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路：放縱和報復

看《絕望主婦》，覺得生活很苦。

邁克和蘇珊是夫婦，兩個人分手了，邁克和凱瑟琳好上了。在那之前，凱瑟琳是個很孤獨的人。遇見邁克，生活煥發了光彩。可惜，很快，邁克和蘇珊又和好了，復婚了。凱瑟琳的生活又陷入孤獨和絕望，精神失常了。她把蘇珊的兒子從幼兒園接回家，告訴他：你媽媽是個小偷，把邁克從我身邊偷走了。

邁克知道後很生氣，對凱瑟琳說：我們雖然曾經在一起，但那時候，我沒有一天不想著蘇珊，我每次擁抱你，和你接吻，做愛，想的都是，面前的人是蘇珊就好了。凱瑟琳抽出一把刀說：你殺了我吧，那樣我會疼得輕一些。邁克奪過刀扔在一邊：你自殺不自殺，我不關心。

這是非常糟糕，非常傷人品的事情。

讓別人愛上你，本身就是造業。說的不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那種愛，而是欲愛。前一種是「無我」的愛，後一種是有強烈執著的愛。前一種愛，你和一個人交朋友，不會介意他有別的朋友，不會介意他去關心別人，愛別人。甚至，他離開你，你也可以接受。但後一種愛，是排他的，不一定情人之間才有，有些人對朋友也有這樣的執著，希望自己在朋友心中是唯一的。這種想法，就是染污的欲愛。

依佛教看，讓別人作為戀人、情人而愛上你，可以說，你是別人的惡人。你激起了別人心中不清凈的部分。欲愛，是以強烈的執著心為基礎的，是不清凈的。一旦別人愛上你，別人就註定種下了被傷害的種子。

但是，並不意味著佛教反對戀愛，結婚。因為一個人不總是扮演惡人的角色，同時也可以扮演善人的角色。如果別人愛你，你也愛她，別人關心你，你也關心她，因緣又允許你們在一期有情的壽命里彼此陪伴長久，那還是不錯的。婚姻也是結緣，這種緣分里雖然有染污的成分，也可以有清凈的成分，像彼此間的關心、呵護、諒解、包容。

如果你不能長久地陪伴一個人，又讓她愛上你，那就非常糟糕了。就造了很壞的業。別人愛上你，你是不是不能阻止？

如果她愛上你一點點，也許你不能阻止。你不搭理她，不和她接觸，她照樣會愛上你。但那種愛不會很深。如果她愛上你很多，絕對可以說，是你讓她愛上你的。

對一個人好，並不一定是真的對這個人好。就像你讓一個人抽毒品，她很舒服，等她依賴毒品之後，你扭頭走了，不再給她提供毒品，就是害了她。當然，繼續給她提供毒品，還是害她。

真的對一個人好，不是讓她感到舒服，有依靠。而是能讓她慢慢離開依靠，在離開依靠之後也不會痛苦。離開依靠之後的舒服，才是真正的舒服。世間的一切依靠，都是不牢靠的，舒服建立在依靠上，當依靠崩塌，就會陷入痛苦的深淵。

給一個人短暫的依靠，又令依靠崩塌，你不是她的罪人嗎？

蘇珊的前夫離世後，給了蘇珊一筆遺產，是一家脫衣舞俱樂部的股份。蘇珊去俱樂部了解情況，才發現，現在的丈夫邁克竟然常常出入這裡。蘇珊希望邁克不要再去，邁克不高興，覺得蘇珊限制了他的自由。他說去俱樂部完全是為了生意，他不會做對不起蘇珊的事情，說自己看脫衣舞娘的眼神都是清白的。

蘇珊就想了個辦法，趁邁克去俱樂部，自己上台當了一回脫衣舞娘，當著眾人的面，把衣服一件件脫掉。邁克抓狂了。

這也是很愚蠢的做法。

劇中演的是好的情況——邁克答應蘇珊，以後不再去脫衣舞俱樂部。但這不是真實的情況。在真實世界裡，邁克因此不去脫衣舞俱樂部的幾率，幾乎等於零。——如果他真的願意不去，不會等到蘇珊站在脫衣舞表演台上。真實世界裡，蘇珊這麼做，邁克很可能會和她分手，甚至反目成仇。

蘇珊的做法是一種要挾。這種要挾，是以傷害自己為代價，間接地傷害對方。這種傷害起作用的機制是，對方愛你。因為對方愛你，你想控制對方，就去折磨自己，傷害自己。這就好比，拿一根頭髮絲，綁在大卡車上，去拉卡車，結果不會是卡車被拉走，只會頭髮絲斷掉。

一個人愛你，你是可以仗著他愛你去傷害他的——你只需要傷害自己就夠了。傷害自己，就是對他的傷害；羞辱自己，就是對他的羞辱。

只是，他對你的愛，並不是恆久的，不變的。他對你的愛，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你懂不懂得自愛，值不值得被愛。如果你不懂得自愛，不值得被愛，他馬上就不愛你了。因為你已經不是你了，他以前愛的那個你找不到了。那麼，一切苦果，還要你自己承擔。

出於痛苦，隨隨便便向別人討求安慰，是危險的。邁克不愛凱瑟琳卻和她開始一段感情，就是為了逃避痛苦。從一個人那裡得到慰藉，卻無時無刻不在想另一個人，看起來是片刻歡愉，卻只能釀成後來的無盡悲劇。

蘇珊還算幸運，她只做了一次脫衣舞娘，也沒有發生意外，沒有造成不可控的結果。如果發生了意外，或者出於對邁克的報復而出軌，接下來的事情就無法控制了。

出於報復的動機，去做的事情，可以說沒有一件好的。而放縱，又往往和報復連在一起。在一個人狀態很好的時候，理智會約束他放縱的心。而一旦有了報復的想法，就會給放縱之心火上澆油。那麼，墮落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深陷在苦中的人，不知道這苦，有多少是自己的愚蠢釀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