但他父母怕有個萬一,死活不讓他去,又在家討了一房媳婦,讓他在家安生過日子。

王大爺拗不過,只得在家待著,為了謀生開起了這家丸子湯鋪,一開就是幾十年。

上小學時,我每次去學校都要經過他的湯鋪,那一碗碗冒出香氣的丸子湯讓我忍不住的流口水,那時我有一個夢想:一定要努力學習,將來做個有錢人,天天都能喝上丸子湯。

後來我每次考出好成績,父母都會獎勵給我五元錢,一拿到錢,我就會沖向丸子湯鋪,一口氣喝下一碗。那種味道實在是太美了,好多年都忘不掉,以至於我現在回憶起家鄉味道,就只剩下丸子湯了。

記憶中,丸子湯鋪前總有一位老人和王大爺相伴,常穿一件羊皮大衣,坐在爐膛邊不停地添柴。聽周圍人談論,這個老頭年輕時跟著王大爺打過鬼子,後來還參加過朝鮮戰爭,但不幸落下殘疾,沒有娶妻生子,無依無靠。

王大爺就把他接過來和自己家人一起生活,家人對他很好,兒女也孝順,稱他為「二爸」。他不願白吃白住,幫忙拉個桌子,擺個凳子,燒個火什麼的,也算自食其力了。

我也經常會見到一些陌生的老人來找王大爺,寒暄之後,抱頭痛哭,聽說這些人都是王大爺以前的戰友。每每見面,王大爺總會用自家的丸子湯款待這些曾經共過生死的老人。

上高中的時候,那條集市上新開了好幾家丸子湯鋪,但後來都悄悄關門了,只有王大爺的鋪子依舊人流如潮。

客人都喜歡王大爺家的丸子,自己種的綠豆,現磨現炸,貨真價實,個大量足。王大爺常說:「我這做得都是街坊鄰居的生意,要是摻假賣假,我怎麼對起自己的良心。」

再後來,王大爺年紀大了,腿腳也不靈活了,曾經給他燒火添柴的老人也不在了,來喝丸子湯的老朋友漸漸少了,那一聲熟悉的「喝丸子湯咯,剛出鍋的丸子湯」也沒以前洪亮了。

如今我離開故鄉多年,每次回到家,我都要先跑去看看王大爺的丸子湯鋪是否還在,生怕哪一天再也吃不到這熟悉的味道了。


森森的森:缺失的母愛,和酸蘿蔔湯

記得上幼兒園的時候,我最愛吃的是雞蛋羹。可如今回憶起童年的那段時光,最懷念的卻是大姨家裡那一大鍋酸蘿蔔湯。

在我上小學之前,父親的青磚窯生意一直都還算景氣,家裡也比較寬裕。我們住的是村裡第一棟三層小洋樓,母親在家照顧我,沒有工作。即便鄰居們都紛紛外出去廣東打工了,我也有幸沒有成為留守大軍的一份子。

在那個物資還不是很豐富的年代,我喝奶粉喝到六歲,早餐是雷打不動的雞蛋羹。我以為這樣的日子可以一直延續下去,直到有一天父親去一個遠房親戚家做客。

回來之後,父親做了一個改變我童年的決定,他要放棄磚廠帶著母親去廣東打工。接著他把我寄養在奶奶家,說過幾天就回來,奶奶一言不發,極不情願地收留了我。等到幾天後他們也沒回來,我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自己最害怕成為的那種孩子——被爸媽拋棄的孩子。

父母走後一個多月,我才漸漸不再哭鬧,他們臨走時買的奶粉、零食、水果早已被消滅乾淨,從前那種日子彷彿也被裝進了父母的行李,帶去了廣東。

奶奶重男輕女,母親生下我時她就不曾來看過,常常說:「女兒遲早是別人家的人。」那時候,我不會生火燒水,不會洗頭洗澡,更不會洗衣服,她從未幫過我,任我的頭上長滿虱子。

奶粉沒有了,雞蛋羹沒有了,零食也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奶奶家那頭永遠也吃不飽的大水牛。每天放學後,我都要牽著水牛到山坡上吃草,等到天黑才敢偷偷牽著牛回去,如果它沒吃飽被奶奶發現,就免不了一頓罵。

父母走後不到一個月,大嬸兒和二嬸兒就告訴我:「你爸是聽了遠房親戚的話,生兒防老,帶著你媽出去打工是為了躲計劃生育,有了毛弟兒他們就不要你了,要不然怎麼把你扔在奶奶家?」

果不其然,又過了幾個月,父親打來電話說母親懷孕了。全家人都很高興,除了我,我哭著喊:「如果你們把他生下來,我就把他扔掉!」但我的話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半年後,弟弟在外婆家出生。

在奶奶家的日子雖然難熬,但好在每年暑假可以去大姨家生活兩個月,這成為我留守歲月中為數不多的快樂時光。

大姨家住在長江邊上,以種植蔬菜為生。大姨家的兩個表姐,一個我大四歲,一個大我兩歲。一看到我,大姨就滿眼心疼,一邊說著奶奶的不是,一邊耐心地幫我整理乾枯打結的頭髮,再用藥殺死頭髮里的虱子,用篦子梳下虱子卵,然後燒一大鍋水幫我洗頭洗澡,最後換上姐姐們穿小了的衣服。

夏天是蔬菜上市的季節,大姨和大姨夫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去采青椒、茄子、豇豆、黃瓜、西紅柿,沒空照料我們的飲食。大表姐義不容辭地承擔起做飯的任務,我和二表姐負責給在地里忙碌的大姨和大姨夫送飯。

家裡的菜雖然多,但我們都不會做,大表姐嘗試過幾次,不是炒糊了就是超級咸,要不就是菜還沒熟灶里的火就滅了,最後還賠上了家裡的一口大鐵鍋。

大姨一臉無奈,搬出一個半米高的泡菜罈子,打開蓋子麻利地從中摸出兩個酸蘿蔔、幾塊泡子姜和泡椒,切成絲,放入油鍋中翻炒,屋裡頓時香味四起。大姨又加了一瓢水進去,燒開後舀進放有蔥花的湯碗里。

這個暑假,大表姐就學會了這一個菜——酸蘿蔔湯。雖然簡單,連肉都沒有,但卻深深抓住了我的味蕾,從每頓一碗飯迅速變成兩碗、三碗甚至四碗。一個暑假過後,整個泡菜罈子空空如也,連大姨婆家的泡菜壇也被我們翻了個底朝天。

到了秋天,我們會穿梭在家和玉米地之間,一次背十幾根玉米回家,或是去給在地里幹活大姨和姨夫送糖水。上山下山跑個四五天,玉米就掰完了,地里的活兒漸漸變少,大姨也終於有時間在家準備飯菜了。

大姨最擅長的,就是油辣子抄手和酸蘿蔔老鴨湯。但事實上,無論大姨做什麼、做多少,最後總能被我們掃個精光。當然,每到這個時候,就意味著距離開大姨家的日子不遠了,想到要回奶奶家,我又變得沮喪起來。

臨走的前幾天,大姨會特意去鎮子上趕集,給我們三姐妹購置新衣服。大表姐和二表姐長得差不多高,身形也相似,所以大姨總給她倆買一樣的衣服,而我收到的,總是美得冒泡的連衣裙。大姨買的那兩條裙子,成了我留守兩年僅有的新衣。

臨走時,我總是喃喃地說:「大姨,你比媽媽好。媽媽不要我了,奶奶也嫌棄我,我想一直住在你家。」大姨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兒,頓了幾秒後笑著說:「你媽媽不是不要你,不要聽那些人嚼舌根,自己好好讀書,等弟弟大一點媽媽就回來了。」

那兩年,是大姨彌補了我缺失的母愛,而那兩個暑假裡出現最頻繁的酸蘿蔔湯,也成了我一生都難以忘懷的美味。

編輯:任羽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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