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名城巡禮：彥根城

小時候玩光榮的遊戲《太閣立志傳5》的時候，用初始人物的木下藤吉郎（豐臣秀吉）在老闆織田信長手下打了幾年工之後，織田老闆就會頻頻帶兵圍攻關西地區本願寺勢力的老巢——石山本願寺。在歷史上，前後數年的「信長包圍網」是織田信長天下布武之路上最艱難的時期，其中作為圍剿織田家的核心，佛教起家的本願寺家以背靠瀨戶內海的石山本願寺為據點，在海上交通線的支援補給下，與上洛的織田軍團周旋纏鬥了近十年之久，其門下戰鬥力尤為頑強的信徒令第六天魔王也數次鎩羽而歸。而即便坐擁當時日本最強大的軍事力量，織田信長也從未敢向石山本願寺發動正面的強攻，最後還是在完全切斷海陸交通線的情況下，才勉強降服了這座堅壁清野四年之久的巨城。

受石山合戰這段歷史的影響，光榮在遊戲中也最大程度地對史實進行了還原。城防爆表、兵精糧足的石山本願寺是整個遊戲最難啃的硬骨頭之一，在沒有進行工事破壞或大筒等攻城器械的幫助下，硬著頭皮正面強攻這座巨型要塞如同蚍蜉撼樹，只能在城牆上僧兵的譏笑下抓耳撓腮乾瞪眼的份。雖然每每都無功而返，但是因為劇情需要，頭鐵的織田老闆隔三差五就會招呼手下大小嘍啰去和一干禿驢互相傷害，久而久之「石山本願寺一泊二日之旅」就像金門炮擊一樣成為了例行公事，搞的我這個人微言輕的打工仔也是苦不堪言。由於石山本願寺給我年幼的心靈帶來的震懾太過巨大，從此日本那些高聳入雲的天守閣便給我留下了固若金湯、堅不可摧的深刻印象。

在被勝者的怒火付之一炬後，豐臣秀吉後來在石山本願寺被夷平的廢墟中重新修建了金碧輝煌的大阪城，如今大阪城的天守及周邊的公園已經成為關西地區的旅遊打卡點之一。十來年前我父親去日本友好訪問回來後，曾一度對著名的大阪城嗤之以鼻：日本人吹的天花亂墜的「天下人」豐臣秀吉，住的地方不過是這麼一座寒磣的土樓，跟紫禁城、大明宮這些中國皇家宮殿完全沒有可比性。直到我去了不少的日本城之後，也不得不有所懷疑，遊戲中諸如石山本願寺等城堡是否真的有堅如磐石的防禦效果。

而相比同時期世界其他地區的攻城戰，1453年鼎盛時期的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在十幾倍的絕對兵力碾壓下，依靠成熟的大型攻城器械和水陸的層層重圍，花了兩個月才攻克了君士坦丁堡這座拜占庭帝國的巨型都城。如果將相同的攻城強度平移到一百年後的日本，戰國時期的石山本願寺、小田原城這些「巨城」的城防體系能否發揮同樣的作用，怕是要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

而在近代的明治時期，1877年西南戰爭中的政府軍在三倍於己的叛軍的圍攻下，竟然在兩百多年前修築的熊本城中也堅守了兩個月之久而未遭攻陷，在堅船利炮的時代，這樣的「奇蹟」多少有些令人啼笑皆非。究其原因，大概是日本內部有限的戰爭規模決定了與火力強度相匹配的城防體系，而受制於落後的攻城技術，中古時期兩手空空的戰國大名要正面攻克石山本願寺這樣的要塞可謂舉步維艱，方才給後人留下了不動如山的印象。

時過境遷，這些多數修築於安土桃山與江戶時代的城堡早已失去了軍事防禦的意義，象徵著武家權力的天守閣在鑄劍為犁的和平年代也成為了地方旅遊業的代名詞。在日本旅遊時，在許多城市都能看見這些中世紀風格的建築，覆蓋率和中國隨處可見的城隍廟不相上下。但和不少古建築群一樣，因為天災人禍等種種原因，現存的大多數天守閣、包括有「日本三名城」之稱的大阪城、名古屋城與熊本城也都是完全經後人復原重建的「仿品」。

2006年，日本城郭協會以「重要的文化和歷史財產、著名歷史事件發生地、時代和地域的代表性建築」為三大標準，選拔出了全日本各地的「100名城」，其中包括了屈指可數的十二座留存至今的「真品」，被統稱為「十二現存天守」，其中5座被列為「國寶」（姬路城、松本城、彥根城、犬山城、以2015年被新列為國寶的松江城），8座被指定為「重要文化財產」。如果對日本的歷史與建築感興趣的話，不妨從這幾座著名的天守開始，對獨具日本特色的城文化一探究竟。

彥根城

第一次聽說彥根城的名字，是今年年初在微博看到的一段彥根城築城410周年的官方宣傳片：

在這段短短兩三分鐘的宣傳片中，製作者不僅巧妙融合了日本城、歌舞伎、書道、妖怪等眾多日本傳統文化元素，更大膽地使用了說唱、嘻哈、電音、打碟等歡脫風騷的流行音樂表現手法，輔以寫意洒脫的動畫特效，再加上簡單的劇情點綴，在濃郁的和風中將彥根城的「國寶」形象演繹地妙趣橫生又不失古色古香，這種兼容並蓄卻毫不違和的混搭風格頓時讓我驚艷不已，立馬成為了我心目中傳統文化與現代文化融合地渾然天成的典範之作。在牢牢記住「彥根城」這個名字的同時也不得不讓我感嘆，彥根這個小小的旅遊城市竟能製作出水準如此之高的宣傳片，日本社會在文化創新上的多元與包容也可見一斑。

提到彥根城，不得不提到著名的吉祥物——ひこにゃん。在對萌文化鍾愛有加的日本，除了熊本熊這類作為地方形象代言人的著名「大佬」級吉祥物之外，日本大大小小的景點、賽事、公司都有無數自創的吉祥物，而這隻身披盔甲、cos成戰國武者的喵星人則是「群萌亂舞」中成名早、人氣高的一名前輩。

ひこにゃん的名字由彥根的日語讀音（ひこね）諧音而來，中文可音譯為彥根喵，最早登場於彥根城400周年（2007年）的紀念活動中，官方將其設定為一隻三頭身、身體微胖的白色招財貓，頭戴日本戰國時代的武士頭盔（兜），愛好是在彥根城的周邊散步。其頭盔的設計來源自彥根藩第一代藩主井伊直政的紅色戰甲。作為「德川四天王」之一的井伊直政因為重組了武田家的赤備軍而名噪一時，江湖人稱「赤鬼」，而彥根喵在人設上直接移植了井伊軍團標誌性的「赤備え」（將武具塗成硃紅色的部隊）之兜，就如同在仙台隨處都能看到伊達政宗標誌性的五枚胴一樣，戰國歷史對現代日本的文化影響可謂是無孔不入。

和Kuma萌的「賤」萌風格不同，彥根喵的舉手投足間明顯散發著一股喵星人獨有的慵懶氣質。來到彥根城時恰逢登台表演時間，只見等身大的彥根喵帶著惺忪的睡眼走出貓窩，在圍觀群眾的一片尖叫中不緊不慢地環顧四周，以0.5倍速表演了一番小劇場，憊懶的動作和氣息全然不像Kuma萌的元氣滿滿，雖然沒有什麼令人捧腹的騷操作，卻也引得大人小孩此起彼伏的「卡哇伊」之聲。在這麼一個歷史文化氣息濃郁的「國寶」中看到一隻全程賣萌的吉祥物，和彥根城的宣傳片一樣會讓人感受到一種混搭卻不違和的奇妙風格。

日本的城文化往往與日本歷史、特別是戰國歷史密不可分，作為舊時近江國彥根藩的藩主，聲名顯赫的井伊氏與彥根城一直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關原之戰後，井伊直政受封於石田三成的佐和山城，但因為嫌棄三成的居城，直政轉而計劃在琵琶湖岸邊重新築城。1602年「赤鬼」因舊傷複發病逝，其子直繼得到了德川家康的支持，於第二年開始動員十幾位大名的人力物力，以「天下普請」（幕府命令諸大名進行土木工程建設）的形式在琵琶湖畔的金龜山建造彥根城，所有工期陸續於1622年竣工後，井伊氏最終以35萬石的石高成為江戶初期受封最高的譜代大名，確立了家族在江戶時代政治版圖中的重要地位。

此後，作為股肱之臣的井伊氏多次出任作為德川幕府權力核心的大老之職，在江戶末期的「櫻田門之變」中被倒幕志士刺殺的大老井伊直弼便是井伊氏的12代當主、彥根城的15代藩主。因此在井伊氏這個顯赫姓氏的光環下，彥根城在「國寶」的殊榮外，也多少平添了一份名門望族的氣質。1871年明治政府廢藩置縣後，彥根藩被改設為彥根縣，後被併入滋賀縣，家底雄厚的彥根城自然就成為了彥根市最重要的文化與旅遊遺產。

如今領主的時代雖已作古，但傳至第18代的井伊氏直系後代依然在彥根市繁衍生息，所以在彥根市旅遊時，可以在市內隨處看到象徵著赤備軍團鐵騎縱橫亂世的火紅之色，比如下面這些塗有井伊家徽的赤備船、赤備車和赤背甲胄，加之今年NHK的大河劇《女城主直虎》的播出，更為井伊氏的歷史熱潮與彥根城築城410周年的宣傳推波助瀾了一番。

作為依山丘而建的平山城，海拔50米的彥根城也被稱為金龜城，進入大門後需要爬一小段山路才能看到聳立於高處的天守閣。雖然規模不大，但21米高的三層天守在小巧之餘卻也不失華麗，其最大的特色在於白色的外牆上重疊裝飾著多種風格的破風（屋頂合掌式的板），整體的外觀不像松本城和姬路城那樣一眼就能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在眾多日本城中算是比較規矩標緻的一款。

值得一提的是，在上世紀50年代的整修中發現，彥根城的許多建築都是從別處移建而來，其中天守閣很可能是整體移建自京極高次所築、在關原之戰後被廢城、同在滋賀縣的大津城，所以現在的彥根城作為「十二現存天守」之一，可以說是以重生的形式間接保存了當年險遭拆毀的建築。後來在明治初期的「廢城令」中，彥根城也險些重蹈毀棄的覆轍，據說是重臣大隈重信在明治天皇外出巡幸經過彥根城時上奏說情，才讓彥根城在廢城的時代浪潮中得以倖免，可見這些命運多舛的建築能夠在動蕩的時代變遷中保存至今，也都是頗為不易。

當然，我們現在所看到的彥根城也並非是400年前的模樣，大多數古建築每隔一段時間都會進行一次維護，彥根城則是於1996年進行了第五次的整修，對天守的6萬枚瓦片進行了替換並重新粉刷了白牆，所以現在所呈現在世人面前的是一座並無多少斑駁古舊之感的天守，只有進入天守內部，才能在逼仄的空間中感受到一絲江戶時代的氣息。

同時說起滋賀縣，大多數人會想到和富士山同為日本象徵的琵琶湖，由於彥根市坐落在湖泊的東岸，因此毗鄰美麗的琵琶湖成為了彥根城最重要的景觀賣點。天氣晴朗時登上天守最高層向西眺望，琵琶湖碧波蕩漾、長天一色的秀美景色盡收眼底，彥根城因此也被列為「近江八景」之一，可以說是飽覽勝景的高端湖景房了。

整個彥根城的景區除了天守之外，還有作為重要文化財產的城門、櫓、馬廄等建築、彥根城博物館、開國紀念館、以及作為大名庭院的玄宮園，山水景色相得益彰，閑逛上半日綽綽有餘。

作為珍貴的現存天守，彥根城在建築美感與地域風景上都無愧於「國寶」的名號，即便對歷史文化不太了解，沖著萌萌噠的彥根喵與令人心曠神怡的琵琶湖景，彥根城也非常值得被列入近畿地區的遊玩計劃中，推薦給所有喜歡歷史與美景的小夥伴一去。

彥根城：滋賀県彥根市金亀町1—1，JR彥根站步行15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