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然銷魂集

「師兄,有時我會想,離別,也不見得全是壞事。」

師妹別過頭,向著山路兩旁剛開的芙蓉花望去,我的視線也不由自主地移過去,恰好看到一滴雨打在青石岩上,濺出一片水花。

今年秋天第一場雨就要來了。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我裝作很自然的樣子低下頭,擦了擦臉上的雨水。

師妹卻回過身,像是躲著什麼,離我又近了些,肩膀似有若無地碰了碰我,竟笑出了聲。

「有離別,才證明我們遇到過啊。」

送人下山,我送了十年,卻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講法,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接話,這幾日醞釀了許久送別的話,也都一下子堵在了嘴邊出不來。

師妹嘆了口氣,看著我,瞳孔微微收縮,用很輕的語氣繼續說。

「我一點也沒有不喜歡你,師兄。這輩子遇見過你,知足了。


師父三十歲那年,下山又上山,帶回一個三歲孩子,就是我。

二十年里,他教我喊他師父,卻不教我武功。我的身份,算是師門中備茶煮飯、奔走採買的雜役。

二十年里,陸陸續續,師父又收了一些弟子,有男有女。雖然我並不與他們一起晨讀暮武,他們卻都依師父吩咐,喊我師兄。

開始時我堅決不受,我一個打掃採買的雜役,怎麼就成了他們的師兄了呢?後來也就慢慢習慣了,一個稱呼而已,無非是對我的一點安慰罷了。

師父收徒,有個怪癖,每個徒弟在山中待不能超過一年,一年期滿,無論學成多少,都要下山入世,也不再被允許回到山中。

作為名義上的師兄,自然便承擔了送師弟師妹下山的任務。

私下裡,我覺得師父是個沒有感情的人。這些師弟師妹,再怎麼說與他也朝夕相處過一年,下山出師這種大事,就算不學別的門派送寶劍、送玉佩、請畫師作像,至少也應該親自出面,說幾句「江湖險惡,汝等好自為之」之類場面話。

眼下江湖不太平,此間一別,也許就是最後一面。

山腳下住著個留著一字胡的大叔,定期給山裡送些自己種的菜,與我十分相熟。巧的是,每年我沿著山路,送期滿的師弟師妹出師,他定會準時出現山腳路口。

「又送走一個。」每次都這樣自言自語。

我只負責送舊人,接新徒弟上山是師父親力親為,所以我猜想,是不是每年來新人的時候,大叔也都會這樣巧合地出現在山腳,對著師父意味深長地一笑:「又接來一個。」

去年秋日,師父出了趟遠門,芙蓉花開的時候,領了個高高瘦瘦的十六歲姑娘回來,我去幫忙搬行李,姑娘沖我眨眼笑了笑,羞澀地喊了我一聲「師兄」。

我突然從她的眼睛裡看到了後山的泉水,泛著光,很是好看。

「這是京城趙家的四小姐,她叔父是我故人,托我照顧一年,學些武藝傍身。」

師父收徒,就是這樣沒原則,趙家的姑娘,錢家的少爺,江湖朋友的私生子,我的師弟師妹們,算下來都跟師父沾親帶故。

從我十三歲起,每年師父都會帶一兩個徒弟進山,而且我發現,他們的年紀永遠都比我小。

我十三歲時,第一個師弟,才十歲,被師父連哄帶騙站了半年樁受不了了,哭鬧著被他爹娘接走了。

後來我年紀也大了些,新來的師弟師妹也終於可以有模有樣的學招式了,往往就是白天他們習武我準備餐食,晚上趁著師父休息,結伴溜去後山玩耍,只可惜師父的破規矩,剛玩的熟絡,就要送他們下山別離。

但是習以為常,我也從未感覺難過或不舍。

每年固定有幾天,師父會一人飲酒醉,每次喝醉都跟我反覆念叨,若是執著於失去的東西,那會連得到的也一併失去。

趙師妹自從初秋上山後,每日卯時起床,跟著師父打打拳、伸伸腿,亥時之前必定入睡,跟我的交集,也僅僅是每日三餐的點頭微笑,算是證明我尚未練就隱形的功力。

認識趙家師妹兩個月後,山裡下了去年第一場雪,算是入了冬。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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