葯、光、槍04

宅子的主人依然平靜的看著我，但我仍然敏銳的察覺到了他眼神的異樣。

我低下頭，果然，胸前的紐扣在剛剛激烈的爭鬥中鬆掉了，我的胸口，一覽無餘的展現在他們面前。

我也看到了，裸露的鋼鐵，醜陋的螺母，與錯綜複雜的電線。與這些同時出現在我的大腦中的，還有我被抑制住的一部分記憶。

「別緊張。」宅子的主人說，「你現在僅僅是能量不足，等雨過天晴，光能電池重新工作以後，你的意識就能正常了。」

我轉過身看著他，感覺到身體中的力量在翻滾，恨意驅使著我邁出一步。如果說剛才這股恨意還是無名怒火，現在它已經有根源了。

我咬牙切齒的，向王子晴問道:

「為什麼，為什麼要救我？車禍以後，我的身體已經沒有了，你為什麼還要救我……」

她哭著回答:「我只有你一個姐姐……」

「那你的姐姐現在成了這個模樣！半人半機器的怪物！這也是你想看的嗎！」我說著，脫去了上衣，露出了金屬的皮膚。除了頭部和小臂，我的身體幾乎全部都是機械。「我還活著，但我不再是一個人了。你覺得這樣會比死了更好受一點嗎？」

湯姆大聲喊到:「她救了你，你還攻擊她，這就是，就是……」

「恩將仇報？」我冷笑著，「楊偉，你告訴我，我今後要怎麼才能保持正常？」

楊偉躲在角落裡，哆哆嗦嗦的回答:「堅持服用抗排異藥物，保，保證充足光照，維持光能電池的作用……」

「你聽到了嗎，我要這樣，像個廢物一樣活下去！」

說著，窗外的閃電恰好劃破了夜空，明亮的光照一下子照亮了這間小小的客廳。我的腦袋裡又一次發出了蜂鳴器的聲音。我痛苦的蹲下來。

「姐姐，」王子晴拿起藥丸焦急的說，「你得服藥，你的排異反應在陰天會加劇的。」

「不，」楊偉卻上前一步，搶過了她手中的藥丸說，「排異反應雖然會攻擊她的身體，但是也會抑制她的行動，她剛才的抓狂就是因為服藥過量解除了行動限制才這樣的，她再服藥我們會沒命的！」

在他們爭執的時候，住宅的主人卻一步步向我走來。

「醫生，她的大腦移植，是你做的嗎？」

楊偉搖搖頭，「我只負責後續治療……」

「這就夠了，她的介面在哪裡？」

「你怎麼知道……」

「在哪裡？」

「在頸後。」他說。

住宅主人靠近了我，我正要躲開卻被他一把按住動彈不得。他摸了摸我的頸後，我看不到他在做什麼，但突然之間，感覺自己冷靜了下來。

「好點了嗎？」他問。

我點了點頭。

「最好別動腦袋。」他說。「慢慢站起來。」

我這才注意到有一根線從我的頸後連著他的身體。

「你……」

他笑了一下，「我跟你一樣，但又跟你相反。我也經歷了一場災難，但我失去的，是大腦。」

他給我看他的額頭，頭髮蓋住的地方有一道長長的疤痕。

「你是人腦機器身，我是人身機器腦。你說，誰更像人，誰更像怪物？」

他其實不必多說，所有的記憶已經順著連接線傳了過來。所有的不公，委屈，不甘，掙扎，怒吼，他全都感同身受。

我就這樣被連接著，讀著他的記憶，也回想著自己的記憶。王子晴慢慢的走過來，手搭在我的肩上。我遲疑了片刻，輕輕捏住她的手。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

柔和的月光從窗口照進來。

「沒事了。」他說。「去我的地下室拿一些別的葯吧，我的葯不會有抑制記憶的副作用。還有，」他轉頭看著王子晴，「很多事情，要面對，不要逃避。」

「謝謝。」我說。「我能再問一句話嗎？」

「請便。」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接受這樣的自己？」

「我一直憎惡這個機器大腦，但是仔細想想，這種感情就是從這個大腦里醞釀出來的。這麼想想就覺得自己依然是自己，既然是自己，那又何必要憎惡呢？」

離開住宅之後，我一直回想著他最後的那句話。

王子晴看我悶悶不樂，急忙說，「姐姐你別著急，這次去醫院，就是要給你做皮膚移植的，今後保證沒有人能分辨出來的！」

我突然釋懷的笑了笑。

「回家吧。」

「啊？」

「回家。手術不用做啦！」我大聲地笑著。

身後不遠處。

住宅的主人扶起悲痛欲絕的湯姆。

「把你的夥伴，也帶到地下室吧。」他說，「也許他會恨你，但沒準他也會高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