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招棋學會1個圍棋概念】十二、愚型

公孫青陽/文

這幾日的弈國可不太平。

長河是華夏民族的生命之源——蜿蜒曲折的河道兩旁，滋養出無數璀璨文明。弈國便坐落在長河下游的北岸，得天獨厚的地理環境使其國庫豐碩倉廩殷實；國民多言寡沉靜卻聰穎智慧，尤擅圍棋。國君祈壽帝以下設神州、扶桑、新羅三大郡，各郡子民的圍棋造詣在伯仲之間。與其他文明「重八股」的民俗不同，弈國每年的科舉殿試單測棋力；多少布衣徹夜鑽研黑白之道，只為有朝一日金殿傳臚，光宗耀祖。縱是高高在上的祈壽聖君，當日也僅憑一手出神入化的「鎮神頭」之術在茫茫皇子中脫穎而出，並最終成功登基。多少年來，弈國上下終日浸淫方寸之間，竟不知有亞，無論歐美。雖因偏居一隅而鮮與其他文明互通有無，弈國君臣卻從無入世之心，反而怡然自得盡享安樂。

這一天，弈國迎來一位黑紗斗笠的不速之客；親手為其簽下通關文牒的封疆大吏沈相怎麼也不會料到，眼前這位其貌不揚的神秘過客，竟徹底擾亂了中原大地的天機道運，將整個弈國從此推進茫茫的未知迷霧。弈國悠久的光輝歷史，自此掀開全新篇章。

神州郡城京都是整個弈國的圍棋中心，這裡彙集了來自全國各地的棋壇好手。有「天下第一樓」之稱的棋鄉閣便坐落在京都北郊最為繁華之處——每逢皓月當空，全閣浮光躍金流雲溢彩；單是遠遠望去，便令多少江湖兒女心馳神往。江湖傳聞，閣中最底層的灰衣棋侍也常將不少自命不凡的青年才俊斬落馬下；而坐鎮頂樓的素袍弈客更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棋力甚至可與大內九品棋詔一較高低。

年關將至，來往京都的商賈腳夫絡繹不絕，棋鄉樓前自是熙熙攘攘。可這一天，一個爆炸性的新聞瞬間傳遍京都：一位不知來歷的蒙面少俠竟大鬧棋鄉樓，他一言不發地從閣底一路殺至閣頂，手下未有數合之敵。迫使棋鄉閣主俯首稱臣以後，這位神秘人物竟在閣樓最頂層席地而坐並立下擂台，自號「黃耳大師」並揚言要打遍弈國高手。誇張放肆的行徑一石激起千層浪，神州郡眾將群情激奮爭相挑戰，甚至連周遭別郡的數位高手也一併驚動;棋鄉樓也一時人聲鼎沸，成為新歲前最炙手可熱的坊間話題。

令所有人難以置信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其貌不揚的黃耳大師穩若泰山，數日間連挑三十位頂尖弈者於馬下，舉朝震驚。更令人難以接受的是，自告奮勇的挑戰者們絕非碌碌之輩，其間甚至不乏揮袖成風的九品高手。待再無挑戰者上門，索然無趣的黃耳大師離開棋鄉樓後又馬不停蹄地趕至京都另一處有「龍潭虎穴」之謂的狂虎軒並再次擺下擂台，視天下英雄如無物。祈壽帝聞之龍顏大怒，立時下旨遣三郡棋力最強的秘藏高手前去破敵，可眨眼間又有十餘個前輩高人敗下陣來。

這一日，有「扶桑第一高手」之稱的水河公子翩然而至，號稱「天下無敵」的黃耳大師，終於迎來迄今為止的最大挑戰。

兩位不世出的絕頂高手自在軒內鬥智斗勇，全京都的老小百姓也時刻關注著事態發展。忽聞狂虎軒門童高聲吆喝道：「號外號外！黃耳大師弈出『方九』超級愚型，水河公子形勢一片大好！」本就如坐針氈的棋評家公孫青陽聞之更是心癢難耐，終於咬緊牙關掏出不菲門票入軒觀棋，接下來的刺激場面卻令其頻頻直呼「不虛此行」。弈國有史以來最匪夷所思的別樣對抗，正在這裡緩緩上演。

這是公孫青陽步入狂虎軒所見的第一眼棋局，便瞬間被盤上的這「坨」愚型黑子驚得說不出話來。「不愧是絕世高手，連愚型都這麼別出心裁！」公孫青陽一邊趕緊落座觀棋，腦中一邊浮想聯翩起來。

對局室中，黃耳大師面色如常地落下△一子，渾不覺有任何不妥。相較外面一驚一乍的吃瓜群眾，親身對局的水河公子面色不曾稍改，似乎對此早見怪不怪。眼前這位「天外來客」自布局伊始便怪招連連，其匪夷所思的程度早已遠遠超出了弈國上下對圍棋的傳統認知。一陣恍惚中，黑棋前半盤弈出的種種「異著」走馬觀花般在水河公子眼前來回顯現，其腦海中卻不由浮現出這樣的念頭：這些不羈邊界的圍棋，會不會改變整個弈國的未來呢？

布局伊始，黃耳大師便不按常理出牌，在第一處局部紛爭中弈出新手。如上圖，白△位貼起時，黑A位長出恐怕是弈國棋士毫不猶豫的條件反射，這也正好契合「一朝出頭天地寬」的古老棋諺。本意以常見套路試探對手的水河公子卻不料遭至對手強硬反擊，棋局乍始就火花四濺；對陣雙方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本來平和的局部忽然陷入複雜鬥爭。

黑1尖頂後3位下檔是超級強硬的非常手段，黃耳大師對白4扳二子頭似乎毫不在意。以連續俗手暫時安定角部以後，黑5連根將白切斷，求戰意識空前強烈。白6退是正常分寸，黑7緊貼又是強硬的一手：與弈國的傳統認知不同，黃耳大師在局部搏殺中似乎對「二子頭」全無抵觸之心，反而頻頻賣出扳頭破綻。「真是山野莽夫，毫無章法可言！」水河公子對敵人毫不顧忌自身棋型的露骨進攻嗤之以鼻，卻也對怎樣化解這「野蠻」衝撞頗為頭疼。若稍有不慎被黑奪得局部先機，則對方之前的所有愚型，將反而全部變成力戰好手——這是多年浸淫本格流苦修的水河公子，絕對無法忍受的事情。

白1下立慎重，此著先手緩解了下方白二子的氣緊隱患。黑2必然，接下來白棋終於如願搶得扳二子頭的暢快手段。可一口濁氣尚未抒盡，黑6又赤裸裸地斷了上來：黃耳大師不顧自身各處氣緊，執意要在此局部用強。面對黑棋的步步緊逼，一直輕撫摺扇愜意自如的水河公子，神色終於開始嚴峻了起來。「這山村野人力量倒是不遜，遠沒有看上去那麼好對付啊」，一邊苦思對策的水河公子，一邊這樣想道。

白1跳方是本手，黑2卻又是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超級俗手。本局中的黃耳大師似乎與弈國的「二子頭要訣」較上了勁，執意要以數個緊氣二子頭以力破巧，企圖全殲白龍。至黑8退，雖然黑方各處棋子均氣緊如窒，但依仗局部的子力優勢，黑堪堪完成了對白孤棋的包圍封鎖，局部廝殺呈白熱化。

能白手起家將狂虎軒經營至京都一流，其幕後持舵者張掌柜自然長袖善舞。黃耳大師在頂層設擂的這段時間裡，他使軒內棋侍隨時跟進對局進度，並趁機在底層大廳掛起巨幕，以重金邀得數位九品棋詔為聞風而至的天下棋迷掛盤講解擂颱風雲，短短數日便賺得盆滿缽滿。見到本局中黃耳大師的數個緊氣二子頭，常年服侍聖駕的九品解說嘉賓雖然心中頗有不屑，也只是微微皺眉；台下來自天南海北的心直口快的市井小民們卻都炸開了鍋，七嘴八舌議論紛紛。「原來圍棋還可以這樣下！」「難道聖相三令五申的『二子頭必扳』和『愚型不可為』，其實並非棋道至理嗎？！」耳聞這些「大逆不道」的聒噪言語，坐於嘉賓席上的數位權臣也是面有慍色心中火起，幾欲出言喝止，卻不知為何又暫時隱忍了下來。

連挑扶桑郡七大世家方穩坐全郡頭把交椅的水河公子，自不是沽名釣譽的登徒浪子；形勢愈見緊迫，手下才愈顯真章。長考以後，白5凌空一靠正中黑二子命門；此著一出，立時引得樓下眾人歡呼雀躍。這真是充分展現弈國棋手風采的刀尖上跳舞的犀利之著！

將此著喻為「刀尖上跳舞」毫無誇張之意。由於A處尚欠一手，白對黑外圍三子的猛攻一旦稍有差池落下後手，左邊大龍便要立時橫死；而由於自身尚存各處缺陷，白想一鼓作氣生擒黑方棋筋，也並非看上去那般輕易。可水河公子似乎早已看透全部變化，手中摺扇再次愜意地輕搖起來，扇面所提「棋福」二字筆走龍蛇，所韻山河之氣磅礴欲溢。白棋在此局部設下瞞天過海之計，黑棋似乎已經在劫難逃。

黑1扳出是局部最強的反擊手段，白稍有不慎將前功盡棄。可早已算到此著的水河公子乾淨利落地2、4連壓，腦海中的完美預想圖漸漸在盤上成為現實。黑3、5雖穩穩吃住△兩子，卻不料白忽然轉而施展滾打包收的合圍戰術；白早在十數手前就已謀定的棄子戰術，終於在此刻圖窮匕見。

面對黑的扳出反擊，若白想畢其功於一役，則反會引火燒身。白1斷看似兇狠，但黑利用白包圍圈的各處斷點恰好可以逃出生天；至黑10，黑方棋筋一旦脫逃，白A、B、C位的各處毛病將無所遁形。如此白反而崩潰。

實戰黑棋連續提子，白則趁機收緊外圍。至白4，由於A、B見合，白左側大龍已無死活之憂，而外側滾包收穫也十分明顯，局部戰果豐碩無疑。眼見白棋得利，樓下觀戰眾人無不嬉笑歡顏，因本國棋詔數十連敗而處於輿論風口浪尖的權臣官宦，也終於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此時的頂樓雅座內，對外界反響一無所知的黃耳大師仍如機器般面無表情，黑5、7、9以最普通的的手法侵入白角，全然不覺自己已被對手的滾打包收戲耍出大團愚型。沉浸在計謀得逞喜悅中的水河公子見對手仍波瀾不驚，不由也漸漸收斂了輕浮之心——既能在棋鄉閣怒濤數十連勝，則必有過人之處；縱使一役佔先，也決不能在後半盤稍有鬆懈！

白1、3、5是苦心之著。雖然損失一子，白順勢收穫二路雙先扳的巨大官子的同時爭得寶貴先手，得以7位搶先開拆，白全局一片好調。由於黑方大量棋子集中在中腹愚型，白伺機在右邊建起可觀模樣。棋局似乎正朝著白棋順風順水的方向發展。

寥寥數著之後，棋局便進行至此。

黑棋 「方九」愚型觸目驚心地亘立中原，似乎怎麼看也沒有黑好的道理。白上下左右各自安定，黑的鐵餅空有一身武藝卻無從施展。可積威之下，眾人也不敢輕易宣判黑方死刑；一敗難求的黃耳大師，難道還另有破局妙招不成？

黑1不緊不慢地落於盤上，一直心平氣和的水河公子卻在瞬間愣神後，雙耳立時赤紅如血。這乍看不知其所以然的一手，卻恰好左右逢源地落在白陣各處缺陷的交匯處，令白難受地幾欲吐出血來。

這真是化腐朽為神奇的一著，前譜看似廢如雞肋的大塊愚型，終於在此刻派上用場；看似無謀落入白方滾包陷阱的黃耳大師，原來早早備好了這反撲之招！

棋局自此完全脫出白方掌控，轉而進入黑棋慢慢發揮厚勢預熱的步調。

白1跳方是局部正著，但黑2的先手便宜令白痛苦之極——囿於局部氣緊因素，白在此無法反擊。之後黑4小飛又是身輕如燕的出頭好手，至6位跳，黑侵分數子安然出逃的同時，白下方潛力盡數化為烏有。如此白勢地均失，局部大敗。

白1鎮頭看似氣沖霄漢，卻依然截不住黑棋去路。由於△位鐵頭的存在，黑4、6從容出頭以後，白右下曾經的三子外勢，甚至還要考慮自身安危。如此白同樣不行。

白1守住下邊是無奈之舉，但留下A位切斷和B位聯絡的種種味道，黑在局部已經獲利頗豐。哪怕黑2轉向上邊簡單封鎖，局勢對白亦不再樂觀。

不愧為當今棋界數一數二的風流人物，水河公子在瞬間的慌亂後迅速冷靜下來，並在短時間內找到了白1的超級強手予以回擊。黑2、4出頭必然，之後白5反貼又是局部最強手段；緊住黑二子氣的同時，白兼窺A位封鎖和B位反扳等強烈手段，展現出寸土必爭的強者心態。之後，

黑1切斷是針鋒相對的強硬手段，之後白2、4是早就準備好的應對之方。至白8，黑利用左側愚型的厚勢威力成功吃下△處四子，白則順勢圍住右下大空，局部得失一時不明。不過，能在本來屬於白棋的地盤上虎口拔牙，黑方戰果顯然更為滿意；憑藉此局部的收穫，黑成功扭轉了前半盤實地不足的困境，開始掌控全局主動。

破去白陣後，怎樣經營己方陣勢自然成為黑棋要務。實戰中，黃耳大師的黑1又是技驚四座的全新著法——在弈國棋手的傳統認知中，想要擴張己方模樣，拆二已是可以接受的最小幅度。

擔任本局解說的這位九品棋詔也不愧高手之名，數息之間便洞悉了此招深意：由於△處兩子「箭頭」的存在，右下空曠處的行棋價值急劇下降；既然黑不論拆在何處都不能全圍右空，反不如拆一跬步前行。如實戰黑1以後，右上大飛角內種種餘味盡數湮滅，白反而不知從何處下手破去邊空。雖然局部形狀稍顯委屈，黑1卻是綜合了當下全局各處狀況後的最佳著手。

聽高手解說娓娓道來，圍觀群眾才稍稍領會了這看似異常的拆一背後的種種玄機，心中對黃耳大師的崇拜之情也愈發盲目。前些日子的幾十局中，弈國的許多高手同樣在某些局部看似獲利，卻在黃耳大師通慮全局的算無遺策中漸漸死於安樂；所謂「扶桑第一高手」看來也不過如此，匆匆幾著後，便定要重蹈覆轍了吧？本來一致看好本國棋手的輿論不知不覺重又倒向了外來者，大多數人一致認定：白棋離投子認負，已經越來越近了。

任憑外界如何聒噪，對局室內的氣氛依舊緊張凝重。白1搶奪逆收10目以上的超級大官子是水河公子深思熟慮後的選擇，由於黑白雙方中央均鐵厚，黑右側邊空一時還難以成型。可是，接下來的一手又令幾乎所有人感到世界觀的崩塌：黑2這獨自凌空築樓般的神奇招法，背後又有何等深意？

大盤前的講棋嘉賓同樣沉浸在深入靈魂的震驚之中，但見多識廣的他臨危不亂，迅速調整了思路並開始侃侃而談：

這真是體現黃耳先生卓越判斷力的一著。由於前譜黑成功吃去白四子收穫實在太大，當前局勢已盡在黑方掌控。惝恍迷離的黑2其實是一子多用的好手，因為其不僅進一步徹底消除了白在右上大飛角中的暴動可能，還將右側陣勢立體化，聲援己方左邊隱約陣勢的同時，甚至還稍稍限制了對手中央潛力的發展。這步若驚鴻的妙手恰巧觸及了我們目前的認知盲區，希望弈國棋手們不要因為輸棋而氣餒，定要仔細鑽研黃耳大師的深奧棋招！

台下本來懵懵懂懂的人們聽得大師一席肺腑之言，不由恍然大悟地紛紛讚歎起來，同時也為大師全乎門戶之見的博大胸懷深深折服。「有生之年能親眼目睹如此奇著，在人世走這一遭，已是不虛此行了！」在大師繪聲繪色的講解中愈發體會到黑2妙味的公孫青陽，不由這樣感嘆道。

後面的對局進程在圍觀眾人眼中已經逐漸失去了懸念。白1假意在角部翻江倒海，實為獲取7、9的外側便宜；再一次無視二子頭弱點的黃耳大師迅速脫先搶佔10位天王山，黑棋右方邊空瞬間膨脹起來。「下一位！下一位！」感覺黑勝勢已定的圍觀群眾開始變得不耐煩，讓水河公子趕緊滾蛋、換上更高水平挑戰者的起鬨聲在大廳中此起彼落。

水河公子似乎也意識到形勢不樂觀，白3深深鑽入黑方腹地，誓要與對手在此一決雌雄。相較白棋的咄咄逼人，黑的應對則顯從容許多：4、6和8、10分別斷吃一子厚勢無比，白空中一子愈顯單薄。之後，

白1是破釜沉舟的拚命招法，黑2拐頭緩攻時白3脫先搶佔超級大場亦是強烈的勝負手，非如此不能保持實地領先。眼見時機成熟的黃耳大師終於出手：黑4、6、8緩慢而堅定地切斷了白孤子聯絡，局勢對白棋來講已如履薄冰。

白1出頭實屬無奈，可遭到黑2點方的痛擊，白棋似已徹底失去了鬥志。待黑落下8位扳時，水河公子略加思索後便推枰認負，二位對局者隨即悄然離開了賽場。聞得此訊的眾人對水河公子的行為褒貶不一：有的認為其彰顯了勝負師的氣度，有的則認為其缺乏堅持和拼搏精神，難怪始終為神州郡的棋士所壓制。無論如何，這場舉世矚目的巔峰對決，自此落下了帷幕。

棋畢散場，沉浸在一整天視聽盛宴中的公孫青陽回到家裡依舊難以平復激動的心情，連夜在自己的《江湖圍棋錄》中留下這樣的總結：

作為棋子多、效率低的典型代表，愚型是圍棋中臭名昭著的壞型，為每一位棋手深惡痛絕。可今日黃耳大師與水河公子的精彩對決，使人們對愚型開始有了全新認識。雖不知黃耳大師師承何處，但其圍棋理念中顯然沒有弈國棋手那麼多條條框框，本局中驚世駭俗的「方九」愚型就是挑戰傳統弈理的先鋒號角。雖然局部形狀凝重不堪，但黃耳大師充分考慮到全盤流向，在之後的對局中將愚型「厚」的一面展現到淋漓盡致；右側空中恰到好處的玲瓏秒著，也為前面的愚型一洗污名。本局以鐵一般的事實告訴我們，愚型並非絕不可下——若能以局部小損換取全局更大利益，這樣的愚型就是突破傳統思維禁錮的創新好手。閉關鎖國的弈國高手們遭受此番慘痛打擊後，如能痛定思痛突破自我，也未嘗不是國之幸事。時刻考慮創新、從不拘泥常理的棋手，才更容易下出漂亮的圍棋。

此戰告捷的黃耳大師愈顯勢不可擋，在之後又連斬神州、新羅二郡頂尖高手無數，最終在狂虎軒再次創下三十連勝的輝煌戰績。數日後，孤獨求敗的黃耳大師留下一封請帖後不告而別，

卧榻之側憑添新敵，弈國風媒早就對其家底如數家珍。黃耳大師本名「源離」，無父無母，來歷不明。相傳源離本不懂棋，卻在某日務農時偶遇將星下凡，棋藝從此無師自通。源離行棋不拘常理、天馬行空，許多成名高手一時不慎紛紛折戟；更令世人驚嘆的，是其能夠左右互搏自修神功：每過數月不見，其棋力便定可突飛猛進。將有「頑石」之稱的弈國頂尖高手也斬落馬下後，源離一葦渡江至長河南岸開闢全新疆域，立國號「仁治」，自此與祈壽帝分庭抗禮。廣開言路的仁治帝從不論將士出身，麾下迅速招募到絕藝、深禪、神算、天壤等一大批能人志士，在與弈國的交鋒中逐漸佔據上風。經此一役，仁治國聲威在普通民眾間與日俱增，祈壽帝也被迫在數月後的雙邊會談中籤下停戰條約，兩國正式建交。

耶律大夫是仁治國派出的首位外交官，京都達官貴人自然曲意逢迎，唯恐巴結不及；其來京以後日日盛宴夜夜笙歌自然戊需多提，弈國君臣也藉機迅速與其熟絡起來。某次宴席上，一位心直口快的官員借著酒勁搭上耶律大夫的肩膀，悄悄問道：「吾有一問已困擾多日，求兄台幫我解脫！在與水河公子對決中，貴國皇帝一著『凌空跳二』實在驚艷，令人無限神往；不知大夫能否再透露一點其背後的玄機變化呢？」

酒勁正自上涌的耶律大夫見左右無人，便也反手摟住這位兄弟低聲道：「見君直爽，此間種種唯說與君聽。其實那著棋並非尊上本意。」

「哦？還望上使為我解惑一二！」

「或是前日魚羹太過美味，尊上不免貪食了些；次日對局時，難免腹中屢覺不適，如廁頻頻。那手棋便是尊上如廁剛返時所下，當時指尖水漬尚在，玉子竟脫手而出落在那處；礙於臉面，尊上也不便撿起重下，也只好繼續對局了。」

「此間竟有如此曲折！那敢問大夫，不知貴皇帝本來準備落子何處呢？」

「尊上在某次慶功宴上偶有提及，其本意或在右側大飛之處。」

「大概是這裡了。這樣，不僅擴大自身模樣，限制白勢發展，也暗窺A位後續手段。萬幸，實戰尊上最終還是搶得此處要點。」

聽聞此言，官員大腦一片空白。少頃，他忽然又想起了什麼，再次問道：「那該局水河公子早早認負，是否因為黑白雙方對黑勝定的結果心照不宣了呢？」

「啊？貴國棋道高手如雲，竟都未看出來嗎？」耶律大夫也是一驚，旋即又道：「實在是因為尊上腹疼難忍，裁判本欲判和擇日重下；是水河公子不願趁人之危才大度認負；貴國棋士之高風亮節，實在令人肅然起敬！」

感覺整個頭部快要被巨大的信息量撐爆的官員，抱有最後一絲僥倖之心，輕輕再問：「那白認負之時，形勢何如？」

「當屬膠著。尊上為我等復盤之時，自承由於實地不足，終盤之局勝負難料，水河公子或許稍優。」

搖曳燈火中，眼見面前小哥神情獃滯，耶律大夫不由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都是些微末小事，不足為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今夜大家不醉不歸，可好？」

稍稍冷場的宴會氣氛立時溫馨如故，與座嘉賓重又推杯換盞起來。會場燈火通明，大夥通宵達旦，終於賓主盡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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