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學院(一)

「同學們,三鞠躬」。

被鞠躬的對象,閉著眼睛躺在前面的床上,皮膚白得可怕,儼然是一具屍體。

別誤會,這不是追悼會。這是我們這個專業的儀式。——我讀的是醫學院,每一次解剖完,學生們都要對解剖對象鞠躬,完成最後的送別儀式後,這些沒有了解剖價值的遺體會被學校運走,有的會進行火化,有的會被製作成標本拿回學校展示。這些遺體捐獻者用生命最後的財富,幫助我們汲取知識的養分,培育了我們的成長,所以所有的醫學生都有把這些遺體當做老師的共識。

記得第一次完成解剖,進行告別儀式的時候,我還十分誠懇的低著頭,虔誠的完成每一個細節。只是大學幾年,我們已經參與解剖不下幾十具屍體,對這樣的儀式,也早就習以為常。旁邊的小戴邊鞠躬邊對我擠眉弄眼的,

「你猜這個人咋死的」這是我們每一次解剖完的遊戲。

輸的一方要請贏的一方吃飯。

說到吃飯,第一次解剖完,我三天沒吃肉,因為只要一看到肉,眼前就回浮現屍體刨開時泛出的金色油脂,還有肥膩膩被泡得發白的身體組織。不過現在,我們都已經是老司機了,有的同學都能一遍上解剖課,一遍吃零食。

「哎?聽說學校準備把解剖課給暫停了!」 小戴神神秘秘的湊到跟前。

「啊?為什麼?」我問道。

「聽說是好久沒人捐獻遺體了,學校效益也不太好,拿不出錢請新的屍體,你沒發現這個學期的解剖課都少了很多啊」

我開始回想,的確這個學期的解剖課都少了不少,原來是因為這個原因。

「珍惜最後的時光嘍!」小戴哈哈大笑。

我也跟著微笑。小戴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在一個宿舍生活了三年。老醫學院里住宿條件實在一般,條件好一點的同學都搬出去住了,只有我們幾個家裡條件一般的還窩在宿舍。

上交完刀具,走出解剖樓,立刻就有風吹過來,一陣清新的植物草香,吹散了濃郁的福爾馬林味兒。

解剖樓前面不遠就是學校的花園,也不知道是哪個領導拍著屁股想出來把解剖樓和花園放得這麼近。這破樓的牆面磚都斑駁不堪,樓梯還是八十年代的石材,上面都是黑漆漆的斑點和印子,我們第一次來還以為是油脂或者血跡,一些窗戶只剩下暗紅色的木頭框架,孤零零吊在外面,風一吹就吱吱呀呀的響。學校里瘋傳解剖樓鬧鬼,據說還有不知道情況的新生半夜散步,就看到樓里竟然會有亮光,還有黑影,到後來傳得越來越玄乎,什麼披著白布的幽靈飄來飄去都被所謂的探險小隊傳出來了——看樣子學校真要倒閉了。

白天來這都慎得慌,別說晚上過來散步了。少了情侶的碾壓,讓花園裡的植物長得特別茂盛,爭奇鬥豔的。特別是和斑駁的教學樓在一起看,特別有垂垂老矣和生機勃勃交織在一起的感覺。

「唉真香,好像是桂花兒,待會兒弄點回去泡水喝」。旁邊小戴也聞到了味道,嘻嘻哈哈的說道。

「不怕陳叔弄死你」,我白了他一眼。

小戴嘿嘿的一笑,沒有說話。

陳叔是我們花園的園丁兼解剖樓的清潔員,當然他除了打掃衛生還要做許多雜事。陳叔不太說話,平時見到我們也只埋著頭幹活,孤僻得很。花園不大,經過的時候,陳叔正在給樹剪枝。他身材瘦小,穿的衣服都是布丁和泥土,頭髮稀稀拉拉的也沒修剪耷拉在頭上,不苟言笑的看著著實有點可怕。花園本來就慎得慌,加上一個脾氣古怪的老頭,半夜這裡根本人跡罕至,我們也趕緊加快了腳步。

「哎你慢點」,小戴氣喘吁吁的喊我。

「再不快點食堂可就沒菜了」

「哎,你不是不知道我打球摔跤了走不快,老子現在屁股還疼呢,媽的破學校,籃球場還是爛水泥地,褲子都劃爛了。」

「真麻煩,還男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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