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路：翟某欣的苦

高端商務伴遊，是一個來錢很快，又不大能拿得上檯面的職業。

只要你漂亮，性感，願意出賣身體，錢就嘩嘩來了。

短短几年內，北京戶口、豪宅、名車，這些都到了一個剛畢業不久的小碩士名下，你有什麼實錘來證明你的收入？

碩士生在北京遍地走。隨便一條街上撂塊磚，就能砸倒一大片。有個人大畢業的女碩士跟我說，每天早上從南六環天宮院坐地鐵，到朝陽上班，一個半小時。

「覺得苦嗎？」我問。

「也還好，就是有次擠地鐵，鞋被人踩掉，感覺還是蠻辛苦的。」

人人都苦。但只要能說出來的苦，都不算太苦。受了什麼委屈，哭一場，有人安慰你，同情你，你的辛苦不是你的錯，你憑本事吃飯，憑辛苦掙錢，雖然不多，但體面。你吃的是硬飯。

最苦的苦，是說不出口的苦。為什麼說不出口？你說出口，不會有人同情你，反而會笑話你：你活該！你是交易啊。沒人逼迫你，你自己選擇的。你本可以靠辛苦憑本事吃飯，你不屑，你看不起憑本事吃飯的人。你在見不得人的場合，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情，受了見不得人的凌辱，有苦跟誰說去？

美與丑，善與惡，在每個人身上都是共存的。在晚宴上穿著西裝革履搖起紅酒杯的老男人們，看起來很體面，他們也有不體面的時候。如同扛著建材幹活的農民工一樣，他們也有作為動物的慾望需要發泄。他們的社會地位和影響力阻止他們不方便像農民工兄弟那樣摸著黑往洗頭房裡鑽，去夜總會又怕嚴打，於是就有了外圍女，高端商務伴遊。

如果一個人不能把瑕疵暴露在陽光下，只能遮著掩著，瑕疵就會演變成醜惡。如果不能從根本上凈化身心，外在越光鮮，越體面，內心藏著的醜惡不堪就越多。就好比家裡的垃圾從來不外倒，都藏在沙發底下，柜子後面。那些地方就會比垃圾堆還要骯髒百倍。

而外圍女，高端商務伴遊，就相當於躲在堆滿污垢的沙發縫裡。誰能看到一個體面人的不體面，她就不得不盡情地消化吸收那些污垢。

有時候，不跟一個男人談戀愛，你不知道他有多渣，他外表看上去可能很紳士，很體貼。有時候，不跟一個女人談戀愛，你不知道她有多婊，她外表看上去可能很知性，很可愛。

但是要相信，沒有任何一個人，是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的渣和婊。至少最初都不會。沒有誰生下來就渣，就婊。也沒有誰第一次談戀愛就這樣。

很多人看到他光鮮的一面，你看到他醜惡的一面，為什麼？因為你對他有所求，你從他那裡得到了別人得不到的東西，你就得為此付出代價。

那些「成功商務人士」的所有不體面，都需要發泄。但他們可以發泄的渠道少之又少。他們公開場合講句話都要注意影響。當你在光天化日下接觸他，跟他打交道，他展現出的全是魅力和品質。而壓抑覆藏的不堪，只有在外人看不見的時候，在特定的人身上，才會最大限度地發泄出來。

如果誰通過這條路去接近他們，看到的只可能是醜陋。所謂高端商務伴遊，實質上，就是一個接受體面人暴露不體面的職業，作為他們發洩慾望的一個工具，一個玩偶，一個傀儡而存在。同樣是性工作者，小姐還是有人同情的，她們很多是弱勢群體，是為了有口飯吃，有錢看病，是迫不得已，是受了生活的逼迫、老鄉的坑騙，身不由己地捲入其中。但外圍女是為了暴富。一個名校的碩士，還愁找不到工作嗎？但那太辛苦，支撐不起奢靡無度的開銷，紙醉金迷的荒淫。

要支撐這些，還想找到真感情，你有什麼實錘？那些「成功商務人士」，把自己割裂成兩半，一半有靈魂，一半沒靈魂，有靈魂的一半出現在聚光燈下的慈善晚宴上舉起失學兒童的照片，沒靈魂的一半出現在奢華遊艇里摟著性感的商務伴遊。

從商務伴遊們發的朋友圈看，她們的生活很風光，充滿了情調和滋味：阿爾卑斯山的雪，夏威夷的海，迪拜的高樓，拉斯維加斯的賭場…… 她們是身經百戰見得多了，然而她們怎麼可能見到一絲一毫的溫情？雖然照片上展綻開的是笑容，是陽光和沙灘，但在照片拍不到的地方，人們想像不出她們受到怎樣的凌辱、玩弄和鄙棄。儘管受到鄙棄和踐踏，還是要去逢迎。不然，你憑什麼開豪車住豪宅？

硬飯不好吃。老老實實在辦公室寫ppt，整理會議紀要，憋項目方案，到了節日才敢出去大餐一頓，說是大餐，也不敢吃太貴，還背負著房貸壓力，這才是正正常常平平凡凡的生活。每個人都可以選擇這樣的生活。但有人看不上。

那麼，你只能成為別人最不堪的一面的發泄地。輕易暴富的渠道是有的，除了寫在《刑法》里，就寫在恥辱柱上，你需要為它付出的代價是：摧毀一切對美好的想像，讓真情在你的世界裡蕩然無存。

這樣賺錢，是賺別人摔在臉上的錢。有些人要靠把錢摔在別人臉上來慰藉靈魂的空洞和生活的虛無，有些人要靠把臉迎到別人摔來的錢上來填補真情的貧瘠和虛榮的黑洞。於是，人格受到踐踏，肉體受到凌辱，就成了暴富的代價。

她們外在越光鮮，心裡越苦。而這種苦，又越不能說。

想說又說不出的苦，不能不找尋發泄的渠道。作惡就成了手段。

正常人很難想像，一個人怎麼可以那麼作惡？別人有哪裡對不起她，她要那麼狠，要趕盡殺絕？

惡不僅是惡。惡還是受過的苦的發泄口。她通過作惡去訴自己的苦。因為得不到同情，就去恨別人。因為自己受到摧殘，就要去摧殘別人，因為自己受到踐踏，就去踐踏別人。這種人是多麼可悲。一個人選擇了錯誤的路，越走越遠，還要把別人也拉下水。

有句話叫，「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有情郎真的難得嗎？街頭大冬天賣煎餅果子的小夫妻，早上四點半就爬起來出攤，一身濺得滿是油污，女的出了汗，男的趁攤煎餅的間隙騰出手拿起毛巾往她額頭上抹一把，難道不也有情有義嗎？

但如果一個人輕而易舉能得到無價寶，有情郎就真的難得了。如果不是變賣靈魂，無價寶憑什麼這麼容易落到你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