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半夜躺在馬路上
作者 | 袋鼠花
眼下,我正走在湖南省某地的一條街道上。時間是半夜11點,白天的暑熱消散了,地面飄浮著一層水樣的涼氣。
我正急匆匆地往前走……
其實我也沒什麼要緊事,只是習慣了急匆匆地走路,彷彿走慢一點就會錯過什麼重要的東西。
突然,我感覺腳下踩到一個軟綿綿的東西,低頭一看,是條野狗。
我收回腳時不自覺地朝狗肚子上踹了一下,嘴裡罵道:「喂,好狗不擋道!」
沒想到那團東西發出一串類似囈語的聲音:「嗯嗯嗯嗯嗯。」
我仔細一看,竟然是個蜷縮成一團的人。
大概是醉鬼,或者乞丐吧。
踢了他一腳,我覺得有點抱歉,又有點膽怯,不由先發制人地大聲呵斥道:「怎麼搞的,怎麼躺在馬路中間呀!」
那人用兩隻手抱著頭,含含糊糊地說了句:「拉我、拉我一把。」
哎呦,這下我可警覺起來了,搞不好是碰瓷的。
一想到這兒,我急忙倒退兩步。
這年頭,偷食的貓沒人管,沒偷食的貓倒可能惹上一身腥。
換作平時,我早就走了。但奇怪的是,這次我卻站著沒動,隔著一段安全距離,獃獃地看著那人。
不知為什麼,我覺得眼前這一幕彷彿似曾相識。
我正納悶著,那人突然發出「嘿嘿」兩聲怪笑,聽起來挺瘮人的。
「你看著我幹嘛?覺得眼熟嗎?」他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像死了一樣,但口氣卻異常刻薄。
「是有點眼熟,咱倆是不是認識啊?」我老老實實地回答。
「算是老相識吧,打小就認識。」那人冷冷地說,「不過你懶得搭理我,我也懶得搭理你。」
「難道是阿呸?」阿呸是我小時候最要好的朋友,但上了中學以後成績太差,爸媽就讓我漸漸疏遠他了。
我更加好奇,索性蹲下身子,想看個清楚。
那人彷彿配合著我,也翻了個身,毫不客氣地用正臉對著我。
這下,我連他臉上的汗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但我依然不能確定是不是阿呸。
「你好像吃過不少苦。」我看著他臉上的皺紋說。
「是啊,和你差不多。」
「你也好像發過財。」我看著他皮下的油脂說。
「是啊,和你差不多。」
「你大概活得很累吧。」我看著他渾濁的眼睛。
「是啊,和你差不多。」
我笑了一下。
「你知道為什麼你活得很累嗎?」那人直勾勾地盯著我。
「因為我總是想嘗試沒做過的事呀。」
「你錯了。」那人抬頭看向夜空,以感慨的口吻說,「因為你總在重複已經做過的事。」
「啊,是嗎?」我吃了一驚。
「就說你吧,你這輩子做過什麼?」
「我做過的可很多了。」
「比如?」
「比如……」我差點脫口而出,卻愣住了。隱隱約約地,有些場景、有些人臉浮現在眼前,但那地方是哪裡、那些人長什麼樣子,卻一點也想不起來。
「奇怪,我什麼都想不起來。」我尷尬地說,「怎麼感覺像白活了一樣。」
「很正常。」那人淡淡地說,「在這種情況下,人人都會失憶的。」
「是嗎?」一聽說大家都這樣,我就不著急了,盤起腿來席地而坐,「老實說,我連自己是誰都想不起來了。」
「正常,沒幾個人知道自己是誰。」
「但我好像正要去某個地方辦點急事,這可怎麼辦?」
「使勁想唄,反正時間有的是。」
他的話我一點也不明白,但我還能怎麼辦呢?我只能茫然地看著四周,按照他說的那樣,使勁想。
想著想著,周圍的風景越發眼熟起來,好像這不是一個陌生地方。
「我、我是不是來過這裡?」我脫口而出。
「呵呵,你終於想起來啦。」那人又神經兮兮地尖笑兩聲,「何止幾次?足有幾百次啦!」
「怎麼會這樣?」我敲著腦袋,把腦門敲得噹噹響,「那我以前也踩過你嗎?」
「可不是,像踩了狗屎一樣,一步沒停就走了。」
「哎,真慚愧。」我漲紅了臉,連連彎腰。
「也不怪你,現在的世道就這樣。」那人說,「好多比你早來的人還在原地打轉呢。」
「這麼說,我真的已經死了?」我說。
「死嘍。」那人說。
「今天晚上,我橫穿馬路時被一輛紅色跑車給撞飛啦。」一旦想起來以後,記憶就像自來水一樣嘩嘩地流出來,「我喝醉了酒闖紅燈是不對,但那小子也不能看都不看一眼就跑了吧,害我在一大群人的圍觀中慢慢死掉,那水泥地可真夠冷的。」
「那你還不快把我拉起來。」那人笑著抱怨。
「對不起,對不起。」我伸手把自己拉起來。一股濃重的蒼蠅味兒,我忍不住掩上鼻子。
「人在死亡的一瞬間,靈魂會飛離肉體,在生與死的罅隙中遊盪。他們會一次次與肉體重逢,但只有當靈魂對肉體生出同情之心時,記憶才會恢復,打開通往新生的路。」另一個我倒不介意,摳摳鼻子說。
「這麼說,你是我的肉體,我是你的靈魂。」我恍然大悟。
天漸漸亮起來,我和我手拉著手,向白色光線射來的方向走去。
「你一共踩了我283下。」肉體說。
「真的很抱歉。」靈魂回答,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感到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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