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 01 | 神道神道，神神叨叨——日本神道教簡史、案內和神社巡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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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明眸日本文化壯遊的第 13 篇文章

介紹日本的神道教文化。

「日本人喜歡『並』。對於宗教也是如此，有多種宗教並列存在，包括基督教、佛教在內，似乎也只是理解為千千萬萬各神當中的一部分。所以，日本人生下來是家長回抱著孩子去參拜神社，結婚的時候會在基督堂舉行婚禮，而死後又以佛教的儀式舉行葬禮。……這種將萬神並列的特性，我認為就是日本卓越的秩序感，審美意識和日本式思維所在。」
——黑川雅之

日本就是這樣一個神奇的國度，你可以說是兼容並包，也可以說是混亂不清。

日本人可以同時（至少）信奉兩個宗教——外來的佛教和本土的神道教 (Shinto，簡稱神道)，所以這是一個不可能因為宗教信仰而發生戰爭的國度；

日本人創造了沒有經卷卻有八百萬神的神道教，只為與外來的佛教分庭抗禮；

二戰投降後，日本裕仁天皇被迫下詔宣布自己是人不是神……即便如此，神道教目前的信奉者依然占日本總人口的半數以上。

如今，我們在眾多的神社和神道教周邊——妖怪漫畫里可以看到神道的蹤跡，在寺廟、茶道里可以看到佛教的蹤跡，還可以在日本各處看到儒家、道家、基督教的蹤跡。在有跡可循的諸多宗教中，只有神道教是日本原創的。 神道教是如何演進、吸收其他宗教理論、並與它們兼容至今的呢？

了解神道教在不同時期日本文化中的地位和作用，你可以先隨我了解神道教的歷史，接著我們再來看該如何參觀神道教的宗教場所——神社。春日大社、伏見稻荷大社，這些地方如今已經是「旅遊者」的打卡聖地，相信讀完這篇文章之後，你會有不一樣的認識，找到一些「壯遊」的感覺。

五分鐘讀完神道教簡史神社結構案內書日本知名神社巡禮

接下來，我們首先嘗試為神道教畫一條清晰的脈絡:

五分鐘讀完神道教簡史

我們先通過一張圖整體把握神道教發展脈絡：

1. 起源：萬物有靈與八百萬神

在古代，世界充滿未知，生產力落後，因此產生了原始信仰。儀式化的原始信仰演變成了宗教。

古人總是對大自然充滿敬畏之情。日本古人認為，萬物之中皆有神靈——尤其是在巨石、大樹這樣宏偉的景觀中，這叫做自然崇拜。人們還對自己的祖先有著強烈的崇拜和感謝，這叫做先靈崇拜。

自然崇拜和先靈崇拜構成了「原始神道」。

那智瀑布

自然崇拜的產物

人們在岩石上和神樹中建立起臨時祭壇，以供神靈造訪人間時短暫棲身。臨時祭壇和祭祀用具在祭祀結束後會被撤除，這樣的臨時祭壇，就是早期的神社。

神靈若是能常伴左右，就能安定人心。為了讓神明常駐人間，人們建立起常設神殿，也就是「神宮」。世間萬物皆有神靈，稱為「八百萬神」，很多神社祭祀的神靈不止一位，神社雖沒有八百萬間，但也是大大小小見諸日本各地。這就在日後形成了以神社為信仰中心的「神社神道」，它直接繼承了原始神道。

總結一下，神道教的起源是這樣的：

2. 發展：佛教來了

神道教作為原始信仰在日本民間流傳。佛教進入日本後，從統治階層自上而下佔領日本。隨後，神道和佛教在天皇的權衡、打壓中此消彼長。

首先，要講一個重要的知識。我們小時候，了解古代中國，不僅讀現代人編的歷史課本，還要讀寫於古代的史記、資治通鑒、三國志，日本有這樣的書嗎？也有。

例如

《古事記》

東亞的《舊約》，日本的《山海經》，神道教的《聖鬥士星矢》，半紀實性的《神曲》。日本第一部文學作品，記載了從上古神話到推古天皇（聖德太子的姨媽，日本的第一位女天皇）時代的神話傳說、歷史故事、歌謠。《古事記》在日本神道教中，有著相當重要的地位，其中記載的神明現在也被日本的大小神社祭祀著。

《日本書紀》

日本的《資治通鑒》。日本第一部正史，採用編年體撰寫，記載了從神代至持統天皇（日本另一位女天皇）時代的歷史。當然書中也有一些出於政治目的神化天皇的成分。

這兩部經典都於飛鳥時代寫成（公元8世紀初），被後世合稱為「記紀」，前者神化，後者嚴肅。

這兩本書不需要專門買來讀——正像一個西方人剛剛接觸中國文化時不會直接讀資治通鑒和史記。但是說到日本的文化、歷史就不能不引用、提到這兩本書，所以我們需要知道它們，消除文化隔閡。據《日本書紀》，飛鳥時代，佛教通過朝鮮半島的百濟傳至日本。

聖德太子攝政後，佛教正式獲得皇室支持，在貴族階層中迅速傳播。

聖德太子

飛鳥時代攝政王，日本佛教奠基人。

神道教起初連正式的名稱都沒有，為與佛教分庭抗禮，他們創造了「神道」一詞來區分日本固有的傳統信仰與外國傳入的佛法。在《日本書紀》中記載：「天皇信佛法，尊神道」，首次出現「神道」這個稱呼。這時的佛教還只是在統治階層流行，而神道教擁有著自古以來的龐大群眾基礎，還可以與之一戰。

為了得到天皇的支持，神道教不斷的神化天皇，在天皇政權的合法化和宣傳本民族的神話傳說中作用巨大。隨後就慢慢演變出了神祗制度，把天皇家系的祭祀作為具有國家性質的「皇室神道」。與此同時，民間百姓們也用自己的方式延續著神道儀式與習俗，稱為「民俗神道」。

天照大御神

意即「太陽女神」。據《古事記》稱，天照大御神是日本皇室的祖先。

在天皇的授意下，《古事記》和《日本書紀》將皇室家族的起源上升到神靈的高度。日本人民自然也很喜歡這樣的書，因為書里既解釋了統治家族的血統，也將日本民族提升到了神的後代的精神高度，這樣的思想有助於民族意識形態的形成。所以我們看到這裡，也可以想像傳統神道教在日後依然會是日本的精神核心。

到了奈良時代，從隋唐進口的漢傳佛教逐漸在日本擴張開來，為廣大國民所接受。當時的佛教僧侶往往具有來自中國的先進知識，因此連天皇也支持佛教。

鑒真東渡圖（奈良國立博物館）

來自中國唐朝的僧人鑒真於奈良時代六次東渡日本傳佛法。

奈良時代末期，佛教僧侶的權力越來越大，並試圖干涉朝政，天皇覺得需要打壓佛教的勢力，因此神道教再度得勢。檀武天皇對奈良城權勢很大、數量還在不斷增加的佛教寺院有所警惕，將都城從奈良遷都至京都（平安京），開啟平安時代。

總結一下，佛教進入後，神道教的發展是這樣的——

與此同時，日本的佛教也起起落落，和神道教此消彼長——

3. 神佛融合

兩種宗教在此消彼長中逐漸互相混合。由於沒有可以稱作教義的思想體系，神道教為了自身的發展，大量吸收佛教的理論、經典、偶像、建造寺院的工藝技術等等。

在很長的時期里，神道教實際上只是佛教的本地化和附庸，成為了保佑日本的佛教——天照大神是保佑日本的佛，正如基督教地方化後聖帕特里克成為愛爾蘭的保護神，聖約翰成為魁北克的保護神，聖保羅成為巴西的保護神。當然，神道教也正是由於和佛教，以及儒教、道教的融合，才在之後形成了具備意識形態的宗教實體。神道教義產生後，就形成了「學派神道」。

奈良時代出現了神佛融合的第一個產物：八幡神，也叫八幡大菩薩——它具備著既屬於神道教又屬於佛教的名字。

到了平安時代，絕大多數百姓同時信仰著兩種宗教，神道教神社裡，既祭祀著佛教神明，也生活著佛教僧侶——除了一直堅守陣地，沒有被融合進去的伊勢神宮，因為它供奉著皇家氏神——國家最高神。神佛融合不可分，直到明治維新之前都是如此。

興福寺 (奈良市)，東金堂

興福寺是一座神宮寺——神宮寺是日本神佛習合思想下，附屬在神社的佛教寺院或佛堂。也稱作別當寺、神護寺、宮寺。公元8世紀大量修建神宮寺，神道教的神職人員會在這裡聽佛經。

平安時代中期，神道還與陰陽道進行了大規模的融合。陰陽道來自中國的道教系統，現在已經是神道的一部分。

安倍晴明

著名陰陽師（陰陽道的術師）

總的來說，融合階段的神道教發展是這樣的——

4. 政權與神道

幕府時代，神道教經歷了天皇被架空後的衰敗，又因為政治目的得到復興。在這一階段，神道教努力脫離佛教的影響，先是融合了儒學，隨後拋棄所有外來宗教影響追求復古。

平安時代，藤原氏攝政，架空天皇。天皇制度沒落，也就意味著古代神祗制度的衰落，皇室神道衰敗。到了平安時代中後期，武士階層興起，大片的神社土地被武士團侵佔，神職人員被迫流離失所。

源賴朝建立鎌倉幕府後，為了穩定國家，決定重拾神道信仰。他不僅勒令武士團將神社土地全部歸還，還修復了八幡宮以下的六十多個神社。一直為朝廷祭祀天照大神和豐受大神的伊勢神宮抓住時機，創立了提倡「神主佛從」的「伊勢神道」。伊勢神道力圖擺脫佛教的影響，吸收了很多儒家和道家的思想，提出的意識形態體系比較健全。伊勢神道受到了新興的武士階層和農民的歡迎。

伊勢神宮

位於日本三重縣伊勢市的神社，被定為神社本廳之本宗。

伊勢神道後來由於牽連了政權，就隨著政權的倒台而沒落。室町時代晚期，吉田兼俱創建了「吉田神道」——認為神道高於儒道佛，它在直到幕府末年約三個世紀里，作為神道宗家，控制了大部分神社。

進入江戶時代之後，神道教開始吸收儒學的理論，特別是明朱理學，強調神儒合一，排斥佛教。江戶時代末期，又出現了一種同時排斥佛教和儒教，主張從古書《古事記》、《日本書紀》中探索古代神道的「復古神道」。復古神道對近代日本產生的影響最大。

總結一下，這一階段的神道教發展是這樣的——

5. 神佛分離：國家神道

自明治復辟，出於重振皇權、團結民族的目的，神道教成為國教，並在打壓佛教的過程中不斷得到壯大。直到二戰戰敗，日本被迫政教分離，神道教不再是國教，卻深入到當今日本人的觀念與習俗中。

1868 年明治維新，擁皇派終於打敗了保幕派，確立了天皇自平安時代就失去的統治權，並引入了西方資本主義。日本天皇終於再一次站起來了！

明治天皇恢復權威後，日本內憂外患，新政府迫切需要團結全國人民共御外敵，於是決定建立「國家神道」。國家神道結合了神社神道和皇室神道。

機智的日本天皇不但從西方引入資本主義，還學習了西方一神教，確立了獨尊的神道教。明治政府在《明治憲法》里重新啟用了出自飛鳥時代大化改新的政策——「祭政一致」，還祭出了「神道國教化」政策。雖然《明治憲法》承認宗教信仰自由，但崇拜神道成為日本國民的義務，成為統治國民的手段。同一時期，民俗神道在民間以傳統的神道信仰為基礎，吸收復古神道等神學理論，陸續形成若干神道信仰團體，也即「教派神道」。

想要創立獨尊天皇的神道，就要清洗不神化天皇的佛教，並將神道教從中剝離出來。它的本意是將有千年歷史的「神佛習合」信仰體系中的神道與佛教分離開，並非要排斥佛教，最後卻發展成了為期數年的浩劫——「廢佛毀釋運動」。

「廢佛毀釋運動」，輕者如：1868年，日本終止了自古以來天皇入葬的佛教殯葬儀式；慘絕人寰者如：還是1868年，日本關閉和毀掉了4500座佛寺，燒毀寺里的佛經，把佛像融化鑄炮，把青壯年和尚拉去充軍，強迫其餘的僧尼還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