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影搖曳里的王朝——評《大明王朝15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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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食艱難，沒時間完整地看電視劇，所以在三餘三上的時間讀完了這本《大明王朝1566》。電視劇只看過第一集，印象最深刻的是陰暗凝重的打光。讀書的過程中，時時想起那些在陰沉光線里的人們，栩栩如生。並且隨時想像這些老戲骨們怎麼演繹這些精彩的細節，也是一快。

一，老戲精們

何常在在《官神》裡面經常鄙視那些政客們演技不行，不能自主把握情緒。因為政治真的是一門很需要演技的職業。董橋更是認為「西方政客訓練有年，代代相傳，深諳個中三昧，隨時喜怒哀樂，七情應聲上臉，眾生顛倒。香港政界人物八九行徑稚嫩，辯才平平，演技生硬，遑論閃耀智慧的火花、迸發幽默的甘泉！」所以，能長時間活躍在政壇上的都是戲骨，在高處的更全是戲精。這部書里的戲精，除了身為至尊的嘉靖外，就有首輔嚴嵩、次輔徐階以及內相呂芳，身為首席秉筆太監的陳洪就差了許多。

第二十四章有這幾位老戲精的對手戲，可謂精彩紛呈。

首先是徐階和呂芳，有溫度而剋制：

徐階停住了腳步，望向陳洪：「怎麼能先召嚴閣老，讓他等我？太失禮了。」
陳洪陰陰地笑著：「首輔自然先召，次輔當然後召，徐閣老這也見怪嗎？」
徐階知是那日得罪了陳洪，向他淡然一笑：「陳公公說的是。」微微提起袍角加快步速向殿門走去。
呂芳見徐階走近，立刻走下石階迎了過去。
二人在石階下目光相碰，徐階：「聖上的萬年吉壤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呂芳簡短答了一句，「嚴閣老已經等了有些時辰了，快進殿吧。」
徐階立刻登上石階：「剛接到召命，閣老恕罪。」

然後是徐階和嚴嵩，內心都刀槍暗藏，表面卻花團景簇、安寧祥和：

徐階立刻登上石階：「剛接到召命，閣老恕罪。」
石階上的嚴嵩這時竟伸出了那隻滿是老人斑的手來接徐階。

徐階伸出兩手登上石階握住了嚴嵩伸來的那隻手。
嚴嵩：「這半月讓徐閣老操勞了。
徐階：「好些票擬都壓著呢，閣老再不來我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話說呂芳之前以為雙方已經打破頭了，為了皇帝的安寧生活自作主張跑去勸和，剛被皇帝懲罰完，這時看見爭鬥的雙方如此謙恭禮讓，換做一般人早已經膩歪得不行了，但是呂芳呢：

徐階：「好些票擬都壓著呢，閣老再不來我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呂芳見二人這般情形，滄桑一笑，撩袍先進了殿門，高聲奏道：「啟奏皇上，嚴閣老、徐閣老奉旨到了！」

呂芳這滄桑一笑，多少風雨斜陽！

後面就該嘉靖了：

嘉靖也有厚道處，這時目光再不看二人，如述家常般接著說道：「世人有個通病，都喜新厭舊。殊不知衣服穿舊了貼身，人用舊了貼心。就說你們吧，人老了精力當然不濟了，可也不會再有其他的奢望，經歷的事多了，事君做事就謹慎，就老成，就不惹亂子。當家就得用老人。當然，那些年壯的不高興了。他們精力旺盛，整日想著往上走，路又被老的擋著，自然就把我們這些老的看作眼中釘了。有句話怎麼說來著，『老而不死是為賊』，年老的在那些年壯人的眼中都成了賊了。朕也不知道我們這些賊到底偷了他們什麼東西。」說到這裡一向喜怒無形的嘉靖自己先笑了。
這些反應數呂芳最快，立刻跟著笑了，而且笑的幅度足以提醒二老趕快跟著笑。
嚴嵩和徐階都跟著笑了，兩個人的笑里都充滿了各人的滄桑。

呂芳的滄桑剛才已經展現過，嚴嵩是勝利但這些年為嘉靖私慾遮風擋雨的滄桑，徐階是大好形勢下不得不承認失敗的滄桑。這麼豐富的笑容，多虧這些演員們啊。而嘉靖，在黃錦面前單純得像小孩，吐槽調侃；在大臣們面前喜怒不定，君恩難廁，折磨得諸人慾仙欲死。

二，忠奸之惑

你如果不曾疑心海瑞，你如果不曾同情嚴嵩，你如果不曾對趙貞吉、楊金水之流是善是惡是忠是奸迷茫糊塗，那麼你太聰敏了。我就被這繞糊塗過。

第十九章，趙貞吉對譚倫自剖心跡，取得了譚倫的諒解和尊敬，我就很迷惑：看到這裡，彷彿每個人又都在為國為大局，甚至包括嚴嵩。而國家局勢又糜爛至此，到底哪裡不對？

到了第三十六章，才借高拱之口給了一個方面的答覆：

高拱昨夜對趙貞吉殿中那番奏對本還心存好感，這時驀地明白了，此人貌似忠勇，內實姦猾，所有的心計都是在揣摩順應聖意，不禁一陣深惡湧上心頭。

三，君子道窮

這本書的主角一是嘉靖，一是海瑞，所謂乾上乾下。諸配角中，高層的嚴氏父子和徐高張等最終的首輔之才當然出色，但是我印象深刻的卻是幾個書生無用之人。一是沈一石，二是王潤蓮，三是高翰文。他們之間的互動也讓人嘆息。

沈一石臨死前給高翰文留書曰：

候非候，王非王，千乘萬騎歸北邙，我之後，誰復傷，一曲《廣陵散》，再奏待芸娘。

既是提醒高，也是託付芸娘。

海瑞和高翰文「經過在浙江一番拼殺，兩個性格、身世、品味各不相同的人竟有了一種難以割捨的友誼。」海瑞教會高保命之法，高也將最後的證據背誦給海瑞。

海瑞和王潤蓮的交往更是感人，海瑞多次拚死抗爭，每次拚命前都會勸阻王用汲並且心安理得的託孤。王的性格和表現，可謂君子的典型形象：「可托六尺之孤，可寄百里之命，外柔內剛，溫潤如玉」。

四，太監群像

有明一代，太監可讀書，有批紅掌印之權。這部書中的太監描寫也是非常精彩，且不說老謀深算的呂芳、憨善可喜的黃錦、富貴堅忍的楊金水，只看對比明顯的陳洪與馮保二人就是精彩紛呈。馮保在第一章爭功報喜，被識破後忍凍苦求，終於感動呂芳，給了一個去處，從此潛藏隱伏十多年，終於獲得裕王一家的信賴。即使如此，嘉靖還是不放心，馮保被罰去做苦工，陳洪趁機羞辱。馮保在羞辱中堅持，嘉靖看見了斷言，殺陳洪者應該就是馮保。

如果馮保是潛伏在淵，陳洪就是飛揚在天。斗呂芳，斗李妃，斗大臣，陰狠暴虐。但陳洪不傻，知道自己的狠虐正是嘉靖需要的，因為此時已經沒有嚴嵩為嘉靖的自私自戀買單。最終馮保守到春暖花開，陳洪的結局雖然沒有出現，但也可預見。

五，改革維艱

沈一石無罪而死，讓人無語嘆息。企業家的原罪，一直是一個劇本難言、電視劇難演的話題。90年代的諸位首富，陷身囹圄者不少。

而控制既得利益者的膨脹吞併，讓中產階級不至於跌落無所依，讓底層不至於老病無人問，是國家掌舵人都需要面臨的難題。張居正為此布局，海瑞為此呼喊，正是因為他們的努力，1566才不是明朝滅亡的開始。

劉和平先生的劇本小說，總是為改革者無聲喝彩，也讓我們升斗小民見識到改革的艱難和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