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問題沒有解決方案

最近榆林產婦跳樓這件事，引發了許多女性對婚育的恐懼。一部分人甚至開始討論要不要找個代孕的問題。許多男性在話題下表示強烈反對，而許多女性則在爭執代孕的合理性。

一個靠著自己努力創業賺了不少錢的男性，被一個漂亮、出身知識分子家庭、學歷還不低的毒妻騙走幾千萬導致自殺。我相信有不少男性會在心裡這麼對自己說：「如果是我的話，是不是也會被騙？」「有的漂亮女的太可怕了，我應該怎樣做才能防止被女的坑錢？」

找對象、彩禮、房車、婚禮、生孩子、養孩子，凡是涉及這些詞的問題下，總會有許多血淚故事，也總會上演sibi大戰。

讓我想起老一輩人的兩個故事：

有一對非常傳統的夫妻。

女的年輕時長得很漂亮，男的是村裡小學管雜物的員工。女的溫柔善良又能幹，除了生養六個孩子以外，還照顧公婆起居，家裡所有活都是她的。過去家裡窮吃不好，一個饅頭就只給孩子吃，她不吃。然而公婆經常抱怨她這個不夠好那個沒做到，一批評，老公就馬上對她又打又罵。他還經常不允許老婆吃正常的飯菜，只能吃剩飯和鹹菜。農村衛生條件差，剩飯致癌，在四五十歲時，女的就得了胃癌，而她家族裡並沒癌症史。就在她患癌的情況下，自己也會做飯的老公還是認為洗衣做飯都是她的事，一直到她眼睛看不見，才換成大女兒做飯。恩，一直到女的臨終，男的也從沒給她做過一次飯，沒照顧過她的生活起居。

後來男的老了，他小兒子找了對象，老頭不許兒媳上桌吃飯。又因為生了女孩，老頭偷偷把孫女抱走想扔掉，還好被小兒子看見，大吵一架，鬧著要斷絕父子關係，才阻止了他。但每當小兒子帶著老婆和女兒來的時候，他一句話都不跟兒媳和孫女說，小兒子兒媳不在的時候，就打罵孫女，給孫子五十塊壓歲錢的同時卻只在別人說「沒給孫女啊」的時候給兩毛錢。孫女長大考上名校，他說：「女的上啥學？花啥錢？！」。卻多年來每隔一段時間就打電話管兒子要錢，有的給自己，有的給孫子。

小女兒第一胎也生了女孩，女孩長大學習又好又漂亮，但他卻跟別人說：「還好第二胎是男的，要不是離得遠，我肯定也不可能讓她留下(這個女兒)。」小女兒溫柔孝順，但提起此事總有些失落。她很少回來看父親。

大兒子有兩個兒子，所以老頭經常在大兒子家住，但卻總抱怨大兒媳婦什麼都做不好，兒媳也不甘示弱，倆人經常吵架，於是他不得不經常一個人回去，自己做飯。倆人唯獨在一件事上有共同語言：孫子找了女朋友，他倆一起抱怨：「長得那麼低(身高162)，又不好看，還敢要兩萬彩禮？」「我最多給五千，要我說兩毛都不想給她！」

老頭生病時，大兒子一家是最有錢的，他們借口父親生病從自己弟弟那裡要錢，最終卻一分都沒花在老頭身上。小兒子趕到父親身邊，照顧得無微不至，毫不吝嗇花錢，但他從來很少帶著老婆孩子一起來看父親，即便來了也氣氛尷尬，沒有飯吃。

這個男的是我爺爺。

我姥姥姥爺也是一對非常傳統的夫妻。

姥姥個子只有150左右，字都不認識幾個，在農村又干農活又做家務，一個人把四個孩子帶大。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只有過年才有雞蛋、花生米可吃，還只給孩子吃。但同是饅頭，她會做出各種花；同是面片，她會切成不同的尺寸和形狀。每當聽到「買了二尺紅頭繩，給我喜兒紮起來」，我就會想到：就算只有一根紅繩，姥姥也會把頭髮編出各種不同花樣。

從小，姥姥就手把手地向孫輩的女孩們傳授做飯的手藝，邊教邊說：「回頭長大了，大家都誇這樣的女子心靈手巧，誰能娶到真是好福氣。」女孩在廚房裡共同做飯和交流感情，男孩則會被她打發去把一部分食物送給離得遠些的親戚朋友。她覺得做飯就是女人的本分，廚房是女人的天下；但同時，她並不認為男的就該什麼也不做，隨便支使女的為他們服務。

姥爺年輕時當兵，常年跟著部隊到處跑，一年到頭都不在家，但總會往家裡寄錢，每當看到什麼吃穿上的好東西，譬如一雙紅襪子、一個圍巾，都會給老婆孩子寄回來。姥爺是個威嚴的傳統大家長，從來都覺得帶孩子、做飯、做家務等不是男人乾的事。小時候我們這些小孩只要一哭，他就板起臉，大聲呵斥道：「不許哭！煩死了！」。要是我們站姿不端正，他就會用拳頭猛地一下砸過來，緊跟著就是一串罵人的話。聽媽媽說，她和兄弟姐妹小時候，姥爺對他們可比對我們嚴厲多了。

姥姥總是在大家開吃好久以後，還要在廚房忙活，這時姥爺就會催她趕快一起來吃，還會提醒她少吃雞蛋(那時人們以為雞蛋膽固醇多，會對做過膽結石手術的人不好)。要是哪天姥姥出門了，換成別人做飯或者從外面買，他就會一個勁地跟舅舅、媽媽說：「不想吃，除了你媽，誰做的飯味道都不對。」如果小孩們沒有好好吃飯，姥爺就會說姥姥為準備一頓飯，光買菜就要在太陽下曬好久，或是在大冬天起得很早，提了那麼多菜回來，還要再忙活好久，責備孩子們不懂珍惜。

我很少見到姥姥姥爺吵架。姥姥總是口頭責備姥爺抽煙太嗆人，把「臭老頭」掛在嘴上，但她卻又對姥爺喜歡什麼煙了如指掌，總會把他需要的那款買給他。姥爺則會對著媽媽買給姥姥的衣服指指點點：「你媽不喜歡太艷的，這個她肯定不穿...她喜歡純色的...紫色比綠的好看...你媽腳總是腫，這鞋穿上不舒服吧？...這鞋冬天不暖和。」

他們沒文化、沒錢，許多生活習慣和觀念在發達地區的人看來都是素質不高、缺乏見識的。但這樣一對夫妻，卻在生活的各種麻煩中總是懷著一份美好的期許，互相扶持、互相尊重，擁有幸福的愛情。

從我記事起，姥爺對兒孫都是一樣疼愛，並按照傳統觀念，要求孩子們大的要照顧小的，小的要敬重大的。

他一直希望我們不論男女都能當兵，他的想法是「保家衛國最光榮」，希望我們能繼承他的事業。他常說：「女娃娃穿一身軍裝，美得很！」，從沒說過「女孩子一定是沒力氣的，所以禁止你干這個」 ，或是「女的什麼也不用做，等著男的養自己就好了」，或是「女孩找對象就看對方有沒有錢，給的彩禮不多就不行」。長大後，我說我想當科學家，姥爺說科學家也一樣為人民服務，為共產主義理想而奮鬥，所以他打心眼裡感到自豪。

歸根結底，作為一個傳統的大家長，他的心愿就是家人都能繼承老一輩的光榮傳統，為人民服務，卻從不因此把自己作為長輩的權威凌駕於任何人的幸福之上。

不論是家庭還是事業，姥爺考慮的從來都是超越眼下的單純利己範圍的一份更大、更長遠的幸福。

從使用知乎開始，我就一直在宣傳各種「反傳統」的觀念：

我希望大家都尊重同性戀，不在乎男孩是不是愛穿裙子愛化妝，不阻止女孩當工程師、科學家，不阻止男生熱愛文科，或是找個比自己賺的多的老婆，希望人們不對丁克家庭或獨身主義說三道四。我還希望女生結婚別管男方索要彩禮和房車，別光奔著有錢找對象，珍惜一份感情，一起努力工作、買房；希望男生別光奔著最漂亮的，要看重精神交流，也不必害怕學歷比自己高的女性。

然而看到知乎上各種婚戀話題下的敵意、蠻橫與恐懼，卻總會覺得我這種人才是最「傳統」的。

有人說「不到生孩子，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嫁的是人還是狗」，也有人說「漂亮女人最會騙人，女人真可怕」，我覺得說這話的人對婚姻根本沒有正確的認識，對自己和伴侶的人生都是不負責的。

我是一個女權主義者，但我從沒希望過男的一定要去做家庭主夫，女的都去裸上身出門，也從沒希望過大家都不要結婚。我希望人們不必按任何一套給定的模式去生活。最關鍵的難道不是愛與善意么？正是因為人與人之間有愛，才會總是基於人格上的互相尊重去選擇伴侶，才會默認人與人相處應該努力去理解和包容，有了矛盾共同理性地探討解決方法，應該共同努力讓生活更美好，共同面對困難、分擔彼此的痛苦，而不是看臉看財，輕率地去做決定。這樣也就能很大程度上避免依賴「擇偶策略」卻被套路騙的可能。

小到一對情侶的相處，大到整個社會的種種嚴重問題，社會話題下，從沒有容易的事。不滿於現狀，就該懷著一個更好的期望，共同努力一點點解決問題，而不是一邊抱怨一邊互相責罵。人們對於建設文明社會的期許，本應如此。

若是反之，大家都歸於零，大家都完蛋，也確實是一個穩態。沒人希望如此，但很多人卻都把希望寄託於他人而非自己的努力。

越是去過各種不同的地方，見過各種不同背景和觀念的人，我越覺得：

對財富、美貌、學歷、戶口等外在條件的追求，與獲得幸福的感情所需的那份美好而沉重的堅持相比，真是容易得可笑。

愛情不易，生活不易，可有的人註定得到幸福。

而那些什麼都想得到，卻從不想尊重、包容和理解他人的人，那些算來算去、防備這個防備那個，卻從不期待付出真情的人，就別自欺欺人地說自己在尋求一份愛情了。也別費力爭吵了，再吵下去，你們的問題也永遠不會有解決方案，因為你們不配擁有幸福。

題圖來源：http://swamiindology.blogspot.com/2016/02/who-will-shut-door-husband-and-wife.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