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燒赤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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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又做噩夢了。

周瑜睜開眼時正是深夜。

月光透過帳篷打在案上，地上，床前，皎潔細膩。

他盯著那團潔白一時出神，背後衣衫盡濕，帳外冷風吹旗獵獵作響。

記不清第幾次了，孫策的身影總是深夜按時造訪夢中。

夢中他是少年模樣，一身錦衣，面容模糊，只胸口插著一箭，鮮血汨汨直流。

周瑜攥緊手心，心中暗道：伯符，公瑾必為你報仇！

「報！將軍」，士兵掀開帳簾，抱拳入，屈膝道：「水軍主帥稱已準備周全，請將軍指示！」

周公瑾望著柱上結繩，8個結，8年了，距離伯符遇刺已經 8 年了，是時候做個了斷。

他起身披甲，取下寶劍，轉身道：「告訴黃蓋，按原計行事」。

說罷，滿臉堅毅決絕，流星踏步而出。

〔2〕

公元208年，十二月末，狂風鼓瑟，江邊蕭索。

風，到處是風！火，到處是火！水，到處是水！

一艘艘燃燒的戰船如同血色的花朵四處綻放，綻放在一望無際的江面之上。

江水是點燃了的煙波浩淼，夜空是照亮了蒼茫深沉，赤壁是壁立千仞的映紅崖岸。

此時此刻，暮色與火光，烈焰與驚濤，紅與黑，明與暗，共同譜成一支氣勢磅礴的樂曲。

這個場景久久回蕩在建安十三年冬夜，永遠凝固在史書中，停留在千百年來無數人的想像中。

他就這樣佇立在戰船甲板上，彷彿一隻浴火涅槃鳳凰，嚴肅而矜持。江心震天的喊聲、殺聲，江岸澎湃的風聲、水聲，烽火連天不休。

直到第二天夜晚，當所有聲音都模糊了，喑啞了，消弭了，他返岸上，仍靜靜站立著，表情沒有絲毫波動。

似過了百年之久，他身形一動，神色一暗，手中的劍連同劍鞘插入江邊濕潤的泥土中。

〔3〕

憶起多年前，他與伯符二人，也是在如此時般有風的夜晚，並肩立於江畔，指點江山，揮斥方遒。

風中，一個藍袍獵獵掣動，一個白衫衣袂飄飄。伯符的青銅劍映著月亮的光芒，他的琴聲合著江水的呼嘯。

兩人爽朗的笑聲，久久回蕩在蒼穹下，那時他們二人雄姿英發、激情飛揚、風華正茂， 青春年少，伯符持劍他弄琴，再歡喜不過再完滿不過。

而如今，伯符的劍他握著，他的琴已落滿灰塵。

他這個生長於江南的年輕公子，若不是時逢亂世，局勢所迫，本應該是春水般溫婉，煙雨般迷離，杏花般明秀，東風般俊朗。

他會是帶著淡淡的笑容，長身玉立，吹笛弄月，素手撫箏，緩緩隱居於歷史的幕後，恰似一塊晶瑩無瑕的白璧，一如自己的名字，懷瑾握瑜。

他低頭苦笑，「伯符，若我此時到九泉下與你相逢，你可還認得如今的周郎？」

〔4〕

黃蓋與眾士兵凱旋歸來，移步周瑜身旁，臉上帶著勝利者的驕傲，「周將軍，主公已設慶功宴，你我今晚要大醉一場才是！」

周瑜直起身，擺了擺手道：「爾等先行，本將稍後至」

逐鹿中原，是勝是敗，是輸是贏，是生是死，多的是人關心。如仲謀，如黃蓋，如劉備，如孔明。

而外號小霸王的藍衣少年，那個被曹孟德稱「猘兒，難與爭鋒」的孫伯符再也回不來。

死再多的人，贏再多的仗，流再多的血，他和伯符再也回不去鮮衣怒馬少年時，並轡馳騁在江南的土地上。

但仲謀是伯符胞弟，無論如何，他周公瑾無論如何也要守護好孫氏江山，以報「總角之情」，百年之後好跟伯符交待。

他負手眺望，江心尚有餘焰。這時，遠處江陵山上報時鐘聲響起。

建安十四年，天空揚起了公元209年的第一場雪。

飄然而至的雪花瞬間覆滅了余焰，地面上深深淺淺的戰爭痕迹也被掩蓋，檣櫓灰飛煙滅。

他回過神，緩緩抖落襟上雪，往軍營喧鬧處走去。

今晚，確實要大醉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