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葉刀--原創小說
第一回 貓店
這裡是軍轉小區的一條街道。街道曲曲折折的,兩邊的房子像眉毛和眼睛一樣近,之間扯著條條的電線。往裡面是上坡,整條街就像狹窄的山谷里流出的小水溝一樣。
街道裡面做各種生意的,飲食男女人之大欲焉,這逼仄的空間里尤其以飯店、快速住宿為最多。飯店多是沿著街道開設,多半街邊的輔路上也擺滿了攤子。飯店裡的油、鹽餵養了這條路。路上的油吸附著空中的灰塵,整條街道油黑髮亮。這裡曾多次整頓清理過,大水沖洗了幾次,依舊油光滿面,就像常年的灰、煤塵滲到了工人的皮膚里,泡再多的澡,也洗不掉了。住宿的牌子多半是在更小的分支路口,入口極狹。有立著「住宿」的牌子,也有殘破地掛在牆上、閃著燈的「兵館」字樣的牌子。會有中年婦女坐在台階上,指甲上塗上鮮紅的指甲油,扇著小團扇,為你指路。
這其中有一家麵館。大家都叫它「雪落松」;但它的招牌上,確是「豹哥麵館」四個大大的方塊字。
這家麵館是一對中年夫婦經營的。林芝不明白的是,為啥要讓這個「豹哥」招待門面。他一張梯形臉,兩條眉毛連在一起,兩腮的肉都快要顫起來,大頭鼻子像是硬生生地塞在臉上。他永遠滿頭大汗,經常穿著背心,有時候衣服稍微緊一些,嘞的他兩胸像是女人的奶子。要是只有這個男的,林芝是絕不會來這裡吃面的。
這裡的人跟這個城市一樣,處在青春期,生猛、躁動。再加上碼頭文化的影響,這裡的人飲食重油、愛吃辣,並且喜歡在街上隨手端著一碗面,邊吃邊趕路。這家店便以重油麵為主。來這裡吃面的多半是男人,從年輕的學生,到中年的大叔,也有不少頭髮微白的人。當然也會有一小部分女生。他們過早的時候,會操著一口當地的口音,扯著嗓子:「一碗重油麵,辣子要多。」
這家店除了主打的重油麵,還有一種豬皮綠豆面。綠豆面煮熟了,綠瑩瑩的,撈出,瀝干,再以佐料伴之,最後撒上黃豆瓣大小的豬皮丁和炒香的白芝麻。豬皮丁雪白透亮,上桌後就像大雪小雪灑落在松枝上一樣。林芝一直覺得這綠豆面跟「豹哥」格格不入。他很難想像那滿臉橫肉的男人站在漫天大雪下的松樹前的畫面。
林芝改變主意第一次進入這家店,是看到店裡面有一隻黑貓。那天比較夜了,還下了些小雨,風吹著桂樹葉嘩嘩地響。那隻貓眼裡射出碧綠的光,通身烏黑立在柜子旁,仿若一個衛士。燈光昏暗,老闆娘背著店面,坐在一旁。烏黑的頭髮盤成一個髮髻,脖頸細長雪白,穿著一襲柳綠的長裙,順著肩到背到腰到臀止住,曲線柔軟。這才是「雪落松」!林芝在雨里看得呆了,被淋了一身雨,也未發覺。
到了宿舍,林芝才發覺著涼了。
林芝想著「雪落松」的名字;想起剛剛吃過的綠豆面,上面晶瑩的豬皮顆顆散落;想到老闆娘一襲綠裙下凝脂一般的肌膚,她兩腮自帶紅暈,像雪中的紅梅一樣,兩眼自帶淚珠一般。
林芝胃裡翻滾,方知在雨里著了涼,未及渥熱就急著吃了面。不免扶著牆吐了一會,剛好衛生間里有兩隻蟑螂飛一般的爬跑。林芝想到她綠裙下細長的脖頸,還有顆顆珠園的豬皮,恍惚以為吐出了一隻小兔,又嘲笑了自己一番。
第二天林芝路過的時候,方察覺這裡的食客大多是男人,而且坐著吃面的多半會往屋裡看。後來林芝才聽他們說,這裡的面、豬皮都是老闆娘親手做的,老闆娘刀法極為嫻熟,就像軍醫一樣遊刃有餘。想著她修長的手握著刀,男人們前的面,甚至還留著她的味道。不過林芝奇怪的是,也有不少女人過來吃面。林芝一直認為,女人們絕不會照顧比他們漂亮那麼多的老闆娘的生意。後來林芝才明白,那也有例外,就是那個女人嫁了一個跟她極不般配的男人。女人們吃過面,往往手挽著手,蹬著高跟鞋,眼睛飛揚,又帶著惋惜的調子:「真是不明白為啥會嫁給他?」「多半有什麼不可告人的苦楚,哎!」便在油黑的街上走遠了。
今天,店前並沒有看到老闆娘。那隻黑貓在街上散步,林芝這才發現,那貓的爪子全是白色的,昨天夜黑的厲害並沒看出來。這次,貓走在發黑的街上,十分扎眼。
林芝對老闆印象的改觀是在一天的中午。那天,天上像有十個太陽一般在烤著大地,小街上的油地彷彿要燒起來。林芝十分想看看老闆娘今天什麼裝扮。
老闆今天竟然光著膀子!
他脖子下被曬得通紅,剛好勾出了背心的形狀。兩個奶子在前面甩來甩去。林芝一陣反胃,實在沒有心思吃面;不過走了一段路,曬得口焦舌燥,又不甘心回去。便在空調風口坐下,點了一杯綠豆冰沙,便向裡面望去。鵝黃的紗幔後有人影在動,但看的並不真切。影影幢幢的,看得他心痒痒,感覺更熱了起來。突然一龐然大物山一般的立在眼前,嚇!原來是「豹哥」!他堆著一臉憨笑,彎下腰來,原是給他上綠豆冰沙,還端了一小碗龜苓膏。龜苓膏用小碗盛著,白底、青海紋。龜苓膏一塊一塊,黑色又透亮。「這天氣燥熱,送你一碗這個,消暑。」說完,老闆便轉身跟對桌的客人說話。
老闆的背上紋了一隻貓頭!
背的正中心有一個青色的圓圈,在肥厚的皮上,像嵌在皮膚里一樣。圈裡一隻貓頭,綠瑩瑩的眼睛,三角的貓耳因為皮肉的發胖而變得扭曲,左右兩邊各三條綠色的鬍鬚。老闆在往裡面走的時候,貓頭擠在一起又舒展開來,像是老闆在擠眉弄眼逗顧客笑呢。林芝一直不能將這種粗劣的紋身想像成豹子頭,但又不知豹哥的稱號由何而來,或者只是食客調侃也未可知。此後,林芝更加樂意光顧這家店了。
不覺得,天氣漸漸轉冷了。
一天夜裡,林芝因差事回來的很晚。下弦月靜靜地掛在天的東南處,亮的發白,不遠處一顆星星在對望著。月亮照的桂樹的影子下來,如水中藻荇。若不是水溝里一陣陣惡臭,林芝倒真想邀「懷民」一起夜走。驀地一聲,一隻黑貓箭似的竄到桂樹下,一溜煙地爬上桂樹,跳到牆頭,不見了。貓跳的雖快,但林芝發覺貓爪似乎被什麼染紅了,但樹影下,又看不真切。這時,麵館里有聲音傳來。林芝正詫異這貓,聽見聲音,更覺得奇怪。這麼晚,店裡早該歇業了吧。他往店裡一瞧,燈是滅的,也沒什麼聲響。林芝懷疑自己太勞累了而精神恍惚了,便慌慌地趕回宿舍歇息了。林芝不知道的是,那顆桂樹上留下了紅梅般的小爪印。月亮也變得黃里發紅,像血浸染了一樣。
過了兩天,林芝過來吃面,照舊點了一份雪落松。老闆不在,在他記憶以來,老闆一直在店裡轉來轉去,林芝倒習慣了這個牆一樣的男人在店裡晃來晃去,一時間到覺得店裡空蕩蕩,又冷清清。老闆娘端來的面,她穿著一身純白色齊膝的A字裙。白色的裙子跟她宛若天合,腰間的大紅色的細帶收的很緊,跟她血一般紅艷的嘴唇上下照應。紅帶系得那麼緊,林芝都擔心那腰肢能不能承受的住她的上體,感覺花枝亂顫一般。
林芝無心吃飯,對著筷子發獃。老闆不在,他倒不好意思往裡面多瞧了。夾起一顆豬皮,他端詳了半天。倏忽間,晴天轟雷在他腦里劈開。他瞪大了眼睛,靠近了筷子:那通透的皮上有一條綠色的線!林芝放佛看到那隻貓頭在朝自己擠眉弄眼,他懷疑自己那天吐出的到底是蟑螂還是小兔!
第二天,也就是九月底,這條街以軍區衛生的名義進行清理。
輔路延伸的攤子都收了起來,街道終於露出了全貌:同路心一樣的油黑髮亮。不少店也歇業了,有餐館也有住宿的,也包括那家麵館。旮旯里牆上還掛著「兵館」的字樣。桂花的香味混合著水溝里的油污氣味在街上遊盪。這條街還是這條街。
林芝再也沒有見過那個老闆娘,還有那個老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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