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聽萬壑松
近代與琴淵源深厚的佛門中人,應該首推夏蓮居老居士。他與管平湖先生、猿嘯青蘿的佳話也不必贅述了。這次絕響中收錄了夏老的《風入松》等幾首琴曲,聽罷獲益良多。
夏老的這幾首錄音,初聽怕是不容易入耳的。老實說,節奏不穩、音不準、缺乏吟猱,應該是很多人的第一觀感,他的琴音在當今很多彈琴人考量的標準下,似乎全不足取。但我說的得利益處,不在技法。是什麼,且賣個關子。
夏老彈琴,乍聽信手而彈,全無章法,但這僅是形的層面,若論質地那是真好。夏老的琴音,極凝聚,極安定,且有一股韌勁在,直如雪壓松梢。前面說了信手而彈,那是什麼,如同呼吸,如同說話,如同念佛,那是不假思索的,不摻雜機巧的。就好像沒有人和朋友是用播音腔日常聊天的,那麼彈琴亦如是啊,何必一到彈琴就繃緊神經,唯恐哪一個吟猱不細緻,哪一個音準不到位,破壞了琴曲的完美。只要有這一份對所謂完美的執著在,一顆心終究懸而不定,不但琴音難臻妙境,對身心更是一種耗散,若是夾雜憋氣僵直的毛病,其害尤甚。
所以非不能也,實不為也。對一個掩關習凈的大德而言,那些精細的技巧於他而言恐怕有如雞蟲蟻斗一般。心地澄澈即可,又何必再故作姿態,一味賣弄。
這裡不妨再談談另一位大德,根如大師。根如大師僅有一首《平沙落雁》收錄其中,但亦足以作為佐證。通篇聽去只有一種節奏,最後一句還明顯取音不準。可再想想呢,他彈琴分明是老僧念佛的聲口啊,老老實實,無一處虛過。這樣的彈法初聽平淡無奇且笨拙,但一以貫之,綿綿汨汨,好似永無止歇,一曲奏罷自然威儀具足。
談論這兩位的琴,無非是想說可以藉此感受到一些超脫於技巧的東西。常人彈琴大多難以克服一種表演的心態,給別人看或是給自己看皆在此類,因此才追求機巧,樂此不疲。其實彈錯了又如何呢,前面說的根如大師最後一句取音完全不準,那又有什麼要緊,下指到這裡就是這裡,也是此時此心此境,眾緣所感的一個印證。可以說是一種坦蕩,一片真誠。唯有這樣,才不失自然,能與道合。所以說彈琴,要有一種滿不在乎的胸懷在,前賢再好,死學何用,畢竟不是我呵。此前所說許多彈琴人格局太小,即是此意。
曾與鵬源兄論聽琴聽個什麼,這裡不妨寫出:
初聽旋律,其後聽氣息,此後囫圇聽去,感受一團氣象而已,再後聽其心地,後來連琴也不想聽了,聽風聽雨亦足以暢懷。
此篇似乎過於玄虛,但這是要緊處,已容不得一點妥協矯飾了,一笑。功夫不妨從細處做起,但根本義理明了,才能勇猛精進,不至且行且疑,了不得出。
諸君以為然否?
伯牙學琴於成連先生,三年不成。至於精神寂寞,情之專一,尚未能也。成連雲,「吾師方子春,今在東海中,能移人情。」乃與伯牙俱往,至蓬萊山,留宿伯牙曰,「子居習之,吾將迎師」。刺船而去,句時不返。伯牙近望無人,但聞海水洞滑崩澌之聲。山林寂寞,群鳥悲號。愴然而嘆曰,「先生將移我情!」乃援琴而歌,曲終,成連回,刺船迎之而還,伯牙遂為天下妙手矣。
二零一七年九月十九日
大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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