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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蒂凡尼的美人魚

01

林深是我的老朋友了,人長得英俊瀟洒,打扮得風度翩翩,平時最大興緻就是開著他那輛半新不舊的賓士到處晃悠。有一次我跟著他一起去試車,正好碰見他原來打高爾夫認識的一個朋友,那人一邊挽著褲腿跟著我們吃農莊飯一邊問:「哥們兒,你咋這麼樸素了,原來那輛小跑呢?」

林深很謙虛地擺擺手,說:「最近老頭尋我晦氣呢,我還在他面前開個百多萬的車晃悠,這不找死嗎?」

我心裡不屑地哼了一聲。

「哈哈哈哈,那你爸怎麼就又上火了啊。」那個朋友繼續喝酒,問道。

林深嘆了一口氣:「還不是我媳婦鬧得,哎罷罷罷,不提也罷。」

友人問:「怎麼,嫂子怎麼了?」

林深說:「這幾天她心裡不舒服,女人家,隨她去。」

話音剛落,他放在一邊的手機響了起來,林深接電話,對面傳來一個清透的聲音:「林深,對不起,我有點事……」

「啊?」林深一口肉咽下去,站了起來,應和著發出「嗯嗯,好」一類的話,掛了電話就作勢要離開,我趕緊跟上去。他那個友人詫異地問道:「不吃了嗎?怎麼就要走了?」

「我一朋友……家裡出了點事,我過去一下。」他吸吸鼻子,有些不自然地說道。

友人露出一臉瞭然的微笑,擺擺手,說道:「得了,猴急那樣兒,你快去吧,這個賬我來結。哥們兒孤家寡人,還得弄點小酒吹吹風呢。」

他把林深送到車旁邊,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哎對,你手機上掛著的是什麼,像是中藥裡面的那什麼……龍骨?是這玩意嗎?」

林深掏出手機,看著上面掛著的細長的骨節一般的吊墜,搖搖頭:「不知道啊,這個是別人送給我的,可能是那什麼龍骨吧。」

我搖搖頭,這當然不是龍骨……

「算了,你路上小心啊,之前喝了一點酒現在開回去沒事吧,要不要找個代駕?」

「沒事。」林深熟練地啟動車子,把空調打開,車窗關上,最後和友人說了聲抱歉,車子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我坐在他的旁邊,一言不發,我甚至不需要問他現在要去哪裡。

因為他的目的地只有一個。

車子在一個不起眼的小區裡面七彎八轉,透過車窗可以看到剛下晚自習的面色疲憊的學生。路邊的店鋪亮著燈,老闆坐在櫃檯後面無所事事地玩著手機。林深把車子停好,走進了一棟毫不起眼的樓房裡,一直爬樓梯到六樓。

他敲敲門,過了好久門才打開,露出一張精緻漂亮的臉來。

也是我極其熟悉的一張臉。

這麼久過去了,她還是這麼漂亮。穿著小熊格子睡衣,保護性地套上一間外套,彷彿是一個高中生。她清澈的眼神看向林深,咬著嘴唇說道:「對不起,我不應該這麼晚把你喊過來的,但是我實在也不知道該請教誰了。」

她說著給林深拿出來一雙拖鞋,林深十分感慨的樣子,換了鞋走進客廳,在沙發上坐好。那女孩走進房間,不一會兒就端出來一台筆記本,上面是一串代碼,看得我頭暈眼花。她說:「調試總是有問題,但是今晚必須要完成,所以才喊你過來……我沒什麼別的朋友,工作上的問題也不好問上司。」

是的,林深本科計算機專業的,畢業之後雖是子承父業,但是到底也沒忘記曾經學的那些東西。

他幫她看代碼的時候,她已經去倒茶了。我瀏覽著這簡陋的小房子,還有少得可憐的擺設,心裡也不僅有些憐惜。

她叫小魚,和林深認識於五年前,是在海邊認識的。

02

五年前,還是大戶人家小少爺的林深和大學室友一同去海邊玩。他平時為人低調,室友們也不是計較的人,誰都沒發現他其實是個隱形富二代。

他們幾個人買了船票去看海上的夜景,船艙里在表演節目,還有一個旗袍打扮,濃妝艷抹的女人在推銷東西。他有點暈船,便來到甲板上。迷迷糊糊的夜色中,似乎看到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他還沒仔細看,整個人就向前一傾,嚇得他倦意全無,原來竟是這一節的欄杆鬆動了。

他還沒反應、平衡過來,身後就彷彿被推了一下,跌落到海里的時候,他還記得那冰涼的觸感。

他是不會水的,在海里只能拚命掙扎,苦澀咸腥的海水灌進口鼻,嗆得他喘不過氣來。就在意識即將模糊的時候,他似乎看見遠遠的一條極為富麗的月白色魚尾划過,然後整個人就被抱住。失去意識之前,他只看到一頭淡棕色的美麗長發,和長發下面一張白得出奇的臉。

他醒過來已經是在船上的緊急治療室了,幾個室友都紅著眼眶,宿舍老大正在和遊船的管理員扯淡撕逼。在收穫了不少句「傻逼你終於醒了」;「你丫是不是要嚇死我們啊」;「就你這種蠢貨還是淹死好了」這樣的大學宿舍式安慰之後,他才注意到房間的一角,一個身材纖細的少女正在用毛巾擦著頭髮。

老大推門進來,依然面有怒意,說道:「我剛剛和這幫孫子說了,估計賠償少不了,丫的,到現在還在推卸責任。」

然後注意到他的視線,便對他解釋道:「你趕緊謝謝人家,是這個妹子把你救上來的,沒想到她水性這麼好。」

那女孩反而有些不安地站起來,怯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沒什麼關係的,我正好看到有人落水,就跳下去了。」

他身邊幾個損友已經開始很猥瑣地笑了起來,弄得那女孩更加不好意思。她是個非常年輕的姑娘,估計和他一樣也是個大學生,穿著一條濕漉漉的白裙子,外面披著老大的外套,但依然看得出來身段玲瓏有致。他比較驚訝的是她的容顏,之前都沒有注意,原來這個女孩是這麼漂亮,簡直剔透得像是一個瓷娃娃。

「真的謝謝你了,真的。」他由衷地說道,剛想拿手機留一下聯繫方式,卻突然想起來自己的手機大概早就失落在海里了,於是只能尷尬地掩飾道,「那個……我手機估計掉了,你留個聯繫方式吧,我請你吃飯。」

他一個舍友已經叫了起來:「吃什麼飯,以身相許吧!」

另一個舍友說:「屁!人家救了他的命還要賠上這個人,有你這麼黑心的嗎?妹子,聽哥一句,好好宰他幾頓。」

老大幹脆拿出了自己的手機:「來來來先加我,回頭我把你聯繫方式給他。」

眾人瞬間拜服於老大的撩妹能力,然而那個女孩子只是羞紅了臉,在老大的手機上輸了一串號碼之後,近乎是逃一般地離開了房間。

「咦?這個是什麼?」林深突然摸到濕漉漉的口袋裡一小節東西,拿出來一看,卻是如同竹枝一般的泛黃的中空小棍,手感倒是十分溫潤。

他的室友還沉浸在妹子的顏值和溫柔里,根本不在意這點小事:「哎呀,海里的東西,鬼知道是什麼,可能是衝到你的衣服裡面了吧。」老大想了想之後補充了一句:「沒準這個就是你的護身符呢,有這個東西在,你才能死裡逃生,還認識這麼個漂亮妹子。」

林深有些詫異地挑高眉毛,然而這小東西觸手溫潤,他倒是很喜歡,便穿了孔,掛在了自己的手機上面。

這就是林深與小魚的第一次相識。

03

那天把自己收拾好了之後,林深就打電話把小魚約出去,對救命恩人自然是傾囊相報,加上因地制宜,請她吃了地道的潮州菜。小魚表現得很饞的樣子,然而吃相卻優雅可愛,看得出來家教不差,像一隻小貓一樣叼著花蟹大快朵頤。然而她卻不碰席間的魚。

林深想起來自己跌落海的時候背後冰涼的觸感,向小魚詢問起來,然而小魚卻睜著無辜的雙眼,表示自己並沒有看到附近有什麼人。

等到晚上自然是林深送小魚回家,她一路上絮絮叨叨講著話,卻不讓林深覺得厭煩。夜風撩起她的長髮,她的臉在路燈光下顯得更加瑩白如玉,林深一瞬間突然找到了戀愛的感覺。

他們在一起相處了三年。

小魚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和別人聊天,從巴赫的變調到南北朝的混亂歷史都能理清楚。她是學計算機的理工科生,雖然成績不如林深,但是也可以和他就著議題討論很久。

林深本以為這就是自己的另一半,天命之子,然而卻低估了自己的心。

等到大學畢業,他回家接手家族企業,又開始代理遊戲,賺得盆滿缽滿。身價漲起來之後,父母也開始琢磨他成家的事情了。但凡這樣的人家,都不會反對兒子在外面玩,但是卻對兒媳婦有著嚴格的要求。他們這樣每日一說,少不得林深也受了影響,再加上小魚本身太過完美,難免讓他失了戀愛的感覺。

等到父母介紹門當戶對的女孩子過來的時候,他看著出身好了小魚無數倍的女孩,竟然有一種荒謬的終於回到人間的感覺。

那的確是舉止高貴的少女,也有著令人心動的美貌。第一次約會的時候,她湊著咖啡喝了幾口,然後突然把脖子上的項鏈取了下來。

「戴著這個好重,我脖子都直不起來了。」她歉意地笑笑,價值連城的項鏈就這樣被她胡亂塞進包包里,林深含笑看著她。

他和她沒多久就結婚了。

婚禮時候除了大學那幾個室友,其他人都送來了祝福,他們是一對璧人,金童玉女。至於小魚,那不過是他人生中的一個過客。

等到他即將出門度蜜月的時候,卻偶遇小魚。她和以前一樣乖巧聽話,對他說:「你可一定要幸福啊,如果你和她在一起沒有和我在一起幸福,那我豈不是虧了。」

林深想過她大哭、她憤怒指責、她指著他的鼻子說「你過得不好我就舒服了------」卻沒有想過,換來的是這麼一句輕飄飄的祝福。她離去的背影纖細文弱,無端讓林深紅了眼眶。

之後她消失了一段時間。

這段時間裡,他和新婚妻子度了蜜月,回家後繼續打點家族企業。妻子就在家裡做闊太太,平時倒是經常出去和各種夫人、太太閑聊扯淡,美其名曰:做好公共關係。他也樂得如此。

然而就在婚姻度過蜜月熱戀期,他們開始有了小小的摩擦之後,小魚回來了。

回到職場,從基層做起,但是她這一路走得卻不太好。她長得漂亮又乖巧,每個飯局都要被多灌兩杯。她倒是能忍,每次都硬撐著。可是林深每每看到,都會心生憐惜。

第一次是他在小魚喝醉了就要被某個領導帶上車的時候出來阻止,一臉冷意地把小魚接過來,根本不聽那個領導哆哆嗦嗦的解釋;

第二次是小魚在客戶面前拿著策劃方案磨了很久,然而那個客戶卻一直不曾點頭,她急得團團轉。這一切都被林深看在眼裡,於是他緩緩關上車窗打了個電話給那個客戶,結果當晚小魚拎著一盒子點心送給他,說是還他的人情;

第三次則是他無意中看到了小魚的朋友圈,她似乎因為一個程序問題很抓狂。彼時的林深看到那個雖然很難,但是自己還是可以做出來的問題的時候,胸中頓時燃起了一股豪情。於是他主動聯繫了小魚,兩人連面都沒見,在微信上就這道題討論了很久……

這一切我都在一邊看著,我看著林深如何一步一步重新燃起對小魚的熱情,也看著一些風言風語如何傳到他的妻子耳朵里。後來他的妻子和他鬧了一場,這讓林深很無奈,因為在他眼裡自己從未做過任何錯事。

我很想提醒林深不要落入小魚的陷阱,然而卻無從開口。

到現在,林深和小魚已經十分親密了。

04

林深幫著小魚看代碼的時候,她突然提起來:「剛才電話里好像聽到我們甲方老闆的聲音了。」

林深喝了口水:「啊,你們甲方是XX科技?他的確是那裡的老總。怎麼,需要幫忙嗎?」

小魚搖搖頭:「不必了,不能每件事都依賴你,這樣我會……」她後面幾個字說得極其小聲,可是我和林深都聽清楚了,那是「忍不住」。說這句話的時候,她低著頭,下頜尖尖,看上去很讓人心疼。

我不知道林深是什麼心情,但是我看著他突然瞪大的眼睛和欲言又止的表情,我知道大概是收網的時候到了。

小魚似乎意識到自己失言,於是站起來推了推林深,提醒道:「你快回去吧,很晚了。」

她一直把林深推到門口,就要關上門的時候,林深突然伸手將她緊緊抱到懷裡,他把臉埋到小魚的髮絲間,幽幽地說:「對不起。」

然而小魚推開了他,很快地關上了門,卻依然讓林深看到她微紅的眼眶。

我頓時感覺有些尷尬,因為林深把手機忘在小魚家了,也把我忘在小魚家了。

可是小魚似乎一點也不尷尬,她走到一邊,拿起林深的手機,翻到通訊錄一個號碼,撥了過去。

「喂,您好,我剛才撿到了這個手機,然後看見最近通話裡面第一個是您就給您打電話了。您認識這個手機的主人嗎?啊,這樣啊,那您現在方便嗎,我把手機給您,您幫我還給原主人好嗎?」

她面帶微笑地打了電話,走進浴室,將自己埋進滿滿一浴缸水裡。片刻之後,一條潔白絢麗的魚尾浮現了出來。

是的,小魚是一條人魚,而且是一條情商極高的人魚,這件事除了我,誰也不知道。

林深早就不是她的第一個獵物了,最早的獵物是一個小有成就的老闆,為了她和自己老婆離婚,然後將她娶進了門。只是過了不久,那老闆就失蹤了,有人說最後一次看見他是在海邊。

小魚只是稍微泡了一會澡,很快起來,對著鏡子細細打扮起來。臉上起碼用了四種粉,把一張臉畫得精緻剔透,立體程度堪比混血模特。然後她換了一件薄紗的長裙,將頭髮整理好,這時,門鈴響了。

小魚打開門,門外赫然站著的是林深的那個友人,也就是小魚甲方XX科技的老總。

當我看見那友人表情的時候,就知道小魚這次又要得手了。

她把手機交給友人,我也趁機溜了出去。

05

林檢察長的獨子林深離婚的消息,和XX科技老總結婚的消息,同時刷爆了圈內人的朋友圈。

孑然一身的林深站在婚禮的外圍,看著穿著十分挑人的人魚裙擺婚紗的小魚和鑽石王老五友人站在一起的畫面,突然覺得眼前有些模糊。

我同情他,這人一直都不知道小魚到底是什麼來歷,也不知道小魚的手段,更不知道小魚的目的。他甚至現在都還覺得,小魚是純潔無辜的。

他也不知道小魚的第一任丈夫其實已經死了,那個人的全部錢財被小魚騙走之後,從懸崖上跳了下去,死在了冰冷的海里。他的一小塊指骨順著水漂到了林深的口袋裡,成為了林深的掛墜。

至於我為什麼知道,因為那就是我的指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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