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撐起150公斤道具服裝的男人：初代哥斯拉的扮演者去世了

最早用來套在人身上扮演哥斯拉的一號裝，總重量超過了150公斤，試演時走10米已經是極限。二號裝哪怕經過減重，平時也得幾個人抬著運送。

文 / 饅頭粉絲

2017年8月7日，中島春雄因肺炎去世，享年88歲。

你可能不知道這老先生是誰，但很可能聽說過「哥斯拉」這隻變異恐龍大怪獸，中島就是這隻大怪獸的首位扮演者。

「哥斯拉」系列是日本特攝怪獸電影的開山之作。所謂特攝就是特效攝影的意思，本來是個通用名詞，但因為從哥斯拉開始，在熒幕上展現這些幻想生物的方式，不是用模型，也不是CG，而是做個怪獸形狀的外套，讓特技演員穿著表演，特攝片就成了這種套路的代名詞。

（他是鑽在哥斯拉肚子里的人）

當中島春雄穿著厚重的哥斯拉外套，在大熒幕上踩過東京之後，才有了諸如奇美拉，摩斯拉這樣的怪物角色，才有了奧特曼和假面超人這樣的特攝超級英雄。明年奧斯卡頒獎典禮上的緬懷環節里，一定會有中島的名字，紀念他身為初代哥斯拉的身份，褒獎他為後世同行所作的榜樣。

（紀錄短片：《中島春雄：曾經是哥斯拉的人》）

中島的去世，標誌著日本特攝怪獸片系列中，最後那一丁點值得紀念的東西，都已經煙消雲散。他去世的日期也頗耐人尋味，正處在廣島和長崎被投放原子彈中間，1954年的首部《哥斯拉》現在則被當作反核電影的代表作之一。

（1954年的海報：氫爆大怪獸幻想電影 哥斯拉）

事實上《哥斯拉》里的反核思想，雖然與當時日本對核爆記憶猶新有關，但具體背景卻是另一回事，這隻恐龍形狀的大怪獸，也不是憑空就造出來的，日後的各種續作，更是跟反核扯不上一點關係。

在中島春雄還是少年的時候，正逢二戰後期，曾經在海軍所屬兵工廠當過學徒，日本戰敗後回到老家，又做了一段時間卡車司機，負責給當時實際控制日本政權的GHQ，即麥克阿瑟入駐的總司令部運送物資，1947年的時候找了個機會進入演員學校，獲得了進出東寶電影廠的機會。

學了3年之後，中島正式成為東寶旗下演員，說是演員，其實就是個跑龍套的，主要參與武士電影。比如上面那個紀錄短片里說到的《七武士》，基本沒有幾個鏡頭，出場就被砍死。

再熬了大概3年，中島在戰爭片《太平洋之鷲》當了一回替身，扮演被火燒著了的飛行員，實際上做著的是特技演員的工作，但日本當時沒有這個說法，只管他這種人物叫做替身。

因為中島是日本第一個敢被火燒的替身，引起了《太平洋之鷲》導演本多豬四郎的注意，這部戲之後的《哥斯拉》才有了中島出場的機會。

（早年的本多豬四郎，後來的成為怪獸電影導演專門戶）

然而中島並不是扮演哥斯拉的第一人選，他的演員前輩手塚勝也才是，最後負責敲定人選的也不是本多，而是專門負責特攝部分的円谷英二。在円谷的要求下，兩人要參加一次考驗，穿著哥斯拉的外套走一圈，誰走得遠誰就獲得哥斯拉的扮演資格。

（創造了哥斯拉，奧特曼等經典角色的特攝片之王円谷英二）

手塚原先是棒球運動員，運動能力不錯，但穿上外套後走不到3米。中島年輕氣盛，體格更好，穿上後走了10米之遠，旁邊的円谷當下拍板，中島獲得哥斯拉「主演」資格，手塚來當替補，日後兩人以同樣的安排，還共同參演過數部「哥斯拉」作品。

為什麼只走10米就能勝利，原因是哥斯拉外套的重量。日本當時戰敗後沒過幾年，根本沒有能力使用好材料，像乳膠和泡沫這樣的材質，還沒被發明出來，只能用生樹膠燒制後，加上棉布和金屬線來縫製。經過幾次製作失敗後，才勉強湊了兩套出來，1號裝從腰部分成上下兩套，2號裝是全身裝。

（只拍腳的鏡頭時，就可以光穿下半部分表演）

1號裝總重量超過了150公斤，2號儘可能的做了輕量化處理，也超過了100公斤。外套腳部不知怎麼設計的，還套進去一雙木屐，等到了第二部的時候，才在中島的建議下換成了長靴。

比試的時候兩人都穿著1號裝，這套裝備還有個缺點，就是外殼太硬，哪怕中島能儘力走出10米遠，萬一摔倒的話，靠自己的力量也站不起來。

（2號裝有多笨重一目了然）

使用特製外套，用人來裝扮同樣事出有因，円谷英二本來打算用模型定格動畫技術拍攝，無奈時間和資金不允許，只得採用此下策。結果倒創造了獨屬於日本的特攝片拍攝手法，算是歪打正著。

回到喜獲哥斯拉一角的中島這邊，接下來就是琢磨怪獸的形體動作。有關這點，所有主創人員一概不知如何處理，円谷只給了中島1933年的美國怪獸片《金剛》做參考，不過那片里的金剛是用定格動畫做的，對於真人來講沒有多少價值。

為此中島選擇去動物園做研究，重點觀察的是大象和熊這樣的巨大生物，順帶看看大猩猩。最後靠著觀察熊站立起來所得到的靈感，發明出了哥斯拉張牙舞爪的動作。

（這是1980年代初為雜誌拍攝時的影像，可以看到中島特有的動作）

到了片場拍攝的時候，円谷，中島和手塚三人，始終都在研究不同場景下，哥斯拉應該做出怎樣的動作，在後來的幾部續作中依然如此。

經過6個月的緊張拍攝，1954年11月3日，《哥斯拉》正式上映，大受觀眾好評，觀影人數961萬，按照當年的人口總數，大約每10個人就有1個看過《哥斯拉》。到了現在，該片的評價非常之高，它開創了日本科幻特攝片類型，哥斯拉成了除金剛外，世界最著名的科幻大怪獸，而片中有關對核爆的反思，也讓本片獲得了「反核電影」的稱號。

這個稱號對於首部電影來講，實際上也擔當得比較勉強，後續系列則完全跟反核扯不上任何關係。

當時決定拍攝《哥斯拉》的人，是時任東寶總製片的田中友幸。他看到美國各式各樣的怪獸電影層出不窮，而且恐龍題材很熱門，就覺得一定要拍出一部來，肯定賺錢。《哥斯拉》上映的前一年，美國新推出了一部怪獸片，名叫《原子怪獸》，講述的故事是美國在北極圈進行核爆實驗，驚醒了沉睡在冰層中的遠古恐龍，隨後這隻恐龍游到美國本土並大肆進行破壞。

（原子怪獸的海報）

後來的《哥斯拉》基本就照抄了這個劇情設定，就連最初的片名，也叫做「從海底二萬里來的大怪獸」，明顯借鑒的是《原子怪獸》的英文名稱「The Beast from 20，000 Fathoms」——從二萬英尋來的怪獸。（英尋為距離單位，1英尋約等於1.8米）

在影片籌備過程中，恰好又發生了所謂第五福龍丸事件，在日本鬧的沸沸揚揚，這給田中提供了另一個新想法。

第五福龍丸事件是這樣的：1954年3月1日，美國在本國所屬馬紹爾群島的比基尼環礁區域，進行了首次氫彈試爆，產生了大量的放射性塵埃。這影響到了正在周邊海域作業的日本遠洋漁船，船上23名船員全部受到核輻射侵害，這艘船的名字就叫做第五福龍丸。

（比基尼島核爆實驗官方照）

船員開始不知道這些灰塵是什麼東西，經過幾個小時之後才產生了輻射反應，於是花了兩周的時間開回日本。經過緊急處理之後，受到日本醫療隊的監管照顧，就在6個月後，船上的負責無線通信的久保山愛吉死亡。

（去世船員的妻子和母親）

要知道此時距離二戰時，美軍向日本廣島，長崎投下原子彈過去也不過數年，民眾記憶猶新，第五福龍丸事件激起了社會對1945年被爆的回憶，引發了日本反核運動。

田中友幸有意無意的利用了這個熱點，在《哥斯拉》里加入了很多文戲，用來隱射氫彈爆炸才是喚醒怪獸的罪魁禍首，影片最後還利用山根博士這個角色之口，說了句「如果還有更多氫爆實驗的話，會有更多哥斯拉被喚醒」。

（扮演山根博士的是當時黑澤明御用演員志村橋）

哥斯拉本身有個噴射放射光線的技能，本多豬四郎在片中就拍攝了婦女兒童慘死，二戰核爆受災後人的情景，試圖用哥斯拉來帶動觀眾回憶起當年的慘烈景象。

只看到這裡，《哥斯拉》確實有明確的反核思想，但是後來的發展就有意思了。

影片推出之後，美國一方覺得特效做得很不錯，買下版權後決定在美進行放映。不過在此之前，美方要對影片重新進行剪輯，他們補拍了一些鏡頭，加入了美國記者角色，影片過程就是這位記者回顧目擊哥斯拉的經過，至於原片里那些影射美國氫爆影響的劇情，一律全部刪掉，對比日美兩國的預告片，會發現日版幾乎全是人的戲碼，美版就只有記者和哥斯拉。

（1954年首部《哥斯拉》日版及美版預告片）

所以一個有反核思想的電影，就被改成了叫做《哥斯拉：怪獸之王》的娛樂片，於1956年在美國公映，之後是歐洲和其他地區。

有沒有思想根本無關緊要，全世界人民都愛上了這隻大怪獸。有趣的是，這個改編版後來還重回日本放映，依然有大批觀眾來捧場。

（出口轉內銷的美版海報）

日本的本土觀眾，對於影片里的反核思想也沒有多大反響，媒體對於円谷英二的特技製作讚譽有加，對於影片的評價就是「盲目追潮流」，「粗製濫造」，甚至表示那些文戲「純粹多餘」，大量觀眾也對片中哥斯拉之死感到不平。

看來思想主義什麼的都不如票房收入有用，於是到了第二部《哥斯拉的逆襲》，原版的情節設定幾乎全部砍掉，只保留了部分主人公，哥斯拉的主要任務變成了跟另一隻肉食恐龍對決。

（第二部《哥斯拉的逆襲》，擔當對手的演員是手塚勝也）

此後的多部哥斯拉電影，主題都是跟其他怪獸打架，有時是1對1，有時是多隻大亂斗。哥斯拉原本是「恐怖敵人」的設定，也逐漸開始淡化，第5部的時候基本就站在了人類這邊，系列很快就變成了純粹的娛樂電影，到了第12部的時候，哥斯拉已經完全成了英雄角色。

美國在前期還引進過幾部，當然都會進行重新剪輯，加入美國角色。改動倒是越來越少，因為裡面再沒有什麼核爆反思的內容了。

那個引起日本動蕩的第五福龍丸事件，幾經折騰之後，以日本不再追求責任為條件，美國給了200萬美金了事，注意這筆錢是經過聯合國敲定的，不是賠償，而是「援助名義」的款項。第五福龍丸剩下的22位船員，到2004年日本停止監控之前，有12名去世，裡面有6個肝癌和2個肝硬化，還有1個車禍。

除去這艘船之外，日本曾宣稱有近千條漁船都受到了比基尼環礁的核爆感染，不過沒有更多詳細信息。比基尼環礁從1946年就成了美軍核爆固定場所，一直實驗到1958年，期間所有在周圍海域捕魚的船隻都知道這事，只是首次氫爆的效果誰都沒有預料到，包括做實驗的美國軍方。

（比基尼環礁氫爆影響範圍圖，注意福龍丸的位置是在危險區域外，但氫彈威力超出想像）

還有，馬紹爾群島直接受災的當地住民人數，遠非第五福龍丸那23位船員可比。

說白了，就是東寶想借氫爆試驗出的意外，利用電影里給社會上的恐核情緒加把油，趁機抵抗下美國的壓力，可惜被緊掐著日本喉嚨的美國一巴掌給扇了回去。世界上其他國家看的都是經過美方剪輯後的版本，日本多數本土民眾也沒領悟多少片中的反核思想。

大家關注的重點只有一個，就是中島春雄扮演的哥斯拉，電影史上可以跟金剛媲美的怪物角色。

在那之後，中島又先後在11部電影里扮演哥斯拉，同時也會到其他怪獸片里客串一把。円谷後來轉戰電視，拍出「奧特曼」系列之時，中島也在那裡扮演過怪獸，直到1972年才宣告退役，此後靠東寶給些閑職度日，有空也去幫忙指導後續影片里的哥斯拉們。

（中島在拍攝間隙補充水分，偶爾也會著裝去訪問小朋友）

在他退役之後，哥斯拉系列在日本的影響逐漸衰落，先後經歷過三次重啟，最新的一部《真·哥斯拉》，距離上一部推出的時間長達12年。美國看著日版一蹶不振，自己在1998和2014年拍了兩部哥斯拉電影，後者因為票房很好，已經自成系列。二部《金剛：骷髏島》今年剛上映，來年還有一部哥斯拉續集，最後將以《金剛vs哥斯拉》兩大怪獸對決結束。

（2014年美版的哥斯拉，風評不錯，已系列化）

美國人做的哥 斯拉當然全是CG產物，相比之下靠人來穿外套表演早就變得過時又粗糙，日

本最新的《真·哥斯拉》里，也不得不用到了CG技術處理，但為了同時突出皮套的質感，就顯得有些僵硬。

隨著時間的推移，日本1954年原版的《哥斯拉》得以傳播到世界各地，這才獲得了「反核電影」的稱號。

現在，代表著円谷傳統特攝技法第一批實踐人，也隨著中島春雄的逝世，消失殆盡了。

R.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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