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匠精神

楔子

作為一家上市企業的營銷負責人，老張最近憂心忡忡。

「看看，看看！旁邊的美X，請的是日本『米飯仙人』來精選88位消費者親手煮飯；隔壁奇X，請的是日本『螺絲仙人』來當眾指導員工擰螺絲釘；對門格X，請的是日本『衝擊鑽仙人』來現場給11位客戶空調打洞安裝。咱們公司呢？屁都沒有！」

「可，可……」老張嘴唇囁囁，還是把憋在心裡的話說了出來：「可咱們是個做衛浴的啊！瓷器這玩意，就是咱們中國人的東西……」

「放屁！」老闆破口大罵，韭菜混著大蒜的味道撲面而來，老張打了個寒顫：「衝擊鑽就是日本原產的？老子不管你怎麼搞，反正下個月你找不到營銷賣點，就給老子辭職！」

（一）

「你們這幫廢物！」

老趙看著唯唯諾諾的幾個手下，氣不打一處來。

「我讓你們去找日本仙人，仙人呢！？」

「張總，我們找了啊！」小王一張哭喪的臉，縮了縮脖子說：「我們把日本四島翻了一圈，也沒找到跟咱們有關係的什麼仙人啊。你說咱們這也不能硬造一個出來……」

「等等！」老張眼前一亮：「你最後一句是什麼來的？」

「我說咱們也不能硬造一個……」

「對啊！我怎麼就沒想到呢！」老張狠狠地一拍大腿：「咱們就硬造一個！」

（二）

曲水流觴，楓葉漫山。

「老闆、張總，咱們到了。」小王畢恭畢敬地打開車門，老闆看著一眼望不到頭的山路和遠處若隱若現的鳥居，心曠神怡。

「你瞧瞧，瞧瞧人家日本人，就是講究。哎，老張我給你說，這空氣我一呼吸，都帶著一股甜……唔哇……」

一陣山風吹過，捲起一團臭氣，直勾勾地塞進了正在深呼吸的老闆嘴裡。那味道彷彿是臭豆腐剁碎後泡在豆汁兒里用嶗山白花蛇草水發了酵，一下子就讓老闆把隔夜的飯都吐了出來。

「我草！我草！」

老張跟小王兩個人大驚失色，趕緊圍住自家老闆，又是捶背又是拍打前心，好歹算是讓老闆緩了過來。緩過勁的老闆一臉鐵青，想張嘴大罵幾句，想起來剛才那陣妖風，又怏怏地閉緊了嘴，只是伸出了鼻子，輕輕地嗅探了幾口。

鼻翼微微翕動，像極了出洞的耗子。

這次老闆終於能確定了，這滿山如畫的風景中，山風捲起的青草氣息里，夾雜著的竟是那一點莫可名狀的腥臭味。

（三）

「這邊請！」

熱情洋溢的和服妹子笑容可掬，一口流利的中文讓老闆迅速地忘卻了剛才的不快。三個人被引進一個小亭子，四五個日本人正跪坐在亭中，閉目不語，神態肅穆。

「哎，這是怎麼個意思啊？」老闆看得丈二和尚摸不到頭，悄悄地捅了一下老張。不料聲音稍有點大，驚動了其中一個跪坐的人，那人睜眼圓瞪，惡狠狠地瞥了一眼老闆，然後重重的嘆了口氣，站起身沖著禮儀小姐鞠了一躬，頭也不回的走了。

老張趕緊把老闆拽到一旁，偷偷地跟他說：「咱們這兒是等待區，見仙人之前，要先在這靜坐一會，去去身上的俗氣，進入那個什麼『侘寂』之境，才能上山。旁邊這些都是在這靜心的人。您剛才這麼一嚷嚷啊，他心境不穩，乾脆下山去了。」

此時和服妹子把那人送了出去，轉身進來，臉上老大的不樂意。老張趕緊迎上去，把和服妹子拉到旁邊，好話說盡。老闆自忖財大氣粗，於是捅了捅老張：「哎，你跟他說，不就是損失個人么，咱們多給他兩份錢不就得了么。」

哪知這話出口，老張大驚失色。和服妹子臉色更是陰沉得怕人，盯著老闆道：「家師雖然有話，說天下之大，何止中日，只要是願意來感受他奧義的人，不分黑白高低貴賤，都要引入門下。然而先生您卻把這裡當成了酒肆飯館，未免也太過俗氣了。我看這裡與您無緣，不如您下山去吧。」

老闆這才知道自己闖了大禍，趕緊一疊聲地告饒。老張跟小王兩人在旁邊鞠躬哈腰，連「土下座」都使了出來。最後算是勉強讓妹子答應給他們引薦進去。不過那妹子有言在先——你們先在這靜坐一會，要是感受不到『侘寂』之境，到時候可不要怪她食言。

老闆這回終於學乖了，規規矩矩地脫下外套，交出手機，跪坐在亭中開始靜心參悟。別說，這終日忙忙碌碌，乍一交出手機，老闆還有點不太適應，彷彿是五指山下的猴子，手腳都不知該往哪放。不過沒過多久，聽著風吹樹葉聲，精神也就漸漸舒緩了下來……過了不知多久，老闆再睜眼時，覺得自己周圍的一切似乎都與之前不同了。

和服妹子點了點頭：「看來你已經有所感悟，終歸是有緣人，也罷，你們上山去吧。」

老闆身後的小王長出了一口氣，悄悄地掐斷了燒了一半的安神香。

（四）

山路十八彎，卻並不算太長。老闆等人拾階而上，很快就到達了終點。只見迎面一道絕壁聳立，上面刀削斧鑿四個大字：

一

失

懸

命

「老張，賣了這麼久的關子，現在總該告訴我這位大師的身份了吧？」老闆雖然爬得有點氣喘吁吁，不過還是饒有興緻地看著眼前的四個大字。「我來猜猜：失者，箭也，難不成這位仙人，是位弓箭大師——不對，這跟咱們產品也沒什麼關係啊……」

「別猜了，老闆。」老張笑呵呵的扶住老闆：「過去您就知道了。」

轉過絕壁，後面是幾間和風小築，中間幾株竹子，三兩隻仙鶴，襯托得這個地方幽靜非凡。

道場裡面，一位鬚髮皆白的老人居中端坐，兩側十餘名大漢插手站立，表情嚴肅。

「失道，是心的藝術。」老者緩緩張口，吐出一堆日文，小王坐在老闆身旁，趕緊翻譯。

「只有用靈魂去感悟，讓自己與天地融為一體，才能讓身體內外通暢，從而用自然的力量凈化身體。」

「經過這麼多年的修行，我終於領悟了凈化身體的終極方法。那就是運用『五行』的力量，讓自然與你的身體之間溝通、交流，從而滌盪你的精神與肉體，讓你煥然一新。」

「所以我堅持只用南部鐵器、工匠手作的容器，作為失道的容器。這就是失道中『金』的概念」

幾個弟子吭哧吭哧地搬來一個碩大的鐵盆，擺在老闆面前。黝黑的鐵盆鋥光瓦亮，然而不知為什麼，老闆卻總覺得盆里有股子臭味若隱若現，像極了他在山下聞到的那股味道。

「我只用高野山上高僧開光神木，用心禱告後，親手切削打磨，製成即使划過人身上最柔軟的肌膚，也不會傷其分毫的木片——這就是『木』。」

「『水』生萬物，沒有好水，就無法洗滌靈魂。我花了三年時間，找到這個地方，又花了三年時間，打出一口深井，每天只從這口井裡取三桶水。」老者說著，拎起身邊的大桶——然後一個趔趄，老闆被嚇了一跳。

幾位弟子趕緊上前試圖扶住老者，然而老者卻厲聲喝止了他們，小王趕緊解釋：「仙人說，這不過是當年打井時患上的『深井病』發作了，但這水飽含了他的信念與精神，必須由他親手呈現，所以絕對不可假手他人——就算是他的弟子也不行。」

老闆點點頭，只覺得老者的形象在他眼中又高大了幾分。

「每個人的體溫都不會完全一樣，所謂的37°，不過是一個膚淺粗鄙的定值。為了讓水與人體能真正親和，我用山上的木柴現場生火，將水與人的體溫協調到完全一致的程度，這就是失道中的『火』」

「大地包容萬物，也是孕育一切的基礎，所以「失道」的整個過程，都是在地面上完成的。我的道場里沒有鋪設任何地板，就是為了讓你們能接觸並感受到大地的力量。這就是『土』的概念。」

老闆睜大了眼睛，扭過頭來興奮地瞅著老張：「這這這……你能找到這位仙人，咱們產品絕對大賣啊！我說，這到底是個什麼仙人？洗澡仙人？」

老張搖了搖頭。

老者微微一笑，吐出了一句不太標準的中國話.

「現在，脫掉你的褲子吧。」

又一陣山風襲來，之前困擾了老闆很久的那股臭味又一次充斥了整間道場。老闆捂住口鼻，顧不得老張之前強調了半天的禮儀，跑到了窗邊想喘口氣。然而他推開窗戶，卻驚愕地看到道場後面的空地上，一排人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南部鐵器的大鐵盆上，畢恭畢敬的……上著廁所。

有人拿著廁籌，一絲不苟地在擦著屁股。

還有人捧著熱水，耐心細緻地給自己做著清理。

而旁邊，則是一個巨大無比的化糞池。每當山風大作，從化糞池上空吹過時，一股濃烈的臭氣就撲面而來。

老闆的手從自己的鼻子上滑了下來，他轉過身，目瞪口呆地瞅著身後的老者：「你，你，你到底是幹什麼的？」

老者揮了揮手，兩名人高馬大的弟子一左一右把老闆夾在了中間。

「最後，只有與自然融為一體，讓自己內外貫通，你才能撇出飽含著對自然感激之情的大便。」老者眼神犀利，緊緊地盯著老闆：「這，就是『坐忘』的境界。」

「而我，就是『大便仙人』」。

（尾聲）

御手洗太郎

男

84歲

日本國赫赫有名的大便仙人。

據御手洗太郎說，自己年幼時正值二戰時期，食不果腹，只能靠吃觀音土維生。而吃過觀音土之後造成腹部墜脹，無法排泄，最終讓他意識到人生在世，最大的幸事就是能痛痛快快地上一次廁所。所以戰後他發奮圖強，承包了家鄉的公共廁所，一心一意地研究如廁的奧秘。終於在73歲那年神功大成，從此被人稱為「大便仙人」。

在他眼中，只有那些色澤健康、大小適中、酣暢淋漓地被排出來的，才能稱之為大便。而幫助那些被便秘或腹瀉所困擾的人們，讓他們能感受到這份愉悅，就是御手洗太郎這幾十年來孜孜以求的夢想。

不過，這並不是他被稱為「大便仙人」的真正理由，他之所以能被稱為大便仙人，就在於他能夠使人心念合一，拉出猶如金條般光彩奪目、形狀規整的大便！而這種大便，可以幫助人排出體內毒素，清除宿便，甚至凈化心靈！因此人們又將其稱之為「黃金大條」。

「1962年，我有了兩個兒子，一家大小都要張嘴吃飯。而我除了經營公廁以外，沒有其它手段養家，所以家裡人過得都十分辛苦。那時候有人笑話我，說我不如把公廁都剷平了，然後賣了地皮掙錢。」

「可我知道，賣地皮來錢再快，對別人，對這個社會來說，又有什麼價值呢？我還是希望能讓人們擁有最舒爽的如廁體驗，對我來講，這就是我的『道』。」

「XX集團的誠意打動了我，他們兢兢業業的專註態度，一絲不苟的工匠精神，讓我從他們的衛浴產品中感受到了他們在這些產品中注入的靈魂。他們做到極致，就是為了讓人能通過他們的衛浴產品感受到最暢快的如廁體驗。這種理念與精神，與我不謀而合。所以我來到中國，想要親手服侍666名顧客，讓他們感受撇出黃金大條的暢快感。」

吧嗒一聲，宣傳片播放完畢。會議室中眾人面面相覷，寂靜無聲。

「下一階段我們的營銷重點，就是圍繞著日本的『大便仙人』，與『工匠精神』，來對我們的衛浴產品進行全新的用戶體驗設計。」老張站起身來，慷慨激昂：「要讓消費者切切實實地感受到我們產品的與眾不同之處，要讓他們明白，除了『壽司之神』、『米飯仙人』、『螺絲仙人』之外，我們還有『大便仙人』！」

掌聲響起，會議室中的管理層眼中充滿了讚許。老張激動地點點頭，隨手把PPT切到最後一頁。

一根黃金大條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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