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幾個人渣易,摧人渣生產儀難——《嘉年華》影評
今年11月下旬,我看了三部優秀的華語片:《暴雪將至》、《不成問題的問題》和《嘉年華》。電影優秀,卻令人看得心都擰成了麻花。如果一詞以蔽之,這三部分別可以叫:好人難做、人見人愛的壞人、活著。
也許恰逢這幾天紅黃藍幼兒園事件的爆發,有著不謀而合主題的《嘉年華》上映,顯得分外寒氣凜然。慘,像是一件沒有下限的事情,而它居然那麼真那麼近地發生著。
說實話,朋友圈裡各種各樣講著紅黃藍幼兒園事件細節的新聞和剖析,我有點不敢一一點開來細看,因為每看一次,就像情景重現地在眼前演繹一遍,就讓你如此觸目驚心地看著,然後很深的無力感,你想做點什麼,卻似乎無能為力。這種壓抑感,太令人難受了。
譴責人渣是一件特別容易的事情,在輿論的熱浪下,當事的壞人得到該有的懲戒也是一件顯見的事。而真正的壓抑感,其實來自於,抑制這個社會批量生產人渣,似乎是一件極其艱巨的事情。
首映日的晚上我去看了《嘉年華》,講的是,兩個小學生被有社會地位的孫會長性侵後,這個社會裡的人如何活著。電影里甚至沒有任何著墨於性侵的演繹,沒有刻意激發你的憤怒來譴責誰,它就那麼如此一個鏡頭一個鏡頭地讓你看著社會眾生相。
得知孩子受到了傷害,小文的母親羞憤難抑,一個耳光扇到女兒臉上,之後是扔掉她「不三不四」的衣服、暴力減掉她的「披頭散髮」,似乎那些都是引發小文受侵害的理由。她對小文、對警察、對律師,對一切周遭的人發泄著自己的憤怒,卻不願反省自己沉溺於亂糟糟的私生活而對孩子漠不關心。
新新的父母是普通的小市民,為了巴結劉會長而讓孩子認了乾爹。最後這個乾爹對新新和小文性侵後,這對父母竟出奇的理智,他們同意劉會長私了這件事,他們說,把壞人抓去坐牢,對孩子來講又有什麼意義呢,還不如讓他賠錢來的實際。
小文的父親說,可是公道呢?沒有回答。
公道和金錢放在一個天平上,說一句「公道最重」很容易,尤其倘若是別人的事情。就像指責受害孩子的父母沒有責任心、薄情寡義、拿金錢出賣良心,這種指責太輕而易舉了。可是,對於底層的人來說,當公道看起來足夠昂貴的時候,他們便難以支付。
金錢帶來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而公道聲張的正義,對像新新父母這樣的市井小民來說,可能不過是報仇雪恨的快意恩仇,而這股快意不足以跟一大筆錢相提並論。他們大概沒有辦法認識到公道對自己受害的孩子的意義、對這個社會的意義。或者說,這種意義對他們來講,顯得過於「虛無」,看不見摸不著,他們需要的是「實在」的好處。
我想起一句話,叫「衣食足而知榮辱,倉稟實而知禮節」。說句影片外的題外話,這就是為什麼,北京、上海的幼兒園虐童事件更容易激起全民「討公道」的景象。
同樣的道理也反映在了黑戶少女小米身上。她在眼見小文、新新陷入困境的時候熟視無睹,事後拿著證據向律師討錢、向劉會長敲詐。「公道」對她來說,意義鮮無,她需要的是看得見、摸得著的一個身份證,而她以為那需要同樣實實在在的金錢才能辦到。殊不知,哪怕與魔鬼交換了靈魂,最後也沒有得到一個證明自己存在的身份證。
對小米來講,在賓館當前台,竟是一種奢侈。她是黑戶,她沒有身份證,她隨時會被驅逐,不滿16歲的她流離了15個地方,最後選擇落腳在此地的理由是,因為這裡暖和,即便是乞丐,夜裡也可以不受寒冷地睡下去。
對這樣的一個小米來說,社會公德、同情心、正義感,統統都是帶著價格標籤的奢侈品。直到她被性侵、驅逐、毆打、搶走最後一分錢,在失無可失的境地下,她把劉會長的犯罪證據交給律師了。她對律師說,你替我付了醫藥費,我把這個給你,我們兩清了。
如果說,受害少女新新尚有父母為她向施暴者討要「物質補償」,小文尚有良知未泯的父親為她討取公道為她撐起庇護的一隅,那麼小米呢?她只能像野草一樣自我滋養。
影片的最後,做惡的劉會長被捕了,做惡的幫凶警察和專家也被捕了,地痞小流氓還在活色生香地活著。大概為了一個好的結尾吧,被淪為小流氓「接客工具」的小米最終伺機逃脫了,她騎著電瓶車在公路上飛馳,像是奔赴自由,亦是她的第16個流離之所。劇終。
難得的是,影片到最後也不是所有壞人都繩之於法,這大概更接近真實的社會環境。而所揪心的是,如果小米沒有這個幸運逃跑呢,她是不是沉淪風塵而為千夫所指,再就是,迴響那句「小米,以後,你有什麼打算?」,畢竟,到最後她還是沒有身份證,她會怎麼樣「活著」?而看起來最「理所當然」的是,影片內外,大多數的輿論關注點都集中在了劉會長這個禽獸身上。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世界上,那些低犯罪率的地方,是因為惡行會被最嚴厲地懲戒才變得如此祥和安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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