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叛的魯路修」之興道·上

作者：金一

原文鏈接： 輕之文庫

近些時期日本動畫界流行老片翻新，也就是通常所說的「炒冷飯」，播放十多的《反叛的魯路修》正是其中一部。《反叛的魯路修》屬於炒了十多年的「超級冷飯」，是什麼支持著其長盛不衰的熱度？這就要從它的起始點說起了……

假如問起這兩年中，日本日升（サンライズ）公司出品的有名動畫，恐怕絕大部分人第一時間會想到的都是《Love Live！》系列。讓我們縮小一下範圍，將動畫類型限制在機器人動畫，那麼大部分回答就會是《敢達》系列，雖然若問及具體到是哪一部敢達作品可以會有大的分歧，但作為整個系列的知名度《敢達》系列應該是同類型動畫中最高的了。我們再縮小一下範圍，將《敢達》系列排除在外，那麼在剩下的日升製作的機器人主題動畫中，最知名的作品，恐怕要屬《Code geass 反叛的魯路修》（コードギアス 反逆のルルーシュ）系列了。

一切的開端：《槍×劍》

《Code geass 反叛的魯路修》雖然是日升旗下的作品，最初卻是緣起於一個獨立企畫，該企畫的構想出自監督谷口悟朗，所以一切要從這位動畫人說起。谷口悟朗，愛知縣人，是在日本新世紀後嶄露頭角的一位怪才，經歷也是頗為矚目。

早在學生時期，谷口悟朗就定下了要成為動畫人的志願，製作屬於自己的動畫是他的人生目標。還未大學畢業就被介紹進了——當時剛起步日後的動畫製作大社J.C.STAFF。這時候是是80年代末，正值錄影帶發行的黃金時期，名為OVA的動畫銷售模式成為當時不少公司的主產業，J.C.STAFF也是在這種情況下建立起來。單說J.C.STAFF這個名字可能大家不是很熟悉，講幾個耳熟能詳的作品應該就會豁然開朗：譬如《奔跑吧，梅洛斯》（走れメロス）動畫電影、《幽游白書》（幽☆遊☆白書）、《少女革命》（少女革命ウテナ）。所以就水平上來說，J.C.STAFF的製作能力是毋庸質疑的，但問題是那個時候日本經濟整體下滑，製作公司時不時遇上財務枯竭的難關，弄得經常發不出工資，谷口悟朗沒幾年後就離開了這家公司。

谷口悟朗之後也接到其他公司的邀請，不過都沒有去。1991年前後，日升《絕對無敵雷神王》（絶対無敵ライジンオー）正熱播中，谷口悟朗被邀請去製作設定，之後就正式成為了藍光人（エルドラン）系列的演出和分鏡，而且還一直參與了日升同期的其他大作：敢達系列和勇者系列。可以說這位仁兄的動畫歷程見證了整個90年代日本動畫的輝煌時期。

當然，這距離創作屬於自己的動畫還有一步之遙。直到99年谷口悟朗才第一次出任動畫監督，導演了《無限的未知》（無限のリヴァイアス）這部作品。從這部作品開始，之後又經歷了《分身戰士》（スクライド）和《星空清理者》（プラネテス），終於時間到了2003年前後。在這一時期，原創動畫《槍×劍》（ガン×ソード）的創作開始提上日程。

《槍×劍》這部動畫的誕生可以說是充滿了機緣巧合，當時製作單位的母公司AIC正在改制，這部片的動畫製作方AIC A.S.T.A.剛分出來，急需要原創作品來撐檯面，於是就籠絡到了谷口悟朗、倉田英之、木村貴宏等等幾個大佬。這幾個大佬一合計就想出了《槍×劍》這樣一部簡單而又複雜，劇情一根筋卻又不失波折起伏的作品。

和之前的動畫不同，《槍×劍》差不多可以說是屬於谷口悟朗的動畫。雖然是幾個大佬合計想出來的，但是最後決定劇本的則是監督谷口悟朗和腳本倉田英之（這位倉田英之也是編劇界的一個奇人，最有名的事迹莫過於因為反感動畫製作的幕後體制而宣布退齣動畫界），而其中倉田英之更多的處理劇情走向，故事大綱基本是由谷口悟朗打下的。

從給《絕對無敵雷神王》進行設定創作起，谷口悟朗能夠給簡單故事想出複雜而又有趣的設定這本領就被日升多次運用過，他與日升的合作可以說是雙方互利互惠。而由他導演的動畫卻並不強調他自己所做的複雜設定，更多的篇幅是用來表現人物性格和故事的發展。這兩點的結合就非常有意思，首先片子的劇情發展就很引人入勝，尤其是稜角分明的角色讓人一看就懂。對劇情的喜愛過後深挖設定又發現是一個大坑，變成越喜愛就越挖，而越挖又越喜愛的循環。

這部《槍×劍》就把這個特色最鮮明地展現給了觀眾：這是由一群有趣的人所表演有趣故事，而在這故事背後的設定故事更是有意思。加上木村貴宏總監的繪畫和中川幸太郎傾力創作的音樂（OP可就是這位大能親自伴唱的），《槍×劍》這部作品完全可以讓人看了後就被吸引住。

不過製作原創動畫，最需要的是錢，急需要作品的製作方AIC A.S.T.A.雖然給了不少便利，但有些困難是繞不過去的。好在谷口悟朗有著日升方面的關係，之前在做《勇者王》時候共事過的米穀良知更是給予過了直接的幫助。日升公司方面也提供了不少支持，尤其是在後期渠道上的幫助，所以要說這片算作半部日升片也沒有問題。當然有借就要還，日升後來也沒提太大的要求，不過是想谷口悟朗幫他們也創作一部原創動畫。

波瀾起伏的第1季

2005年對於另一位共同編故事人大河內一樓並不是順利的一年，由他擔任全話腳本的《魔法老師》（魔法先生ネギま!）在風評和收視率上都慘敗，這讓他不由懷念起幾年前與谷口悟朗合作《星空清理者》時候的順利感。

此時應日升的請求，谷口悟朗一邊在構思新故事一邊在物色可以合作的對象。《槍×劍》的合作夥伴倉田英之顯然不會為日升這種純體制內的公司打工的，老夥計黑田洋介的風格也不適合做這種日升想要的熱門動畫風格（話說後來黑田洋介的確為日升的《機戰戰士敢達OO》寫了全部腳本以保劇情連續，但最後還是被日升一切兩半，他為此向監督水島精二哭訴），何況黑田此時有一個更對他們胃口的工作在等著，那就是擔任《Hellsing》OVA的腳本（日後黑田把倉田英之也拉去了）。而且，即使谷口提了黑田或倉田，日升是否會接受這兩個有叛逆傾向的人來做日升自己規劃中的當紅作品也是問題。要選一個自己所認識的有才能能輔助自己的，同時風格和資歷要讓日升認可的，還最好能跟日升說的上話的人選，谷口想來想去也只有以前在《星空清理者》中合作過的大河內一樓可以適合此任。

因此兩人可以說是一拍即合，一個急於尋求洗刷罵名的突破，一個確是實在沒有更好的人選了。這對於大河內來說確實是難得的機會，日後在訪談中談及此事，大河內依然難掩心中的興奮，吹捧了谷口監督一番，表示自己從《無限的未知》就崇拜和了解谷口，實際上在《星空清理者》之前二者並沒有深入交流過。此外，為保整個過程萬無一失，大河內一樓的好友吉野弘幸也被拉了進來。

應該說在設定這事上，谷口與大河內這對搭檔真的是天衣無縫。大河內擅長把握大事件以及主要人物之間的關係，和體現事件與人物之間的複雜關係和矛盾。而谷口則善於從細節出發，以小見大，從小處將故事的複雜背景和設定體現出來而又不用大段大段的闡述。這兩者的相互作用和疊加，結果創造出了一個和現時世界歷史走向完全不同的架空世界。而且不僅是歷史，還有架空的科技和架空的經濟基礎。「Code geass」最後能變成一個大系列，這個龐大複雜而又精細的設定是最重要的基礎。

但是在故事的走向上，兩者就有些許差異。谷口雖然也善於編寫進程曲折的故事，但是故事的主線和目標是一開始就定下來，而且不會輕易改變，長年的演出經歷讓他更傾向於指導讓觀眾簡單易懂容易接受的作品。而大河內是為了體現戲劇性而可以犧牲一切的，劇情方向的多變也是其中一環，至於觀眾是否接受那並不重要，只要劇情看著爽就可以了。所以在這一點上，兩者不可避免會有衝突。雖然大河內只比谷口小2歲，出道卻比谷口晚了十年，叫谷口一聲老前輩也不為過。在以資歷定身份高低的日本社會，劇情上到底怎麼安排，肯定是以谷口說的算的，至少是在企畫和開始階段……

2006年10月6日，《Code geass 反叛的魯路修》開始播放，一開始的劇情走向確實是谷口的風格。早早定下決心的魯路修、偶然遇見卻因為同一事件而越走越遠的朋友朱雀、故事謎團和深度線索介面的C.C.、還有就是魯路修唯一弱點和最後良心所在的娜娜莉。這些人物關係和性格特色觀眾都是一目了然，故事的走向也是向著魯路修的復仇和墮落道路前進著。

然而故事進行還未過半敘事風格突然大變，首先最明顯的是前期一集一個故事這樣推進著劇情，在7集以後突然就變成多集敘述一個故事的狀態，故事間的關聯性顯著加強。而且魯路修的目標變得模糊起來，是復仇還是給娜娜莉一個安定的生活還是解放日本？且先放下後面八集左右劇情暴走不提，這7集後的突變確實大有文章。

如果是看的碟片或是視頻網站買的版權片源恐怕是不會知道其中隱藏的真相。當年追番的人應該有所印象，在第8集播放完後下一周放送的不是第9集而是第8.5集總集篇。一般正常來說，總集篇都是按季插入，也就是13集左右插一集——也有長的總話數過半插入，也有在重大事件前進行一下劇情回顧的。但還未過10集就總集，這就明顯地體發出一個信號：該作在製作上遇到了困難需要插一下總集篇緩一下。當然，因製作倉促而趕不上進度是比較常見的情況，譬如今年播放的《遊戲王vrains》。但是對於準備了至少小1年的《Code geass 反叛的魯路修》來說，出現這種情況的可能性並不大。此外就只剩下製作團隊需要對之後的劇情進行調整和再探討這一情況，從之後的劇情表現來看這一可能性是非常大的，而在其中起了巨大作用的應該就是來自於製作方日升的壓力。

日升這麼做也是有它的理由。當時2006年，正是網路視頻開始紅火的年份，日本知名的視頻網站NICONICO就是在2006年上的線。而當時所流行的剪輯視頻MAD，大多採用一些有誇張動作和台詞的視頻片段作為「素材」，《反叛的魯路修》正是第一批被這樣大量運用的素材之一。谷口恐怕沒想到他的表現形式沒能在劇情上和觀眾擦出火花，而在這種地方成為了流行。在網路上，魯路修成為了熱門話題，因此日升可能認為原有的谷口式敘事情節不適合現在觀眾的口味，於是將大河內的那套方式扶正。之後的劇情越來越傾向於創造話題和爭議，原來的劇情框架一次次被突破，故事的合理性和邏輯性如同懸絲之危。在獲得觀眾罵聲的同時，作品的熱度卻是節節攀升。終於，在「血染的尤菲」那話達到了頂點，而第1季也在這集後一話結束後告一段落。

風雲再起的第2季

《槍×劍》的宣傳口號是「痛快娛樂復仇劇」，如果要給《反叛的魯路修》也寫一個類似的簡要描述，那麼就是「不痛快彆扭也許是復仇劇」。兩個主創本身在表現手法上就有衝突，又在日升的橫插一腳下，原定的劇本也被攔腰斬斷，也難怪倉田這種會發出「不玩了」的怒吼。

不過《反叛的魯路修》依然是部在商業上成功的作品，在熱播之外是各種周邊的銷量大增。熱到將原定的一季動畫拉伸成了兩季，熱到影響了第二年的日升當家敢達系列的劇情。動畫這麼熱不會是無緣無故的，一方面是作品本身的優秀，儘管存在著各種問題，這部作品依然是3位大師攜手打造出來的，跟一般的娛樂小品比依然不知道高到哪裡去。其次，做畫和音樂都非常優秀，CLAMP加上木村貴宏的協力，原畫都可以稱的上是藝術品，配合了中川幸太郎那能抓住觀眾內心的配樂。同樣是這班人，從藝術的角度講是比《槍×劍》更高的境界。

不過最重要的因素恐怕還是由於這部作品來的「正當其時」。作品以日本淪陷為起點的一系列爭議性話題所造就的網路輿情，是其保持線下熱度的主推。而當時新興的網路討論環境又是其能夠快速增長的背景，假使離開這麼一個背景，將《反叛的魯路修》放到其他的時間點播放，是否能獲得今天的地位是要打問號的。

此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這部作品濃墨重彩描寫的魯路修與朱雀的感情變化與心路改變歷程，成為了腐女子最津津樂道的男男關係。這種互相依靠，又站在對立面上，相愛相殺的人物關係，每一代都是「腐」觀眾的引爆點。無論是從最早《六神合體》里的瑪茲和瑪古兄弟，再到《宇宙騎士利刃》里的高野和新野兄弟，再到這一對。「腐」群體歷來都是將作品從二、三、四線拉到一線的強力外因，於是在已經足夠熱的網路輿情外，又有了這麼一個無形推手，就好比是天文大潮又遇風暴潮疊加，非要大水漫堤不可。

綜上所述，任何有點頭腦的人坐到日升決策者的位置上，很自然的就會選擇就用這種方式繼續做下，繼續來創造熱點話題，繼續往裡填加「腐」元素，同時將動畫劇情製造更為熾烈。

日升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大概也許可能是在17話之前，因為17話之後又是緊跟著一個總集篇。這種要求對於創作團隊來說是個大考驗，原來的劇本不得不做巨大調整，一些關鍵的劇情被延到2季，由於缺少了本應有的劇情關係，所以1季後期的劇情有些地方顯得很唐突，此外還不得不將戰鬥場景大為加長以湊夠話數。

23話結束後，到24&25話特別篇出來中間有4個月的時間。按說就做一個特別篇，4個月時間是綽綽有餘的，但這裡面還包含了對於第2季的承上啟下，當時因為之前大為「放肆」的製造話題，很多劇情走向已經無可挽回，4月的時間扣除掉製作時間，以及預留用來討論的時間，留給谷口和大河內決定架構的時間恐怕不超過2周。2周里能把這樣一個劇情窟窿補到什麼程度也是可想而知的。於是在特別篇的結尾，隨著魯路修和朱雀的相互射擊，第1季就這樣倉促地完結了。

名為《Code geass 反叛的魯路修 R2》的第2季是在特別篇播放的9個月後問世的，就續篇來說這個製作速度是相當的快。但在劇情的編寫方面，9個月的時間能幹的事情依然不多，就最後的結果谷口和大河內看來是放棄了追求劇情合理化，而是以怎麼把故事講下去為第一任務，畢竟完成任務比完成「好」任務更為基礎。於是，第2季開始，鏡頭一閃魯路修又回到了學生生活，又回到了第1季開始時下棋賭博的生活。而且不僅是這麼個開頭，第2季開始數話的劇情走向差不多就是第1季開始階段劇情的再演繹。此外，第1季最後的劇情漏洞不僅沒有得到填補，反而因為新加入的人物變得更加嚴重，而創作團隊睜著眼睛無視和強行合理化劇情的手段，與其說看了讓人出離憤怒，不如說是被氣的忍俊不禁。

不過，日升的要求的熱點倒是被一個不漏的全體現了出來。第1話就有的魯路修身邊神秘弟弟羅洛、兔女郎卡蓮和屠殺焚屍橋段，「腐」、「宅」、爭議，這從一開始就再度引爆了話題。本身兩季間的間隔時間就不大，而且07到08年的網路增長速度比06到07年還要快，《反叛的魯路修 R2》又是趕上了一個好局。

第2季人物的誇張表情和動作成為了另一個隱形誘因。NICONICO歷史上播放量靠前的作品，有一個就是與《反叛的魯路修》有關，這個名為「合眾國泥碰碰」的動畫創造過NICONICO史上多個第一。不過由於其侵犯版權，因而多次被刪，所以其具體訪問量和評論數都不可考。但是每一次被刪不久，就會有好事者再次上傳，連續數次刪了傳傳了刪後依然在NICONICO可以查詢到，被人稱為「不死鳥動畫」。這從一個側面也可以看出《反叛的魯路修》當時的熱度。

第2季的製作有個有趣的小細節，全話腳本都是大河內一樓。其中一方面原因是吉野弘幸和野村祐一忙別的作品去了（分別是《超時空要塞F》和《念亡之扎姆德》），但其中更大原因恐怕還是現在這部作品的劇情已經非大河內不可駕馭，到別人手上都是一個燙手的山芋，而大河內已經死豬不怕開水燙了。不過這也帶來了一個好處，在開頭幾話強行扯淡之後，劇情逐步走回了正題。也是幸而第2季的許多劇情是第1季就定下了的，像C.C.的秘密、以及最後魯路修為自己的行為接受懲罰都是，這就防止了大河內自己胡來一套，不然《反叛的魯路修》最後弄不好成為一部經典爛片。

將兩季《反叛的魯路修》聯繫起來，忽略中間的曲折過程，就開頭和結尾我們來看這部作品的主旨。如果我們將《槍×劍》稱為喜劇式復仇，那麼《反叛的魯路修》就是悲劇式復仇，谷口的這兩部的作品是完全相反的基調。從戲劇上來講，寫喜劇其實比寫悲劇更挑戰編故事的水平，要讓一個人笑比讓一個人哭要難的多。當然，谷口應該不會選擇走這樣的下坡路。《反叛的魯路修》說是悲劇，其實一是一部看了讓人想笑的悲劇，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一方面感嘆於魯路修的悲慘遭遇，另一方面又怒其自作自受，這本是谷口想要展現給觀眾的。然而最後，這部作品所能留下的只是話題、話題和話題，還有就是最後關於魯路修是生是死的終極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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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Vol.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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