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尚！你忒薄情而忘舊也——評姜子牙（三）

在姜子牙的生命中，有一段重要的小插曲不得不提。

第三十七回《姜子牙一上昆崙山》：

元始曰：「你今上山正好。命南極仙翁取『封神榜』與你。可往岐山造一封神台。台上張掛『封神榜』，把你的一生事俱完畢了。」

子牙跪而告曰：「今有張桂芳，以左道傍門之術，征伐西岐。弟子道理微末，不能治伏。望老爺大發慈悲，提拔弟子。」

元始曰：「你為人間宰相，受享國祿，稱為『相父』。凡間之事，我貧道怎管得你的盡。西岐乃有德之人坐守，何怕左道傍門。事到危急之處，自有高人相輔。此事不必問我，你去罷。」子牙不敢再問，只得出宮。才出宮門首，有白鶴童兒曰：「師叔，老爺請你。」子牙聽得，急忙回至八卦台下跪了。元始曰：「此一去，但凡有叫你的，不可應他。若是應他，有三十六路征伐你。東海還有一人等你，務要小心。你去罷。」子牙出宮，有南極仙翁送子牙。子牙曰：「師兄，我上山參謁老師，懇求指點，以退張桂芳，老爺不肯慈悲，奈何，奈何！」南極仙翁曰：「上天數定，終不能移。只是有人叫你，切不可應他，著實要緊！我不得遠送你了。」

（姜子牙終於接手封神榜，成為天命的代表性人物，這是一個道人的巨大榮耀）

姜子牙為張桂芳的事上昆崙山搬救兵，極盡恭敬，沒想到師父元始天尊一口回絕，讓他自己想辦法。更令人詫異的是，他剛出宮，師父又把他叫進去了，專門囑託了他兩件事，且都模稜兩可，讓人摸不著頭腦。第一件事，有人叫你不要應他，否則將有非常嚴重的後果（三十六路討伐）；第二件事，東海有一個人跟你有緣，你得去見一見，但有一定的風險，務必小心。

（元始天尊專門囑託姜子牙：下山時有人叫你千萬別應）

姜子牙在玉虛宮修道四十年，對師父的風格是非常了解的——元始天尊一向言簡意賅，直擊要害，從來沒有一句廢話。這兩件事在他出了宮門後又被師父叫進去專程囑託的，肯定非常重要，而且第一件事還牽扯到軍國大事，自然更是要嚴格聽從元始天尊的囑託才是。

取了封神榜後，師兄南極仙翁專門就第一個問題再次囑託姜子牙——有人叫你，千萬不可應他！

一件事，師父專門囑託，師兄專門囑託，而且還牽扯到軍國重務，如此嚴密地布防，應該萬無一失了吧？

更何況，一直以來，姜子牙對師父元始天尊都極為恭謹，對師父的囑咐從來都不打折扣地執行。對師兄南極仙翁，子牙也非常恭敬，幾乎從不違拗，可謂言聽計從。

但世間的事就是這麼奇怪，你越是怕什麼事情發生什麼事情就真會發生——姜子牙還是中招了，即便是在師父和師兄的一再提醒下也沒能逃過。

事情的經過則非常簡單：

子牙捧定「封神榜」，往前行至麒麟崖，才駕土遁，腦後有人叫：「姜子牙！」子牙曰：「當真有人叫。不可應他。」後面又叫：「子牙公！」也不應。又叫：「姜丞相！」也不應。連聲叫三五次，見子牙不應，那人大叫曰：「姜尚！你忒薄情而忘舊也！你今就做丞相，位極人臣，獨不思在玉虛宮與你學道四十年，今日連呼你數次，應也不應！」子牙聽得如此言語，只得回頭看時，見一道人。怎見得，有詩為證：

頭上青巾一字飄，迎風大袖襯輕綃。麻鞋足下生雲霧，寶劍光華透九霄。葫蘆裡面長生術，胸內玄機隱六韜。跨虎登山隨地走，三山五嶽任逍遙。

話說子牙一看，原來是師弟申公豹。子牙曰：「兄弟，吾不知是你叫我。我只因師尊吩咐，但有人叫我，切不可應他。我故此不曾答應。得罪了！」

因為有師父和師兄的「預警」，姜子牙第一次聽見有人叫自己「姜子牙」的時候，不禁佩服師父師兄的神機妙算，沒有回應；第二次聽見有人叫自己「子牙公」的時候，也沒有回應；第三次聽見有人叫自己「姜丞相」的時候，也沒有回應。

為什麼他沒有回應？

因為不管是姜子牙、子牙公還是姜丞相，對他的心都構不成「威脅」，他早就看破了紅塵，放下了世間的功名之念，再多的尊稱也比不上師父、師兄的囑託重要。

（麒麟崖下，申公豹多次試探，終於還是找出了姜子牙的「死穴」——情義）

但申公豹這一關豈是那麼容易過的？作為封神故事裡眾仙人的「試金石」，他一貫善於找到別人的修行漏洞。申公豹反覆試錯，最終還找到了姜子牙的「死穴」——情義。

是的，他可以放棄宰相之尊，可以放棄子孫滿堂，可以放棄家財萬貫，卻不能被別人稱作「薄情而忘舊」，因為他是一個非常重視情義的人。

於是，情義之心一起來，腦子裡緊繃的那根弦就鬆了——原來是自己的師弟申公豹呀！結果，不知不覺中還是回頭應了他。在這一刻，師父和師兄的囑託不見了，伐紂之路上憑空多了三十六路勁敵。

為了情義，竟然忘記了自己的歷史使命！這跟殷洪為了父子天倫而忘了自己的歷史使命本質上有什麼差別呢？

換個角度想，如果是廣成子、拘留孫或太乙真人中的任何一位，還會出現這種情況嗎？由此可見姜子牙的根基，元始天尊和南極仙翁正是看到了他的這一缺陷，才不斷提醒他，但他還是沒能闖過這一關，進而感召到了極為嚴重的惡果。

有人會問，情義難道不是一種美德嗎？姜子牙有這種美德為什麼反而是一種根基淺薄的表現呢？

因為了道成仙、證位無極必須五蘊皆空，離一切相，連情義這種美德也要果斷棄絕（但也並不是讓人無情無義，別理解錯了——作者注）。很顯然，姜子牙無法達到這一點，他的覺性之城仍有死角。而要打掃這個死角，最好還是到人群中去。

這也是姜子牙必須在人間繼續修鍊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