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溜冰場舊公園與BB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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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群人坐在一起

大家都覺得最傻的一個不是自己

橘色大燈下的人們

1997年，周浩這年10歲。

周浩出生在一座七八十年代建造的紡織廠。

廠區里很大，從學校醫院電影院，到足球籃球游泳館一應俱全。

甚至還有當年時髦的溜冰場，只消5塊錢押金，就能租雙四個輪子的不鏽鋼旱冰鞋，用麻繩將腳捆捆好，就可以進場暢玩了。

滑冰場只在晚上七點開放,開到夜裡十點半。

橘色的大燈照亮著場地，從廠區里下班的人們，早早六點半就等候在鐵柵欄的門外。

售票處的小窗一打開，人們就紛紛湧上前去。

滑冰鞋的數量有限，大家簇擁著得趕早進場。

就是在這兒，周浩在溜冰時，認識了經常站在欄杆外往裡張望的小豆子。

一個聾啞男孩兒。

小豆並沒有學過手語，一臉的木訥，皮膚白白凈凈，帶著助聽器，一想要說話時，嘴裡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

小豆子還有一個妹妹，是親爸和新媽所生，周浩只見過一回。

他爸爸常穿著廠里特有的金色反光材質的安全服，牽著豆子的妹妹走在街上。

小豆子特別喜歡站在欄杆邊撐著頭看著裡面溜冰的人們。

大燈照射下，人們在光潔的平面上彙集、牽手再散開，一圈一圈的旋轉。

一眼望不到盡頭。

隔著一圈欄杆，10歲的周浩和豆子是兩種人生。

十歲的男孩狗都嫌

除了溜冰以外，當年還流行BB手槍。

這玩意現在雖說屬於管制物品，在當年只是十歲小孩的玩具。

彈夾里裝上一顆顆黃色的塑料BB彈，啪的塞進手槍里，一拉槍栓就給上膛了。

這玩意威力很小，扣動扳機，十五米左右，擊中人也就皮膚有個紅印，五米內頂多也就一點烏青，揉揉就消了。

一把BB槍需要十五塊，對於九七年的小學生來說，這價格著實不便宜，不偷吃零食的話，零花錢得攢一兩個月。

周浩有一把銀白色的BB槍，樣子是照著沙漠之鷹仿的，沉甸甸的很有手感，是周浩的心頭寶。

每天放學，在回家路上的居民樓里或者公園裡，都有小夥伴來約戰。

"耗子，放學別跑，公園後山決戰。"

耗子是周浩的小名，還沒下課，就有紙條拋在了周浩的桌上，紙條疊的皺皺巴巴，面上還歪歪扭扭寫了「約戰」兩字。

劉易是周浩的隔壁班同學。

周浩平常也不愛和他一塊玩，但是要玩BB槍，他卻老能組織一幫子同學一起。

畢竟人多才有意思。

後山BB彈決戰

廠區里有個大公園，不過隨著廠子效益不好，公園日漸沒人維護，早已經荒廢了。

進入大門，湖裡一池子水被水藻佔領，綠色的池水中還站著幾個石雕的丹頂鶴。

沿著中間的大理石橋往裡走，就是所謂的公園後山了。

後山的樹長得鬱鬱蔥蔥，遮天蔽日，地上的小道也被常年累積的樹葉泥土掩蓋。這是個槍戰的好去處，沒有家長路人，又有掩體和場地。

周浩七八個人大家各自為戰，大家躲在樹後模仿電影里的姿勢拔槍射擊。

不過還沒到半個小時，幾個人就偃旗息鼓了。

因為BB彈打完了。

相比BB槍而言，最花錢的卻是BB彈。

一小袋BB彈20粒，五毛錢。

在痴迷於拔槍對射的年紀，只夠不到10分鐘的娛樂。

周浩踢著樹葉，搜尋著地上散落的BB彈，又打了幾發，全無了興緻。幾個人背起了書包，回家寫作業。

從公園回來，卻又碰見小豆子，小豆子拿著一個礦泉水瓶，沿途撿著BB彈，每拾到一個，就擦擦乾淨裝進瓶子里，黃澄澄的裝了一小半瓶。

周浩第一次對小豆子露出了艷羨的目光。

師資力量強，關鍵還分房子

周浩家教非常嚴格，母親是廠里學校就任初三的班主任，經過她的手裡考上市裡唯一一所省重點高中的不在少數。

「馬上就升初中了，別再出去撒野了。」周浩趴在桌上做著作業，母親也拿著一疊材料在備課。

「廠里的學校師資不好，在這讀初中可不好。」

省重點最近開放了更多的編製，周浩的母親走遍了關係，準備調任到這座高中去，「畢竟師資力量強，待遇好。」

更重要的是，學校會分配職工房子，學校里吃住都方便，面積也大的多，不必呆在這廠里的老房子里了。

可是學校里能轉校的指標有限，光是語文老師申請轉校的，就有2位，到底誰去誰留，還沒個定數，教學能力是其一，教育局有沒有硬關係才是重中之重。

更何況學校本身就也不希望自己的老師出走。

說到關係，周浩的母親稍有些安慰，家裡有親戚在教育局辦公室做檔案工作，只要他能幫一把，這事也就十拿九穩了。

「我聽說劉政也提交了申請，唉，聽說他教育局裡也有親戚。」周浩的母親回到客廳里，不知道和誰通著電話，聲音隔著牆鑽進了周浩的耳朵。

周浩坐在檯燈下，心思卻不在課本上，滿腦子都想著豆子手裡的礦泉水瓶子里的BB彈，亮澄澄的，估摸著有上百發。

黑色響尾蛇與沙漠之鷹

五月，臨近中考。

周浩再次見到豆子時，豆子已經攢滿了滿滿一罐的BB彈了。

豆子也沒有BB槍，沒人知道豆子為什麼要撿這麼多BB彈。

問他討要也不給，又沒法講話，大家只好嘲笑他是傻子。

豆子咿咿呀呀的在反駁什麼，看起來有點著急，就跑走了。

沒想到這一跑後，就是兩周未見。

「耗子，後山老地方，給你見識下我的新槍。」剛放學，劉易靠近周浩，掀開了自己的一側衣角，給周浩展示了下自己的新武器。

這把槍看起來黝黑，居然是木質的握把，看起來就不便宜。

「我爸新給我買的，名兒就叫響尾蛇怎麼樣，你的沙漠之鷹放學試試？」

周浩點點頭，自己的沙漠之鷹可不輸給任何人。

「走！」

周浩把槍一別，跟著劉易就跑進公園，沿著中間的石橋衝到後山上去。

樹蔭下若隱若現，周浩一扭頭好像看見了豆子站在樹後，在彎腰撿著BB彈。

剛轉過頭，就聽見哎喲一聲，劉易摔倒在地上，自己頭頂一涼，兩眼就一黑，眼角餘光瞥見了一抹金黃色反光的衣角，那是廠里職工的安全服。

隨即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沙漠之鷹摔在地上，彈夾都彈了出來。

長大了你還得了？

再醒來時，周浩發現自己躺在地上，豆子竟躺在自己的腳邊，兩眼睜著看著自己，周圍圍滿了嘰嘰喳喳的人，公園大概十幾年沒這麼熱鬧過了。

豆子的爸爸站在豆子身後，大聲在沖著自己呵斥著什麼，一扭頭又看見自己母親擦著眼淚。

沙漠之鷹的彈夾掉落在地上，豆子的裝著BB彈瓶子在自己的手中握著，一大半灑了出來。

再一看，卻沒找著劉易在哪裡。

「長大了這還了得？欺負聾啞人哦」

「玩這個槍，唉呀那肯定不學好！你看，搶人家東西了吧。」

「還好那個小朋友發現的早喲。」

周圍的路人嘰嘰喳喳指責著周浩，腦子裡一片混沌。

風言風語、人言可畏

事後兩天，圍繞在周浩腦子裡的，就是那件金黃色反光外套，廠里穿這件外套的人不少，周浩沒有絲毫頭緒。

雖說不知道是誰下的手，不過三家人互沒有再追究，但無可避免的把自家兒子好好打了一頓。

周浩的沙漠之鷹從此再也沒有見過。

玩BB槍的風潮瞬間消失了。

雖說幾家人是握手言了和，但是廠里的風言風語倒是一直沒停。

一是因為廠里人多嘴雜，難得有個談資，二是這件事情本身就拎不太清。

原本周浩的母親以為隨著時間，這件事會被人淡忘，但是好似有人在煽風點火，一反常態的越傳越甚。

添油加醋之下，周浩的朋友都漸漸對其避而遠之，被孤立之後，和他玩的只有豆子。

周浩感覺到了人言可畏。

誰是最傻的傻子

「能不能再幫幫忙。」

周浩坐在書桌前，轉著筆頭，默默聽著客廳里傳來的母親打電話的聲音。

「你家裡的事情傳的沸沸揚揚，還是先管管好周浩吧，孩子快要中考了。」

母親調任的事情徹底黃了，學校里甚至還讓她做了一次報告，深刻檢討自己給學校帶來的負面影響。

劉易的爸爸，劉政因為這回事也未能調任。

剩餘的人沒有教育局這通關係，想拿到指標也是痴人說夢。

反倒是豆子，在校長的幫助下順利的入了學，能不能學會先不談，至少不用整日在外無所事事的晃蕩了。

豆子的爸爸在學校里謀了一份差事，負責圖書館的管理，工作輕鬆了不少，也比廠裡面對轟鳴的機器安全了很多。

周浩沒能考上重點中學的初中，但是教育局裡的親戚幫了個大忙，把周浩給弄了進去，只不過每年多交好幾千。

但是困擾周浩的卻不是學業，而是呆在學校里的小豆子。

小豆子每天依然咿咿呀呀的不能講話，老師講的課就更別提能聽懂了。

但公園的事情周浩知道只有小豆子知道答案，但是越是這麼想，周浩內心就愈發的惶恐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