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小路

常年泡在霧氣中的重慶是座魔幻城。每當霧氣出現，許多奇怪的事也會隨之冒出。記得前幾天看新聞，說是早上六點，一輛輕軌在霧蒙蒙的早上，亮著明晃晃的燈，在無人駕駛的情況下，沿著軌道線前行，經過兩棟聳立的高樓後，再也沒有出現。事後政府動用警力，將那條線路翻了個底兒朝天，也沒找到輕軌停在哪兒。

這件事過去沒多久，又發生了件事。由於沒什麼證據，憑著坊間流傳，內容大致如下：有的人在霧氣瀰漫的早上開著車，車原在江的北邊道路上行駛，一陣大霧襲來，莫名其妙地出現在南邊。還好，這些奇奇怪怪的交通事故沒釀成災禍，交警給的處罰多是司機不規範駕駛。

現在，夜色下沉，白日上升，新的一天到來，粘人的霧氣再次出現。

一

清晨，謝小姐從睡夢中醒來。鬧鈴聲再次響起，她翻身看了看時間，早上八點，準備繼續睡下去的她懵了一會，趕緊從床上跳起，頂著亂糟糟的頭髮衝出門。她必須在早上九點踏進辦公室，否則遲到又要扣工資。

今天是她最後一天上班，做完交接，明天可以將鬧鈴關掉，沉沉地睡到大天亮。這真是件美妙的事兒。不過內心的焦慮也隨之而來。在公司工作多年，要換個環境，總有些難以割捨。能怪誰呢，人事鬥爭，只怪自己站錯了隊。

早上的霧很濃。謝小姐邊走邊想著怎麼和家人說這件事，翻來覆去找了好幾個理由，都不合適。一個人賺錢，要養活父母和自己，真是辛苦。眼前真是一片模糊，沒辦法，哪怕霧再濃，也得往前走。

在快要走到十字路口時，謝小姐模模糊糊地看見一個穿綠色衣服的小姑娘。慢慢走近，聽見她在向路人尋求幫助，嘴裡嘟噥著，好像是叫人幫忙找外婆。現在是上班時間，大霧在空氣中將她的聲音稀釋，若不是心細耳尖之人，很難發現這個小姑娘。「遲早有人會幫助她。」謝小姐心裡這麼想著，腳步沒有絲毫停留的意思。現在每一分每一秒，都關乎著能不能準時到公司打卡。

興許是受天氣影響，走了片刻，謝小姐總覺得就這樣不管不顧心裡很不是滋味，想起前幾天看新聞，一位母親花了十七年才找到自己的孩子，那種超乎時間的愛，難以言語。「算了，遲到就遲到，最後一天，扣就扣吧。」她轉過身，原路返回。

二

小女孩還站在路邊。她的眼睛又黑又亮，如同兩顆黑珍珠，皮膚像瓷器般潔白。她站在路邊，沒有哭鬧，嘴角彎彎，很高興的樣子。謝小姐從包里拿出麵包，遞給她吃。她很開心地接過，咬了一口，眉頭一皺，立馬吐出來，說難吃得要死。

「還挑食，那你想吃什麼，姐姐給你買。」

「我要吃大象餅乾。」

謝小姐一愣，「有這種牌子的餅乾，我怎麼沒聽說過？」

「不是，不是。大象餅乾是用白色大象做的。」

白色的大象？哪兒有白色的大象？謝小姐心想。接下來，她和小女孩之間的對話話就更奇怪了。小女孩說自己迷了路，要找外婆。要怎麼走，她不清楚，只知道街道的名字叫謝小路，路邊有兩棵高大的梧桐樹，每天外婆會送她去學校，她將天上的雲變成兔子，兔子載著她去學校。今天去學校的途中睡著了，從兔子身上掉下來，迷迷糊糊到了這裡。

謝小姐越聽越奇怪，感覺像是在聽魔幻故事。但看小女孩說得一本正經，又不像是在胡說。

「不管了，先帶她去警察局。」謝小姐抱著小女孩，朝馬路對面走去。

三

這一天的霧特別大，原本早該散去的霧在風的吹拂下，越積越厚，太陽在天上縮成模糊的小點，像是被誰打上了馬賽克。

謝小姐抱著小女孩過馬路，她站在三岔路口，等紅燈轉綠，開始往前走。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那綠燈原在咫尺之間，可是怎麼走也走不過去。輕飄飄的小女孩在她手裡漸漸沉重。她邊走，邊和小女孩閑聊，發現她滿口胡話，沒一句真的。她說見過的鳥伸展翅膀，可以將太陽和月亮的光芒掩蓋。海里有種大魚，以鯨魚為食。森林裡有種鮮花，散發著濃郁的巧克力香。小溪的水如同彩虹的彩帶，顏色不同，味道也不一樣……

差不多走了一個小時，眼前的綠燈和她的距離一直沒變過。謝小姐不得不先將小女孩放下，擦擦額頭上微微冒起的細密汗珠。誰知小女孩剛一落地，霧氣迅速消散。她面前出現兩棵巨大的梧桐樹，距離左邊一顆樹半米左右的位置，插著塊歪歪斜斜，銹跡斑斑的路牌，上面寫著：謝小路。天空中響起一聲鳥鳴，有影子滑過。謝小姐抬頭，看見天上飛舞著兩隻巨型的彩色大鳥，它們各自繞著樹旋轉。

兩棵樹的盡頭是一幢歪七扭八的瓦片房，奇怪的是，房子倒立著，像是硬生生從土裡長出來。屋外掛著一盞路燈，發著綠色的光。小女孩下地後，已沿著開滿鮮花的路，蹦蹦跳跳地來到路燈前。她用手拍了拍房前的綠燈，燈一閃，變成了紅色。她推開門，高興地喊著外婆。

謝小姐看著這些奇奇怪怪的事物，如墜夢裡。她沿著鮮花鋪滿的道路向著那倒立著的房子走去。小女孩此時已牽著外婆的手來到屋外，用手指著謝小姐，嘴裡像在說些什麼。這個滿頭白髮的老人，與她相視而對。等到外婆牽著小女孩的手慢慢走近，謝小姐腦中的記憶飛速閃過，她發現小女孩口中的外婆，和她死去的外婆長得一摸一樣。

四

屋裡飄著奇異的龍蛇果香，桌子上放著大象餅乾，小女孩趴在桌子前大口大口地吃著。她的兩邊坐著外婆和謝小姐。

「我知道你心裡有很多疑問。」外婆慈祥地看著謝小姐，「這裡是心界，人內心的世界。」

「那我是死了？」

「沒有，」外婆說，「你仔細看看這個女孩，她是不是和你很像？」

謝小姐盯著正在把最後一塊大象餅乾放進嘴裡的小女孩看，發現她的臉和她小時候確實有許多相似的地方，尤其是那鼻子，尖尖的，讀書時常被同學取笑，說不是親生，外國人才會長這種鼻子。

「她是你，也不是你。」外婆說，「她是你的情緒所化。每當人的心情極度化，如果在大霧中行走，都會看見他們。高興、傷心、難過、失望……有時候是小女孩，有時候是小男孩。他們是每個人的引路人，將人暫時帶離現實世界，等到情緒平復，你自然可以回去。」

「那我現在要做什麼呢？」

「你什麼都不需要做，只要閉著眼，坐在這裡就好。」

五

謝小姐生平第一次如此放鬆，她閉著眼睛，彷彿聽見屋外有潺潺的流水，這應該是小女孩說的七色小溪，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嘗嘗那水的味道。一聲聲「咕咕」的鳥叫在四周響起，像是兒時家裡養的鴿子，又想是布谷鳥的叫聲。忽然，她的身邊有「咔嚓」的聲音，這應該是餅乾碎裂。謝小姐嘴角揚起微笑，想起那小女孩，估計是吃完大象餅乾，又在吃其他食物……

時間就這麼一分一秒的過去，她在各種奇妙的聲音里徜徉，彷彿看見大海翻起浪花，與風親吻。看見天空的白雲，結成快樂的水珠，嬉笑地開著聯歡會。小女孩說的大鳥，胃口極大的魚，也在她的腦海里浮現。各種美妙的樂曲與讚歌響起，時而歡快優雅，時而平和怡人。

不知過了多久，謝小姐的身體開始搖晃，眼前忽明忽暗，彷彿有許多人來回走動。她慢慢地睜開眼睛，發現眼前是熟悉的輕軌車廂，輕軌正沿著軌道快速飛馳。幾分鐘後，她的耳邊響起播報員冰冷的聲音：「前方即將到達本班車的終點站：謝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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