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腳印-睡前故事

[首發在腦洞故事板公眾號]

1.

小山放長假回家的時候，在村口碰見了爺爺。

這時夜幕四合，炊煙繚繚飄在村莊之上，人們都已經回家吃飯去了，所以一個老人獨自在村口反覆踱步就顯得很奇怪。

小山跑過去，爺爺正拿了一把火鉗，把一塊什麼黑乎乎的東西夾進了黑色大塑料袋裡。

小山抽了抽鼻子，把垮到屁股的書包往上一拽，探頭往那塑料袋裡瞧，卻黑乎乎地什麼也看不見。

「老頭兒你在幹嘛？不會在撿牛糞吧？！」

爺爺笑眯眯的，口中卻罵道，「天都黑了我撿么子牛糞？！再扯扯……再扯書包又扯爛了！」

小山撇撇嘴，不依不饒，「到底在撿啥？你要是又撿垃圾回去我媽肯定又不吃晚飯！」

「說了沒撿垃圾，」爺爺指著村外方向，「我撿那個啊！」

小山往那邊望去，數不清的黑塊雜亂無章撒在地上，一直蔓延到村外的稻田裡，隱入黑暗中。

2.

小山剛進家門，顧不上爺爺就跑到廚房裡。果然，小山媽正在燉湯。

他就順著香味扒在灶上，眼珠子跟著老媽的鍋鏟轉了一圈又一圈，吸溜著口水聞飄在空中的大骨湯香氣。

「媽，今天怎麼捨得吃肉了？」小山沒心沒肺地笑。

預料中的巴掌和怒罵並沒有如期而至，小山抬起頭，卻發現老媽的眼圈紅紅的，臉色很不好。

和老爸吵架了？不對啊老爸才回來還遠遠沒到和老媽相看兩厭的時候。自己的成績單到了？也不對啊填的明明是錯的地址而且如果是這原因肯定連門都進不來別說喝大骨湯了。

難道……爸媽怕一生氣打折自己兒子的腿所以先熬好骨湯防患於未然？？

想想那個場景就瘮人……小山晃了晃腦袋，小心翼翼轉開話題，「媽，剛爺在那邊往家撿牛糞呢，你不會又氣這個吧？」

小山媽抬起頭奇怪地看了小山一眼，語氣有點發澀，「你又在胡說什麼鬼話呢，你爺……你去床邊陪陪你爺……」說著竟然掉了一滴淚。

小山腦子一懵，突然跳了起來往廂房奔去。

「老頭兒！」門被大力推開，小山衝到床邊看著床上的老人，「你不是手術成功了嗎？！」

床上的爺爺勉強笑了笑，「我都這麼大年紀了……開刀又有好大用。」

小山抬起紅通通的眼睛，「你剛剛撿牛糞的時候不還能梗著脖子罵人嗎？怎麼這會兒說話有氣無力的？」

爺爺咳了兩聲，就著小山的手喝點水，才道，「你這娃又在瞎胡說，我撿么子牛糞。」

「可我……明明在村口看見你了……」

爺爺怔住了，良久才反應過來，看著自己的孫子，渾濁的眼睛裡滿是慈愛，「小山啊，還記不記得小時候，爺給你講老人撿腳印的事……」

小山兀地愣住。

在他剛能滿地跑的時候，老頭兒那時候還有點壯年的影子，天天把他抱在膝蓋上，給他講農村流傳的各種奇奇鬼鬼的故事。

那一個老頭兒只講過一遍，沒人提起他都快忘了。然而這時候卻突然奇異地想起了所有的細節。

據說老人快死的時候，會去把自己生前的腳印收起來，才能放心離開。所以有老人的家裡，會在空曠的屋子聽到腳步聲。那就是老人在收腳印。

小山愣愣地看著爺爺，眼眸中情緒翻湧。

3.

那之後小山整個人都話少了，也不太聽話。每天都跑出去不知道去哪裡幹什麼，吃飯都叫不回來。

他爸氣得要抽條子，可一想到床上的老人，就忍了下來。

小山爺爺原本從醫院回來後就不大好，後來乾脆只能躺在床上等著人伺候，原本醫生也說就是這一個月的事了。

可是磕磕絆絆過下來，快三個月過去，老人卻還吊著一口氣。

然而連飯也吃不進，只能灌些湯湯水水，一整天睡著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甚至連人也不太認得清了。嘴裡喃喃念叨的，都是沒人能聽懂的胡話。

而小山也變了許多，原本咋咋唬唬的性子竟然有點陰沉，悶不吭聲的。

那天在親戚家，嬸子低著聲音，「老爺子這樣吊著不是法子，飯又吃不下，他自己難受，我們看著也……」

話音未落突然「砰」地一聲，一群人驚愕地看著小山，後者絲毫沒有覺得不對，反而破罐破摔不管不顧地大吼，「誰也別想讓我爺走！」

他已經注意不到嬸子的臉色有多難看，把門帘一掀就跑了。

4.

一路跑回家，凜冽的寒風把臉颳得生痛。

小山在門口揉了揉臉，開門進爺爺的廂房，沒上前，只靜靜站在燈影下看著老人。

這段時間一直迷迷糊糊的老人卻突然睜開眼，還認準了人，叫了一聲，「小山……乖孫……」

小山還以為是自己做夢，定睛一看爺爺真的已經醒了，還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竟然半坐了起來望著他。

小山連忙衝過去扶起爺爺，語氣掩蓋不住驚喜，「爺你好了？！」

爺爺嘆了口氣，搖搖頭，語氣就像平時捨不得打犯錯的孫子那樣無奈而又寵溺，「爺年紀大了，年紀大了的人總是要走的……」

小山固執地搖著頭，「不行，明明還有比你年紀大的呢？你活一百歲」

爺爺默然不語，垂頭挽起了自己的袖子，伸到小山跟前，「乖孫，別讓爺難受……」

眼前的手臂已經發黃髮灰，僅剩一層皮裹著骨頭，沒有半點生機。

小山突然嚎啕大哭，哭得天昏地暗，好像這三個月以來所有的壓抑都驟然崩潰，所有的自我催眠的僥倖都被人拆穿。

他邊哭邊擤鼻涕，不停打著嗝。爺爺的手在他背上拍了拍，等他嗝打得差不多了，才緩緩吐出最後一口氣，道，「乖孫……把爺爺的東西還回來吧。」

小山默不應聲，丟下爺爺跑了出去，在門口提了個鋤頭一路跑到山上。

找到只有他一個人知道的記號，拿鋤頭挖了兩鋤，泥土中露出一個鐵盒子。小山扔掉鋤頭，用手刨開土，把鐵盒子取了出來。

然後抱著鐵盒子往家跑去。他跑得太快，他怕給自己後悔的時間。

在村口，他又看見了爺爺，還提著那個塑料袋，只不過比第一次要大很多，看起來特別沉的樣子。

「老頭兒。」小山抽抽紅鼻子，垂著頭走上前。

爺爺臉上很焦急，東看西看，「小山啊，你有沒有看到爺的東西啊，爺找不著了」

小山把鐵盒往前一伸，什麼也沒說。

爺爺打開蓋子，看到裡面黑色的東西，高興地笑了，「原來在這裡啊！總算找著了……」

他把腳印往塑料袋一一倒，興高采烈地往村裡走去。

「老頭兒。」小山突然在背後叫了他一聲。

老人轉過頭來，見小山沒說話，便問，「你怎麼還不回家？」

小山頓了頓，跟上來，濕漉漉的臉上露出一個笑，「回啊，現在就回，餓死我了！」

祖孫倆並肩走到小山家，小山停了停腳步，就看見爺爺抱著塑料袋進屋的背影。

忽然，屋中傳來一陣壓抑的哭聲。

小山走進去的時候，床上的爺爺閉著眼，神態卻很安詳。

「老頭兒。」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