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子小傳_第二章_曾子為學之士的精神
曾子為學
曾子作為夫子之道的全面繼承者,由於自身氣質和時代變遷,其學說自有個性與特色。這裡小編準備從三個方面論述之:拓展士之精神,完善孝道,構建反身內求的修養功夫。
士精神的再出發
在春秋上葉及之前時期,「士」為部落貴族麾下的親兵武士,屬於下層貴族。征之於典籍,《詩》以「公侯干城」[1]、「王之爪牙」[2]喻士,也說明王公等上次貴族和士之間的首長—扈從關係。而在經濟上,「公食貢。大夫食邑,士食田,庶人食力,工商食官,皂隸食職,官宰食加。政平民阜,財用不匱。」[3],說明士有 「食田」 作為生活保障,是經濟獨立的。
進入戰國之後,士由武轉文,其經濟地位和社會政治命運發生重大變化。隨著宗法制度崩潰,「士」的後代已不再能分得土地。這讓武士們不得不為了生存另謀出路。於是一部分士人變成了自食其力的商人、農民;另一部分變成了承擔「禮樂教化」、獻策、教書的文士。同時,由於貴族教育壟斷被打破,商人、農民乃至賤民也有機會學習文化知識,他們和一些落魄武士共同構成了一個新的「文士」階層。這樣一個人數不斷增加的階層,難免會混入品格低下、趨炎附勢之徒。因此,面對這樣一個不同以往、充滿活力的新階層,已經不能再用之前的社會關係來規範他們,必須導之以新途。
曾子認為,士人與其他階層最大的不同之處,在於擁有文化知識以及戮力踐行而得來的德行,因此一改原本以位來界定的原則,換之以進德與弘道[4]。在曾子的視野中,士人在精神上的地位遠遠高於社會的其他階層,其獨立的人格,足以傲視萬乘之君:「晉楚之富,不可及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義,吾何慊乎哉?」[5]——這種偉岸人格正是來源於士人的自我期許:掌握、傳播文化知識,肩負改造社會、造福百姓的使命。
「士」的精神修之於身,就是「弘毅」的人格;用之於邦國,則是以義出仕。
先說「弘毅」。朱子云:「所謂『弘』者,不但是放令公平寬大,容受得人,須是容受得許多眾理。若執著一見,便自以為是,他說更入不得,便是滯於一隅,如何得弘。須是容受軋捺得眾理,方得。」[6] 這種態度與氣量正是象山先生所謂 「宇宙內事,即己分內事,己分內事,即宇宙內事」 ,也是范文正公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的胸懷。 「毅」 則是為實現心中宏大理想,鍥而不捨的堅持,如屈子 「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 而正是「弘毅」的精神底色,支持華夏兒女在國家民族危亡之際挺身而出,赴死而足不旋踵。這裡選取西晉劉越石將軍《扶風歌》和南宋文丞相《指南錄後序》,一窺弘毅精神:
朝發廣莫門,暮宿丹水山。左手彎繁弱,右手揮龍淵。顧瞻望宮闕,俯仰御飛軒。
據鞍長嘆息,淚下如流泉。系馬長松下,發鞍高岳頭。烈烈悲風起,泠泠澗水流。
揮手長相謝,哽咽不能言。浮云為我結,歸鳥為我旋。去家日已遠,安知存與亡?
慷慨窮林中,抱膝獨摧藏。麋鹿游我前,猿猴戲我側。資糧既乏盡,薇蕨安可食?
攬轡命徒侶,吟嘯絕岩中。君子道微矣,夫子固有窮。惟昔李騫期,寄在匈奴庭。
忠信反獲罪,漢武不見明。我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長。棄置勿重陳,重陳令心傷!
小編按:《扶風歌》是劉琨將軍在永嘉元年離開西晉首都洛陽,北上赴晉陽上任時所作。四年之後, 就爆發了著名的永嘉之亂,自此衣冠南渡,中原遭五胡輪番蹂躪。劉琨將軍在上任之後, 死守并州,和匈奴、鮮卑各部周旋,成為東晉在北方的唯一屏障。最後還是因寡不敵眾,身死異鄉。由此可知劉琨作《扶風歌》時內心的本色是憂慮而堅定的。
詩中「繁弱」相傳為后羿使用的上古神弓,流傳至西周,周公賜給魯國始封君伯禽,作為鎮國神器。劉琨將軍用此典,正是以方伯自命,希望可以肩負守衛國家的重任。詩中描寫途經的艱苦景象:一路與亂兵纏鬥,只能在深山中休 息,故有「麋鹿游我前,猿猴戲我側」的詩句。其間詩人也曾憂慮徘徊,但是最後仍以夫子固窮勉勵自己堅持下去。
縱觀全詩,作者有奮進,也有憂傷,有慷慨,也有猶豫,但是最後歸於堅持。這也是小編選扶風歌》的原因,弘毅本就不是直截了當的一句承諾,而是百轉千回,最終歸於堅持的人生逆旅,這是人之為人的艱辛處,也是偉大處。
———————————以上《扶風歌》以下《指南錄後序》——————————————
嗚呼!予之及於死者不知其幾矣!詆大酋當死;罵逆賊當死;與貴酋處二十日,爭曲直,屢當死去京口,挾匕首以備不測,幾自剄死;經北艦十餘里,為巡船所物色,幾從魚腹死;真州逐之城門外,幾徬徨死;如揚州,過瓜洲揚子橋,竟使遇哨,無不死;揚州城下,進退不由,殆例送死;坐桂公塘土圍中,騎數千過其門,幾落賊手死;賈家莊幾為巡徼所陵迫死;夜趨高郵,迷失道,幾陷死;質明,避哨竹林中,邏者數十騎,幾無所救死;至高郵,制府檄下,幾以捕系死;行城子河,出入亂屍中,舟與哨相後先,幾邂逅死;至海陵,如高沙,常恐無辜死;道海安、如皋,凡三百里,北與寇往來其間,無日而非可死;至通州,幾以不納死;以小舟涉鯨波出,無可奈何,而死固付之度外矣!嗚呼!死生,晝夜事也,死而死矣,而境界危惡,層見錯出,非人世所堪。痛定思痛,痛何如哉!予在患難中,間以詩記所遭,今存其本,不忍廢,道中手自抄錄。使北營,留北關外,為一卷;發北關外,歷吳門、毗陵,渡瓜洲,復還京口,為一卷;脫京口,趨真州、揚州、高郵、泰州、通州,為一卷;自海道至永嘉、來三山,為一卷。將藏之於家,使來者讀之,悲予志焉。
嗚呼!予之生也幸,而幸生也何所為?求乎為臣,主辱,臣死有餘僇;所求乎為子,以父母之遺體行殆,而死有餘責。將請罪於君,君不許;請罪於母,母不許;請罪於先人之墓。生無以救國,死猶為厲鬼以擊賊,義也;賴天之靈、宗廟之福,修我戈矛,從王於師,以為前驅,雪九廟之恥,復高祖之業,所謂「誓不與賊俱生」,所謂「鞠躬儘力,死而後已」,亦義也。嗟夫!若予者,將無往而不得死所矣。向也,使予委骨於草莽,予雖浩然無所愧怍,然微以自文於君親,君親其謂予何?誠不自意返吾衣冠,重見日月,使旦夕得正丘首,復何憾哉!復何憾哉!
小編按:《指南錄》是文天祥先生自編詩集,收集作者自出仕元營,遭扣押、脫險,輾轉至福建期間的詩作。詩集取名於作者《渡揚子江》:「臣心一片磁針石,不指南方不肯休」之意。因丞相曾經為《指南錄》寫過一篇序,故稱《後序》。
所選段落記敘作者在元庭據理力爭,之後被關押,脫逃,一路險象環生,文中凡十七處「死」境,排比而下,千載之後讀之,仍覺驚心動魄。誠如作者所說:「請罪於先人之墓,生無以救國難,死猶為厲鬼以擊賊,義也。」苟道義所在,雖九死其尤未悔也!從曾子高揚「士不可不弘毅」,到屈子「哀生民之多艱」,到蘇武持節大漠,到李靖將軍提三千騎兵直搗突厥王庭,正是有一代代仁人志士,或存亡繼絕,或奮力開太平,無不秉道直行,才將這種「蹈死不回」的弘毅之志薪火相傳,嗚呼,此豈非華夏之英烈乎?!此豈非華夏向死而生之智勇乎?!
在出仕方面,曾子認為,士人為官,當以民為本 [7]。但是倘若天下無道,則寧可退而不仕:
「是以君子直言直行,不宛言而取富,不屈行而取位[8]」
「天下有道,則君子欣然以交同;天下無道,則衡言不革;諸侯不聽,則不幹其土;聽而不賢,則不踐其朝;是以君子不犯禁而入人境,不通患而出危邑,則秉德之士不緜矣。[9]」
而在進與不進,仕與不仕之間,決定的因素就是「義」。「國有道,則突若入焉;國無道,則突若出焉,如此之謂義。」[10] 義利之間,乃榮辱所在,士人必須持身執守——「君子愛日以學,及時以行,難者弗辟,易者弗從,──唯義所在。日旦就業,夕而自省思,以歿其身,亦可謂守業矣。」[11] 。 曾子進一步指出,「義」不僅僅是士人行為的準繩,更是其孜孜不倦的追求:「是故君子思仁義,晝則忘食,夜則忘寐,日旦就業,夕而自省,以歿其身,亦可謂守業矣。」[12]曾子認為,士人固然應該具備執政能力,而更要有生死之際不可奪的志節:「辱若可避,避之而已。及其不可避,君子視死如歸。」 [13] 義之所在,則不顧一切完成,就算犧牲生命也絕不辱沒、違背道義。這種 「臨大節而不可奪」 的氣概 [14]已經隱隱預示著孟子 「大丈夫」 人格的出現。
—————————————————參考文獻———————————————————
[1] 《詩經-周南-兔置》
[2] 《詩經-小雅-祈父》
[3] 《國語-晉語-四》
[4] 曾子曰: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 《論語-泰伯》
[5] 《孟子-公孫丑下》
[6] 《朱子語類》
[7] 鄒與魯哄。穆公問曰: 「吾有司死者三十三人,而民莫之死也。誅之,則不可勝誅;不誅,則疾視其長上之死而不救,如之何則可也?」孟子對曰:「凶年飢歲,君之民老弱轉乎溝壑,壯者散而之四方者,幾千人矣;而君之倉廩實,府庫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殘下也。曾子曰:『戒之戒之!出乎爾者,反乎爾者也。』夫民今而後得反之也。君無尤焉。君行仁政,斯民親其上、死其長矣。」《孟子-梁惠王下》
[8] 《大戴禮記-曾子制言中》
[9] 《大戴禮記-曾子制言下》
[10] 《大戴禮記-曾子制言下》
[11] 《大戴禮記-曾子立事》
[12] 《大戴禮記-曾子制言中》
[13] 《春秋繁露-竹林》
[14] 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臨大節而不可奪也。君子人與?君子人也。」 《論語-泰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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