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料理」之花仙子（一個故事與一個料理，兩個靈魂的互相闡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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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的題記：

為期近一年的《短途乘客》的寫作將近結束，我也在找一個新的故事。這一次，我將和另一位創作者一起完成這個項目。

陳鑫是我在淘寶店的一位顧客，一個為了米其林而努力的廚師。我與他用文字和料理交流。準備這些文章的過程中，我們討論藝術史、文學史和料理史。業餘的作者和專業的廚師，對生活交換了彼此的意見。

我會先寫一篇小說，給陳鑫，然後他根據他對故事的理解，把這個故事改編成一道菜。我根據他的菜，重新改寫這個故事，重新加工原本我自己也許都沒有注意到的故事中的細枝末節。然後我們整理這道菜的製作方法。

以下為這一系列的第一篇故事。

1.花仙子

他出生的那天，天氣晴好，氣氛融洽，一切準備妥當。女巫醫為他接生——這是風俗習慣。年老的女人們必須找到自己的價值，讓人信服而不是厭煩，當巫醫就是一個好選擇。神秘的力量無人能真正參悟，這讓人們的行為準則無從落腳：是該相信自己，還是依靠傳統、規則，或者是隨時改變心意的神奇？那個女人為焦急等待的家人們帶來了兩個消息，一個不算好的好消息和一個不算壞的壞消息。這兩件事構成了他的基本命運。每當回憶起那一天，就像是一個起點，他的母親後悔不已。

女巫醫說：「你們的寶貝和你們期望的一樣，是一個特別的孩子。他只要一開口，便能讓鮮花盛開。這算是一個好消息還是一個壞消息？另一個好消息，這是一個男孩。」女巫醫乾癟癟的聲音立刻立刻被親人們的歡聲笑語給掩蓋了。人們聽到了，確切無疑，他是個男孩。

剛出生的他哇的一聲哭了，聲音清脆，百合盛開，連綿不斷，塵埃中綻放出了滿天星。人們驚嘆於親眼見到，感嘆造物的神奇。並不是所有人天生就能如此引人注目。他的異能很快就傳揚開了。年輕的阿姨們逗得他咯咯笑，把瀕死的花卉植物放到他的身邊，親眼見證它們從枯萎轉為盛開。那時候的他還不會說話，也沒有自己的觀點，只是按照大人們的安排，在每一個婚禮上表演魔術，為人們帶來免費的花。他的童年無憂無慮地充滿了花香。

花粉過敏和其它問題隨著他的成長陸續到來。他第一次感到委屈，是小學的時候。有人笑話他，給他起了第一個外號「花仙子」。這成了他的新名字。一個男孩，叫做花仙子。他不該和其他男孩子一樣在四百米一圈的塑膠跑道上狂奔，因為塑料花可能會不停地長出來；他應該去和那些女孩子一起去布置晚會現場，這樣只要他不停地說話，就可以省下去花店買那些很貴、又很快枯萎的鮮花的經費了。花，就是這麼女性化、空有外貌卻無用的事物，就像是女人本身。他是一個花仙子，一個可笑的娘娘腔。他被好幾個身強力壯的男孩子壓在泥地里打，嚇得他哇哇大叫，地上開滿了黃色的雛菊，讓欺負他的人笑得差點喘不過氣來。畢竟這太可笑了，紅玫瑰叢他嘴裡吐出來，紫羅蘭在他的眼眶。他最後一聲也不吭了，那些男孩才覺得沒什麼意思，停止了和他的遊戲。他就是一個免費的鮮花售賣機，小混混們想要顯示自己的肌肉和能耐，或者想要送花給心儀的女孩，隨時都能從他那裡得到一些免費的樂子。

老師說這也並不是孩子們的錯。畢竟這是難以克制的青春期，畢竟是他的花盛開得太詭異。他可以試著去改變自己的，而且這並非沒有必要。他的父母難道沒有受到影響？聽說他們從喜愛鮮花，已經轉變了花粉過敏患者。如果是一個女孩也就算了。一個男孩子，怎麼能生活在花叢中？父親對他的所有期望逐個破滅，發現他只是一個花仙子，一個小丑，一個有蘭花指的娘娘腔。母親也為他的未來發愁，常常在關於他的噩夢中醒來，為了轉移注意力，幾乎成為了一個潔癖。為了讓鮮花盡量少地出現在房子里，母親每天不停地用抹布擦掉所有的塵土，防止任何帶有植物種子的灰塵飄進房間。金屬傢具、避光窗帘、保持乾燥，避免植物生長的一切條件。他們詢醫問葯，不在意花費多少錢，只希望能讓他成為一個正常的男生。一晃十多年，所有的嘗試最終以失敗告終，他的病毫無轉機。

這麼多年了，他再也沒有甩掉「花仙子」的名字，沒有擺脫命運的詛咒。他逐漸有了自知之明，開始穿素色的衣服，習慣了沉默不語，藏身角落。只要不說話，便不會有花開。只要不開花，也沒有人會發現他的特別之處，他就是一個普通人。轉學、再轉學，沒有人認識他，也就不會有人真的認出他。即使認識他的人，也不會真正了解他。關於他的奇聞逸事終究會變成傳說，而他也就成功地偽裝成了一個普通的、內向的人。他偶爾說話，聲音很小，這樣就只會開出很微小的花，沒有人會太過在意。千萬不能高聲喧嘩、在人群中展現自己，那樣會讓世界對他建立起的信任，那種求之而不得的普通瞬間失去。

只有在他的想像中存在的一個花園，不枯燥也沒有成見。只有在那兒，所有的花自由盛開，沒人介意。他在其中高談闊論，就像是植物的君王。伴隨著每個音節花瓣在顫動，詮釋著連貫的語句枝條在盤旋。而這個空間中的聽眾是誰？是那些既不在意鮮花、也不在意性別，只關心他的觀點的人。

他幻想著有一天，人們能夠看見只有他能想像的到的美好場景。不止是鋼筋水泥把人們隔開太久了，頭腦中的隔閡，比現實中的隔閡更為堅硬。在深夜裡他偷偷地抹掉眼淚，幻想著那些星光、淚滴全部變成種子。人們嘲笑他是一個花仙子，他幻想著自己真的具有改變的魔法。他能用言語給予這些種子植物的力量，把它們拋灑向城市和曠野，把它們拋進人們的腦海之中。植物的根系能夠穿透一切，再用鮮花宣示勝利。

在餐廳里，我和你說他如何變成今天的樣子。你聽完了這個故事，別問我這是真還是假。我們生活在一個真實的世界裡。鮮花每天都在盛開每天都在枯萎，真的有一個人，能讓鮮花隨時綻放嗎？真有一個花仙子，卻不能從鮮花中得到足夠的尊重嗎？花不過是植物的生殖器官。在植物的世界裡，為了活下來、為了傳播基因而被設計出來的浪費。花香只不過是一些油細胞組成的芳香組織，分泌著具有香氣的芳香油吸引昆蟲就像是人類的荷爾蒙用來吸引異性。人類只不過是動物的一種，自認為佔領了這滿是植物和海洋的蠻荒世界，按照自己的好惡不斷改造著能被改造的一切。男人也只是開基建業的年代裡偶然得勢的一個性別。

就像這個偶然存在的星球上偶然綻放的一朵，我們真正喜歡的事情，毫無特別，也毫無意義。當我說這些無意義的話時，你千萬不要把目光投到我身後的角落裡。不然你會看到蒲公英正在陽光中偷偷地長出來，悄悄地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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