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寨一夜 | 哭泣、寒冷和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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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漢一個六年級小學生呂心怡和爸爸媽媽坐在旅遊大巴上，媽媽被石頭砸中當場遇難，而爸爸因失血過多離世。她哭著撥通跆拳道教練胡東的手機，用顫抖的聲音在電話里說：「教練你能不能幫我報警。」

信號突然中斷，胡東很快再次接到電話。「教練，你報警了沒？」「我已經報了，你身邊有大人嗎？」「還有我大姨。」「那你讓你大姨照顧好你，不要慌張，我已經報警了。」

8月8日晚上21時19分，四川阿壩州九寨溝縣發生7.0級地震。圖 / CFP

每日人物 / ID：meirirenwu

文 / 易方興編輯 / 楚明

8月8日晚9點19分，九寨溝7.0級地震發生的時候，陳橋正在九寨溝縣城品嘗當地的特色小吃「洋芋糍粑」。

「糍粑碗端手上，剛把一個糍粑放嘴裡，地上就一陣猛烈晃動，碗都碰掉了。」他是湖北人，沒有地震經驗，瞬間懵了，「還好店老闆邊跑邊喊，『地震啰，快跑』，我才趕緊跑了出來」。

跑出來之後，他才發現「糍粑還在嘴裡忘了嚼」。此時，街上已經擠滿了尖叫的人群。

陳橋原本2008年就準備來九寨溝旅遊，但汶川地震發生後，旅遊這事兒就一直擱置了。直到最近工作不忙，「特地請了年假，再來九寨溝彌補當年的遺憾」。

「這次的九寨溝旅遊，吃完一塊糍粑後怕是就要結束了。」陳橋說。

這一天，和陳橋一起聚集在九寨溝的遊客超過3萬人。九寨溝景區的官方數據顯示，8月以來，九寨溝迎來今年最火爆的旺季，甚至一度逼近每日4.1萬人次的最高限制。

8月4號九寨溝的遊客盛況圖 / 九寨溝景區官方提供

就在這樣旺盛的旅遊季，災難發生了。地震之後，九寨溝留下一個數萬人滯留、上百人受傷的現場。截至目前，有19人在地震中失去了生命。

這一夜，是九寨溝的不眠之夜。

「像爆炸一樣」

8月8日晚上9點17分，導遊文清正帶著自己旅行團的客人，在甘海子村的一家酒店辦理入住手續。

甘海子村是一個美麗的地方，它所處的甘海子景區，也是九寨溝的核心景區之一。文清準備當晚安頓好遊客之後，第二天就帶他們去欣賞「九寨美景六絕」之一的「海子」景觀。

手續辦到一半，一陣強烈的震感突然來襲，「酒店的燈都開始晃」。震動持續幾秒鐘後，整個酒店突然停電，漆黑中只能看見手機屏幕的微光。有遊客打開手機電筒，還有遊客開始尖叫。

九寨溝景區附近受損的酒店大廳。圖 / CFP

「我之前經歷過汶川地震，幾乎是條件反射一樣，我就大喊『地震了，大家快往外跑』。我覺得酒店要塌了。」文清說。汶川地震給他留下了心理陰影，「當時我正在參加一個朋友的婚禮，地震一過，外面很多房屋倒塌了，即便是沒倒的，也產生了很多裂縫」。

讓她鬆了一口氣的是，人跑出來之後，酒店的房屋還完好，「但大家已經不敢再進去了」。

同樣是在這一刻，四川川北律師事務所的律師蔡暢已住進九寨溝的一家賓館裡。「我帶了母親一起來九寨溝玩，想陪老人散散心，當晚本來已經都進被子準備睡了，結果有一陣猛烈的震動，桌子上的杯子都摔到了地上，感覺床要垮了。」他說。

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拉著母親跑，「所有的東西都可以不要」。他們住在酒店2樓，跑到2樓門口，搖得太厲害，就沒敢下樓了。

作為四川人，他也經歷過汶川地震。「一般是猛烈地震一下，就要停了。我們站在2樓樓梯口，沒幾秒鐘地震就停了，就趕緊回頭進房去拿了行李，跑出來避難。」

網路上，第一段流傳出來的現場視頻發表於9點30分。視頻里，道路上布滿了碎石，車子的輪胎髮出與石頭摩擦的聲音。

九寨溝地震現場畫面

離山比較近的遊客，幾乎都聽到了山上傳來的石頭碎裂聲。

「山上石頭碎了掉下來砸到地面上，那聲音感覺爆炸了一樣。」陳橋說。

掉下來的山石製造了悲劇。一輛載著32名遊客的旅遊大巴在經過122林場附近時，後排突然被大石頭砸中。武漢一個六年級小學生呂心怡和爸爸媽媽坐在最後一排，媽媽被石頭砸中當場遇難，而爸爸被卡住了，被拉出來後，血流不止，最後因失血過多離世。

呂心怡哭著撥通了她的跆拳道教練胡東的手機。這個小女孩用顫抖的聲音在電話里說：「教練你能不能幫我報警。」

信號突然中斷，胡東很快再次接到電話。

「教練，你報警了沒？」

「我已經報了，你身邊有大人嗎？」

「還有我大姨。」

「那你讓你大姨照顧好你，不要慌張，我已經報警了。」

隨後，電話信號再次中斷，胡東一夜未眠。他聯繫了警方和呂心怡的班主任，並且不斷點擊通訊錄里「呂心怡」，希望那邊能傳來聲音。

胡東教了呂心怡兩年跆拳道。小女孩懂事又乖巧，跟他成了朋友。第一個求救電話打給了他，他自己也沒有想到。

他還回憶，呂心怡每次去跆拳道館上課，都是媽媽送她。媽媽會陪伴她上完整節課。一到下課，心怡會蹦跳著跑到媽媽身邊，和她打鬧著靠在一起，笑得很甜。

在老師的眼裡，呂心怡一家很幸福。學校的每個親子活動，她父母都會準時參加，做衛生的時候，爸爸總會把班裡的每台電扇都擦得很亮。

悲劇的再現和重合

按照陳橋的計劃，他打算在第二天看一場九寨溝當地的特色演出「九寨千古情」。

觀看這個演出，是不少遊客的遊玩選項。票價280元，每天在九寨溝千古情演藝中心演出，從下午5點半開始到9點半結束，一個小時一場，每場大概六七個節目。

8月8日晚9點17分，千古情演到了第三場的最高潮環節「汶川地震章節」。

周藝當時正在看這場演出，「演的是九寨溝的歷史，從古至今，正好演到地震的時候，就真的震了。那時候台上燈光閃爍，十幾個演員在到處跑，我當時真以為是演出的特效」。

這是震中附近的九寨千古情劇場。地震發生時，剛好演到汶川地震那一幕，遊客都以為是特效。

此時的舞台上，一個演員大喊了一聲：「小心，地震了！」

「演員都跑沒了，我才知道是真地震了，就趕緊往外跑，整個演藝中心數千人看這個演出，人擠人，都很慌亂，好不容易才擠出來。」周藝說。

時隔9年，誰也不會想到，兩場災難會以這樣的方式「重合」到一起。地震使千古情演藝中心發生了部分垮塌，一些人員被困，數千名遊客被疏散，其中部分遊客受傷。

在凌晨，經過一個半小時的救援，武警四川省總隊阿壩州支隊終於在已經坍塌的演藝中心廢墟下救出一名被埋人員。

圖 / 央廣網

「不幸的是，這名女性被埋者在被官兵挖出時已遇難，為九寨溝千古情演藝中心員工。」武警四川省總隊在微博中發布了這一消息。

千古情演藝中心附近的阿桑客棧曹姓店主，目睹了當晚遊客的逃生，「很多跑出來的人鞋都被擠掉了，光著腳在路上走」。

這位店主還送兩名女遊客去了醫院。「兩個女遊客是在逃生時受傷的，她們大概25歲左右，一個是大腿骨折，另一個是手腕被砸，不停流血，走不動路，我就把她們送到了醫院。」

在來九寨溝的路上，陳橋看到了疊溪大地震的遺迹。根據中國地震台網的數據，九寨溝周邊200公里內，近5年來發生3級以上地震共142次，而再往前推算，震級超過7級的地震，一次是汶川大地震，另一次就是1933年發生在當地的疊溪大地震。

「導遊跟我們講，當時的地震，讓千年疊溪古城垂直下陷500餘米，被湖水吞沒，幾十個村莊被決堤的堰塞湖沖毀。」陳橋說，「當時我看著疊溪那裡的湖就覺得，這份美景有些殘酷。」

「放心，我不會舉報你們的」

8月8日地震發生的這個夜晚，很多人無眠。

地震時，西安的微博網友「酸酸小E」正在打遊戲「英雄聯盟」。「昨天我們組隊打遊戲時，感覺屏幕和椅子好像歪了，燈也在晃，我就語音跟我朋友說，『快跑，地震了好像』。」

在「英雄聯盟」里，如果打到一半就中途逃跑，往往會受到遊戲玩家的舉報。但在當時，她們的對手得知是地震，主動說：「地震嗎，安全第一。放心，我不會舉報你們的。」

得知對手是因地震中途退出遊戲，玩家主動說不會舉報。圖 / 受訪者提供

「酸酸小E」帶著自家的狗跑下了樓，「小區里當時都是避難的人」。

官方準備了相應的救援力量，約31500名遊客被疏散到安全地帶。

阿桑客棧的曹店主，把客棧內的客人疏散到空地上，還給他們提供了速食麵。

曹店主說，多虧了之前的防震演練，「加固了客棧房屋，平時還把過道里容易倒塌翻滾的東西都挪開了」。

當晚11點，從蘭州到九寨溝專線的導遊祥子剛剛經歷一場疲憊的自救。「路上有的車被砸中了，很多人冒著危險去挪車，大家喊著『123』把車挪開。還有很多旅遊車都被滯留在停車場。」

8月8日晚，九寨溝夜間的氣溫只有10多度。一家酒店免費給路過的避難者提供被子，「天亮了記得還回來就行」。還有一些當地的藏民在廣場上升起火來，讓遊客圍著火堆取暖。

301省道與通往神仙池景區的岔路口，是受災最嚴重的路段，滯留群眾圍著火堆取暖。圖 / CFP

在一個停車場避難的陳橋，也享受到棉被和火堆。不過，他仍然有些餓，「如果那碗洋芋糍粑沒掉就好了」。

恰好這時，一個陌生人用三輪車運來十幾桶泡麵。

「都是煮好的，誰餓了就免費發給誰吃。」陳橋說，「感覺比啥都好吃。」

黎詩韻、梅佳、張家碩、衛詩婕、韓逸參與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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