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蘭行記:一首甜美的短歌

2016年春假我拎著一個箱子和背包,開始了為期12天的東歐之旅,而波蘭,毫無疑問是其中最浪漫的篇章。時隔一年多依然覺得有些瞬間彌足珍貴,遂作文記之。

我的東歐之行始於一張不到20歐的廉價機票,自巴黎到華沙,一如既往的藍色Ryanair航空。

歐洲的交通價格和國內迥然不同,以法國為例,價格基本是火車>飛機>大巴。於是我的旅程往往始於一些七八小時的顛簸,也逐漸成為了Flixbus和Megabus(歐洲兩家最大的經濟型長途大巴公司)的常客。

4月春假的第二天,我拖著一隻幾乎難以塞進登機架的行李箱輾轉來到巴黎,又搭順風車來到郊外的Beauvais機場。暮春之初,似乎整個歐洲都在下雨,但這並沒有影響機上乘客的心情——在歐洲搭乘廉航彷彿公交車,永遠都吵吵嚷嚷的。

而隨著窗外出現一片片綠意盎然的田野時,我意識到,波蘭近在眼前。

華沙:重重廢墟上的玫瑰

華沙城自18世紀初受外國統治,1919年才復為波蘭首都。整個城市的建築風格低調沉穩,但與其他歐洲城市最大的不同在於它新舊交替的對比與融合。

新城的重生總始於舊城的毀滅,而華沙無疑是這一進程最好的範例:它曾飽受1655年後兩年的異族戰爭戰亂侵蝕,又在二戰納粹德國的空襲下幾近被夷為平地。二戰後,華沙85%以上的建築被摧毀,它的重建實在是城市歷史上的奇蹟,同時也造就了華沙新老兩城並行存在的畫面。

Credit to @darecky

去老城時仍是下雨——後來聽波蘭小哥說,華沙大約一年也下不了幾次,偏偏被我全趕上。我倒是不怕雨,只是鞋子一直濕有些難受,加上雨天光線差,拍出來的照片也不盡如人意。

我去的時候雖然是個周六,老城街頭卻人數寥寥,歐洲人大約真的很煩陰雨天吧。

走著走著發現了一些紅牆,遂意識到Old Town應該是到了。果然再走,建築的密度和色彩均強烈起來,石板路濕滑,泛起的雨水光澤反倒成為獨特的一景。

兩旁商店都沒怎麼開,唯一的一家倒是圖文並茂很有趣:

逛過幾條無人小巷,鞋也差不多濕透了,遂躲在街角的Costa里喝杯咖啡蹭蹭網。我當時抱怨了兩三句壞天氣,就收到很多來自五湖四海的安慰,甚至還有人發來明天晴好的預報來(雖然事實證明並沒有),多少又重拾了好心情。

華沙皇宮(The Royal Castle in Warsaw)就在老城中央,周日免費,去售票處領一張票就可以進去了。

整個宮殿金碧輝煌,除了不同房間的裝潢都精緻華麗之外,還有海量壁畫、油畫、雕塑等可供欣賞。

看過米開朗琪羅在梵蒂岡教堂頂內的壁畫,大約覺得世上一切裝飾都黯然失色。但華沙皇宮裡的這一幅色彩柔美了許多,特意拍下留念。

華沙皇宮毀於二戰,直到1971年才開始重建,十年後向公眾開放。但如今的皇宮完全看不出任何戰火毀滅的痕迹,反而在許多公民的饋贈下,充滿了許多藝術精品。

我和鏡子里無窮的我

太喜歡這盞燈和房間里淡藍色的畫了!

遊覽皇宮時,建議租一個語音導覽解說,會讓博物館之行變得有趣一些。

在前往下一站的路上,彷彿誤入一場大遊行,大街小巷均擠滿了人,大多數人都手持紅白兩色的波蘭國旗,還有人拉著橫幅和一位中年男子的肖像。後來詢問才知是6年前波蘭總統Lech Kaczyński飛機失事,坊間傳言可能是刺殺,今天是飛機失事紀念日,華沙市民遂湧上街頭自發紀念,鮮艷的紅白國旗和連綿不斷的陰雨形成鮮明對比。

雖然這張照片局部黑白了,但當天的氛圍和波蘭人的衣著偏好真的也鮮明不到哪裡去……

車站旁一位先生

寫這段的時候想確定一些細節,遂搜索「2016年華沙街頭遊行」,發現十幾場同樣陣勢的遊行赫然在列。

西歐人常嘲諷波蘭人冷酷、土氣、貧窮,但當你真的穿梭在他們中間時,反而感受到一股淳樸、直爽、簡單的可愛。

穿過擁擠的人群繼續前行,與華沙城永遠緊密相關的另一個名字,正在前方。

Chopin is no more.

唯一的,也是永遠的,Frédéric Chopin.

在此次東歐之行開始之前,我便早早將肖邦博物館列為必去的朝聖地。紀念遊行導致公交停運,我便收拾好東西步行前往,在穿過幾個十字路口、攀爬了一座小山丘後,我終於看到了花園中的、乍看起來平淡無奇而幾乎要被忽略的博物館。

博物館門口的牆

博物館的外觀真的非常普通,華沙街頭隨便一個裝潢用心的小旅館都可輕鬆媲美。但它的迷人旋律(真的是旋律)在你一踏入房間時就會開始,即使你永遠分不清肖邦的Op.No幾,也會在走入長廊的瞬間意識到,這裡,是他的故鄉。

不同的藝術家為肖邦作畫,很多作品都非常驚艷。

還有他的手稿——和莫扎特如神賦般整潔無修改的手跡不同,肖邦的手稿彷彿書寫著他的無奈與掙扎,人生的波瀾起伏浮於紙上。

我還非常喜歡肖邦博物館的一點,就是它超強的互動性。館內有很多區域都設計得非常巧妙,有一個片區按肖邦的作品類型設置了幾張書桌,桌上有樂譜,書桌旁有耳機,遊客帶上耳機,播放的就是面前的樂曲(有些比較長的歌劇、奏鳴曲只挑選了部分樂章)。

我心有不舍地聽完了他所有的華章,忍不住撫摸160年前他在這座城市譜寫的樂曲。這一剎那我們彷彿在交談,我在你的城市啊,肖邦。

晚上的時候仗著波蘭友好的物價,挑了TripAdvisor上排名第一的Stary Dom約杜兄相見。

這家店需要提前預約,於是我就發了封郵件去,結果得到了很鄭重的回復,搞得我很緊張-_-

餐廳的裝潢很華麗,TA上有很多人都是常客,刷遍所有菜從沒失望過。

遊客也很適合來這裡,除了有很多本地菜外,還有廚師現場料理秀。

但說起波蘭的本地菜,似乎總想不起來最特別的一個。我後來和杜兄閑逛,路上偶遇一個美食節,杜兄才忽然想起來波蘭的餃子很出名——但對於兩個中國人來說,自然是不情願點家鄉菜的,遂點了一些鴨腿、烤肘子之類的硬菜。

杜兄是我在大學時的學長,後來去了一個酷炫的中美波蘭三國聯合碩士項目,下半年正好在華沙學習,便盡心儘力陪我玩了兩整天,帶我吃喝玩樂逛館看展,也算融入了半個本地人的生活。

上一次和杜兄相見還是大一,還是在大本營的濱城,如今漂洋過海,竟然能在陌生城市再會,實在是人生難得的殊遇啊。

旅途漫漫時而辛苦,正是這樣星光般的初見或重逢,讓整條道路都鮮亮起來。

附一張和杜兄的合影:華沙一別再未有機會相見,但祝你一切都好。

奧斯維辛:鐘鳴般的自由

抵達克拉科夫後即刻乘車前往奧斯維辛。這一天仍在下雨,尚未載滿乘客的公交駛向郊外,經過無數房屋、鮮花和草坪,最終停在一個並無任何顯著標識的地方,放下所有乘客。

走過漫長的、兩旁樹木尚未抽芽的道路,一些沉默的磚制房屋終於出現在眼帘。它們之間有一條不知來往的鐵路,鐵絲網封在盡頭,不知曾是多少人目光的起點。

奧斯維辛有許多不同用處的樓房,如今被作為不同展館複述往昔。

展館內陳列的內容各不相同,有的還原了彼時監獄的狀態,有的陳列著受難者的生平故事,或者複述戰爭發生的前因後果。

對我個人而言,最震撼的莫過於陳列集中營受難者遺物的展館。

大批受難者進入集中營前留下的私人物品堆積在一起,將主人已經草草死去的悲劇意味無限放大。

甚至那些裝了假肢的受難者都有這樣多——難以想像究竟有多少人在這次屠殺里失去生命。

一個失去主人、支離破碎的娃娃。

最後還有一個陳列著受難者頭髮的櫥窗。人們在毒氣室中死去,皮膚和骨骼被侵蝕、丟棄,頭髮卻仍然保持原來的形狀留在這裡。許多人在這一櫥窗前哭泣,這樣的場景所帶來的震撼是無法還原的。

出於對逝者的敬意,沒有拍照。

整個奧斯維辛,以集中營最臭名昭著的毒氣室終。

如今再看,不過是兩間空蕩蕩的房子——但所有此前看過的受難者生平、影像,他們被囚禁的監獄,他們的遺物和沒有寫完的故事,都在此時走向最直接、最刺耳的強音:

戰爭時人類失去理智,經年累積的生命輕如螻蟻,碾入貪婪一夢和騎虎難下的掙扎。

但我走出最後一棟房屋時,忽然看見四月初的凜春,草坪和枝頭已經綠意盎然。

Hope is a good thing. 我想。 Itll always be.

我默默在監獄最後的草地旁獻上一束花,但忽然又意識到,奧斯維辛對我並不是完全的過往,也不是和平年代遙遠的口號般紀念。

不同時代有不同形態的戰爭,但對自由的嚮往與追逐,成為人類文明不斷發展的永恆動力。

逐漸加熱的溫水是這個時代磨刀霍霍的納粹,而懦弱、麻痹自我導致的思維惰性和靈魂遲鈍的你我,可能正身陷囹圄,明日就響起奧斯維辛的哀歌。

「Forgetting them means letting them die again.」 而紀念他們,對於今天的我,有著更為重大的意義。

一個邂逅

在奧斯維辛排隊購票的時候,遇到兩個人高馬大的老爺爺,聽他們聊天應該是法國人。

那天的奧斯維辛人不太多,尤其到最後幾棟房子時已經人跡寥寥。正好和其中一個老爺爺走在一起,我就拿法語打了個招呼,沒想到老爺爺很熱情,還會一些英語,於是我們也就英法交雜手舞足蹈地聊了起來。

在歐洲,年齡大一些的人似乎都對毛澤東時期的中國有些了解。我在雅典的時候在街頭買甜甜圈,找錢的時候老爺爺問我是哪裡人呀,我說中國,他高興地說「Mao ze dong!」

法國老爺爺也是,和我磕磕絆絆地聊了很多解放戰爭時期的事。老爺爺和同伴是從華沙開車來的,已經繞波蘭一周,過幾天就要動身回去了。他住在斯特拉斯堡,離我在法國讀書的地方很遠,但他也很客氣地邀請我有空過去找他玩兒。

聊了一會兒就走到了出口,於是我也強裝法國人和兩位先生bisous告別。上了公交後,才看到老爺爺又從車裡下來,敲敲我的窗:

「Madamoiselle, 我非常喜歡你,可以留你的電話給我嗎?」

老爺爺手拿著紙筆,這樣非常老派地記下了我的聯繫方式。

後來我回到法國,還接到過幾次老爺爺的電話。學期結束後,我因事提前回國,手機又莫名丟失通訊錄,遂沒來得及和他告別。

回國後很久依然惦記著此事,感恩節的時候忽然翻出iCloud從前保存的號碼,老先生的電話赫然其中。

大半年沒聯繫,都不知道自己的號碼能否發去國際簡訊,仍抱著試試看的想法和他打了聲招呼。沒想到一個法國的來電立刻回過來:「Rachel, 好久不見!」

彼時在深冬的北京聽到這句法語,在歐洲的一切都歷歷在目起來。

有機會一定去看你呀,Jeorge先生。

克拉科夫:「這裡才是真正的首都」

我來波蘭前本是不知道克拉科夫(Kraków)這個城市的,但此前做攻略時發現這裡得到的好評比華沙還多,遂決定逗留兩天。

歐洲許多城市的地標性建築都在老城中央,克拉科夫也不例外。廣場的中央首先是一列紅黃相間的多拱門建築,內部是克拉科夫的中央集市。

早晨來時大部分店鋪還未開始營業,可以安心看看頂部房樑上的裝飾。晚上回來又逛了一逛,發現這裡與其他旅遊城市的商店別無二致,但多了一些瑪瑙、獸皮之類的東西,勉強算是東歐特色吧。

以老城廣場為圓心,最高聳矗立的建築就是聖瑪利亞大教堂(Kosciol Mariacki)。

據說教堂的兩個鐘樓象徵著兩兄弟彼此攀比,逐漸建起越來越高的鐘樓。後來兄弟和解,弟弟(右側塔樓)也決定停止建造,因此與歐洲普遍的對稱形教堂不同,聖瑪利亞大教堂的左側鐘樓要更高一些。

定睛看左側塔樓頂端的窗戶(上圖黃圈處),整點的時候會有士兵吹著小號報時,一段不到一分鐘的標準旋律,但吹到一半會戛然而止。

關於這個只有一半的報時有一段小故事:據說衛國戰爭時,聖瑪利亞教堂成為士兵最後的屏障。一天中午,敵軍進攻時,哨兵在塔樓上立即吹起號角通報敵情,卻在一半時被敵方的弓箭擊中死去。為了紀念這個士兵和衛國戰爭中堅持鬥爭的人民,教堂便用這段只有一半的旋律作為每天的整天報時,這一習慣流傳至今。

這段話是不是聽起來有點耳熟?

沒錯,似乎所有的傳說故事都是為了紀念xx起延續至今。但這個傳說其實是假的!

據Freewalk的漂亮小姐姐說,這個故事是七八十年代克拉科夫的導遊為了平添神秘感而胡亂杜撰的,沒想到這樣的傳說一傳千里,許多人千里迢迢來朝聖英勇的展示,教堂也半推半就,以訛傳訛地將這段沒有完結的號角聲保留下來。

(是不是超級美!)

說到這裡,就不得不提一下歐洲非常流行的Free Walk。每天固定時間,有導遊在城中心地標建築處舉旗集合,一般是英語/西班牙語為主,免費帶大家逛一逛周邊的景點。

和普通旅行團解說的方式不同,我在布達佩斯、克拉科夫、威尼斯三地參加過的Free Walk都很輕鬆隨意,導遊會講一些犄角旮旯里的小建築小裝飾,從而帶出一些歷史故事。

雖然Freewalk理論上來說是免費的,但按照慣例依然要在旅行結束後支付小費,所以導遊一般都會講解得很詳細,力圖保持輕鬆有趣的氛圍,這樣才能在結束後多收入一些。

一般Freewalk的行程都在四五公里左右,耗時2-3個小時不等。語言沒障礙又獨自出行的朋友,很適合參加當地的Freewalk,可以在純觀光之外了解一些小故事。

比如,這位來自克拉科夫的小姐姐就說,華沙雖然是官方版圖上的首都,但對於我們而言,克拉科夫才是波蘭真正的首府(自豪臉)。

回到聖瑪利亞大教堂。

除了外觀不對稱帶來的新奇感之外,教堂內部的風格也和西歐絕大多數教堂很不一樣。

我心中最喜歡的巴塞羅那聖家堂、米蘭大教堂和巴黎聖母院都是以高聳宏大的體量和令人目不轉睛的彩繪花窗為亮點,但聖瑪利亞大教堂令人震撼的則是其色彩鮮明的彩繪,和重現耶穌誕生時複雜、精妙、令人窒息的雕塑。

來一張祭壇的特寫。注意每一塊小方格都有一個故事,和東方描繪佛經的一些壁畫的手法類似,但這裡立體牆塑加上鍍金色彩的強烈,令衝擊感更大更明顯。

牆壁部分的繪畫也很精緻。和一些教堂內純學院派的風格不同,聖瑪利亞大教堂的繪畫風格更大膽一些,在保留人像的同時通過更多的裝飾物和人物動作來賦予動態。

放大看——真實和想像的完美結合,不能更美!

站在耶穌受難十字架下拍攝的全景。頂部金色與天藍相映襯,華麗鮮明。

其他部分的雕塑。

再看一眼整個牆壁和天頂,非常美,美到窒息。

有趣的一點是,聖瑪利亞大教堂需要額外購買「攝影票」才能拍照。購票後,工作人員會在你衣袖上貼一個badge,證明你可以拍照,否則教堂內的工作人員會制止你(令人乖乖交錢的斂財方式)。

更好玩的是,這個教堂是東歐非常難得的擁有中文宣傳頁的景點。工作人員問我要什麼語言時我下意識說英語,後來靈光一現多嘴了一句「有中文的嗎」,沒想到老太太開心的說,「當然!」

於是我拿到了一張,字丑得非常可愛的手寫宣傳頁……大概全國也找不到中文輸入系統,只能隨便拉一個留學生來手寫吧。

教堂不大,但我在其中徘徊、停留、祈禱,總共大約兩個小時,遠遠超過很多攻略的建議旅遊時間。

我對教堂是有特殊喜愛的——很多人說歐洲的教堂看多了也會審美疲勞,加上沒有文化背景,很難沉浸其中——但對我而言,無論是否了解背景知識,每座教堂即使在直觀視覺上,都有令人心醉的美:陽光透過彩窗的投影,時而精美時而怪力亂神的壁畫,甚至連坐在聖堂里祈禱的人們本身,都有一種別樣的魅力。

既來之,則設身處地沉浸,往往有不一樣的體驗。

前一天去青旅放行李的時候,一進門看到一個小哥躺在床上,看他在玩手機就沒說話,朝他笑了下繼續低頭收東西。

疊到第三件衣服時,小哥問道:

「你從哪裡來呀?」

於是本打算看下《辛德勒的救贖》重溫沉痛心情的我,和小哥窩在青旅大廳的沙發上就亂侃起來。

小哥名字里有個Min,躍躍欲試問我他的中文名是什麼,我敷衍地說道,就叫你小明吧,於是他非常開心地把「小明」二字抄下來,po在Facebook上。

小明在華沙上學,這學期來克拉科夫實習,找到房子前先在青旅過渡一下。他好像是個很厲害的程序員,現在在微軟的xbox實習(他當時說到這裡我並沒有什麼反應,後來和班裡男生聊起此事,才知道遊戲界的xbox大概相當於辣條界的衛龍、北京小吃界的豌豆黃吧)。小明雖然今年才大二,已經有兩款在Google Play上架的遊戲了。後來我回去和朋友分享他的遊戲,一群人沉迷這個類似開心消消樂的遊戲無法自拔。

我們天南海北地聊,聊到午夜一過,考慮到他要上班我要……玩,於是決定去睡。

小明的床鋪正對著我,我看他上床後還在發信息,正打算翻身睡去,就感到手機一震。

小明說,「『我喜歡你』用中文怎麼講啊?」

我回復,「我喜歡你」

小明發來一個FB上又蠢又大的傻笑臉,還有一句從Google Translator上複製來的:

「我也是。」

我心裡的彈幕翻了一句大寫的「LAME」外加鬼臉,但不知怎麼的,那晚睡得很甜。

第二天我送小明到車站,他說下班後帶我四處逛逛,我說好,繼續從老城廣場出發,四處溜達。

前一天經過了名為Jagiellonian University的大學,庭院里人來人往,但非常安靜。

有著好看的紅牆和對稱的拱形圓柱,非常耐看。

於是我沒忍住,今天又來了一次,並走進學校內部的博物館一覽其詳。

會議室頂部畫了藍天白雲

一個不太一樣的地球儀,我好像拍到的正好是亞洲?

一層長廊上的壁畫,筆觸看起來很稚嫩,但和陰天的燈光在一起相得益彰。

學校後院里還有一些科學家塑像和一些互動小裝置,大概就是搖幾下鐘擺證明地球自轉(理科生別拆穿我,我不記得了)之類的小把戲,因為雨下得太大了要撐傘,沒手拍照。

我躲到學校外面的屋檐下,對面同樣有一個避雨的女生,紅色長裙很好看。

我等了一等,忽然覺得手機震了好多下,遂發現教室的Wifi竟然是自動連接的(我在法國的卡很爛,在波蘭沒有流量)。

劃開手機來看,小明正好中午休息,發來很多消息。

他問,晚上在哪裡找你?

我想了想,「就在大頭那裡吧。」

這並不是什麼黑話,也的確是我唯一能叫上名字的地標——沒錯,那時候我還沒記下來聖瑪利亞教堂的名字,也不能大略說個「來廣場」,唯有前一天導遊說到的「Big Head"深入人心。

我大約記得的關於大頭的來歷是,它似乎是某位克拉科夫先鋒藝術家的作品。藝術家完成後,興高采烈地贈與克拉科夫政府,但政府覺得它"too creepy"(唔,誰說不是呢)而拒絕了這一請求。

藝術家非常失望地作罷。但同年,這一雕塑在世界各大賽事節慶上獲獎而一戰成名,此時市政府才發覺自己錯過了非常寶貴的宣傳機會,遂復與藝術家商議,請回這一作品。

藝術家也很給台階下,就將這一巨大的頭,重新安置在了克拉科夫市中心的廣場上。

這個頭有多大呢?身高1米76的我和1米83的小明出來現身說法一下:

大概就是……真的很大了。這個頭裡面還是空心的,經常有小孩爬進去玩。

好了我知道了朋友們,你們想吐槽我村姑一般的打扮和肥碩的腰肢,但我也沒有什麼好說的。畢竟人在旅途一切從簡,加上四處漫遊已經成為我窮困潦倒的直接原因,能湊出這樣一身行裝,已經很不容易了。

當然,這個時候的我還在Jagiellonian University的牆外避雨。小明說好啊,那五點半下班,六點的時候我們在大頭見吧。

抬頭看天,雨小了一些,我便繼續開始走路。路上的時候我忽然想起,這樣老派的、定好時間地點的見面方式已經很久沒有了,大約只有初中沒有手機的時候會這樣口頭約定,再後來都是微信實時定位了。

甩甩頭髮,挑了一個明亮的巷口繼續走下去。

遇到了一件件把畫掛起來的畫家:

遇到了一座好玩又好看的房子:

另一座好看的房子(當然,這並不是一座普通的房子,它也是克拉科夫的地標建築之一——聖彼得·聖保羅教堂):

過馬路時遇到了一輛蠢蠢的電車:

又過馬路時,遇到了一些馬,當然還有一個好看的姑娘:

在跋涉過千山萬水、又爬了許多山坡之後,我終於到達了在整個城市之巔的,瓦維爾教堂/皇家城堡(Wawel Cathedral/Royal Castel)。

櫻花開得正好,和教堂鮮艷的紅綠金藍相得益彰。

走近看,巍峨繁複的建築更是令人心生敬畏。這座羅馬天主教堂曾加冕過約翰·保羅二世教皇,並在兩次夷為廢墟後,又堅強地重建起來——依然如此美麗,嶄新又悠遠。

從另一側逐漸上升的斜坡旁,可以看到教堂復建時眾多投資者的名字以紅白兩色磚塊的形式排列在牆上:

再拉近一點看:

從另一面一睹教堂的風采:

通過教堂右側的長廊,即到達波蘭最大的城堡。

除了曾是波蘭皇室的居住地外,瓦維爾城堡最令人著迷的地方在於它集中世紀、文藝復興、巴洛克時代於一身的建築形式。每個房間,也曾分別有著不同的用途,如今作為陳列室展示著皇室用品。

廣場上可愛的U型爬山虎。

笑容猙獰的吊燈。

連接教堂和城堡的走廊。

抬手看錶,大約已經五點半,我便下山往廣場方向走去。

路過一家陶瓷店,裡面零零散散擺著許多小玩意,我挑了兩隻杯子(我對瓷的東西真的沒有任何抵抗力),又看到一隻藍色的小魚掛件,打算買下來送給小明。

這是因為昨天聊天的時候說起我記憶力不太好,而中國有個說法是,金魚只有7秒的記憶。

他說,「啊,那你真的是很魚了。」

我在旅途中時常遇到不同的人,有時他們活潑善談、可以說完一整條路的話,有時他們沉默寡言,其實是內心有趣、生活豐富多彩的人。但他們給我的感覺,無一例外都是稍縱即逝的。

年少時不懂萍水相逢就該微笑作別,總對一些註定出現後要離去的人念念不忘,死磕人定勝天的道理再作努力,顯得尷尬而令人不解。

沒有人教我該如何辨別註定要嬉笑一場、明朝就離去的人和一生知己,只是這樣不願鬆手而狼狽掙扎的時刻多了,就慢慢習慣,將新遇到的人都假定為他們即將離開。

但不知怎麼的,我依然隱隱期待那些疑似靈魂撞擊的相遇里,有一些能持續久一點的羈絆。

即使是健忘的我,還是想讓不那麼健忘的你,多記得我一些啊。

小明看到我拿出小魚時有點沒反應過來,我稍加提示,他便高興地反應過來,非常親熱地推了我一把。我被撞得往後退了幾步,咧咧嘴,心裡想他要是會中文,應該要說幾句「厲害了」「6666」吧。

收好魚,天色尚好,我便問他,你要帶我去哪裡逛啊?

他臉上閃過一絲得意、神秘又期待的神色,用右手牽起我,然後用左手指指天:哪裡都不去,我們向上走。

我原來是不知道,大頭後面窄窄高高的塔是可以爬上去的,本來在教堂建築林立的市中心廣場上,看起來破破舊舊的它就不太引人注目。

順著果不其然十分狹窄而陡峭的樓梯攀爬上去,每一層都有不同的展示內容——這裡彷彿一個縱向的博物館,如二層的看起來冷颼颼的無頭波蘭傳統服飾展示:

而再上一層,景色就一下子開闊起來了:

我向來喜歡登高,喜歡在高空俯瞰城市,俯瞰萬家燈火明明滅滅,匯成蜿蜒的長歌(點擊這裡看我另一次登高時的記錄:絮語| 第五夜,巴黎)。

但在真正俯瞰克拉科夫時,我還是沒忍住小聲驚嘆了一下:這就是我用整整兩天走過的城市啊,我幾乎路過了它所有的建築和街道,在飄著雨的清晨、午後和傍晚仰望它的恢弘、精緻或奇幻,而今天我站在雲端俯瞰這座城市,原來它們站在一起,依然這麼美。

頂層的窗戶是有護欄隔開的且人來人往,下一層則沒什麼人,三面牆都有簡單染色的彩窗,可以探出頭去。

我就這樣趴在彩窗前拍照、探頭探腦又發了很久的呆,忽然發現小明也一直沒有說話,只是看我。我有點不好意思,又不想顯得太刻意,於是搜肚刮腸想出一個波蘭的話題打破尷尬:你讀過辛波斯卡么?

他搖搖頭:好像只聽說過名字。她有什麼有名的詩嗎?

我想了想,「有一首《甜美的短歌》(事實證明這首詩叫《企圖》,我讀書時的囫圇吞棗盡現無疑)我很喜歡」。

轉身從包里掏出日記本翻到前幾頁:大學的時候收到過友人贈予的一本辛波斯卡詩集,這首很喜歡,就抄在了日記里。

我絞盡腦汁逐行翻譯給他聽:

哦,甜美的短歌,你真愛嘲弄我

因為我即便爬上了山丘,也無法如玫瑰般盛開

只有玫瑰才能盛開如玫瑰,別的不能。那毋庸置疑。

我企圖生出枝葉,長成樹叢

我摒住呼吸——為求更快蛻化成形——

等候自己開放成玫瑰

甜美的短歌,你對我真是無情:

我的軀體獨一無二,無可變動

我來到這兒,徹徹底底,只有一次。

我們在大頭旁邊聊天合影的時候,小明和我說了很多過去和未來的事情,談到了上一任女朋友、爸媽的職業、甚至還有大一的平均分,暢想了關於未來的職業、生活、幾個小孩遍地跑,和他想用自己的力量改變一些現狀的堅持。

我一直默默的想,這些話要是放在別人身上我一定心裡早都吐槽死了,為什麼這樣傻這樣天真以及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啊,但可能由於外語的加成作用和那些我看過的傻裡傻氣永遠表現愛與支持的美劇,我竟然每一句都聽了下來,且每一句都給了「好棒」「很好啊」等等的正反饋。

說了很多對未來的暢想,最後我們正好走到塔樓入口,他忽然看著我的眼睛說,以後的生活,要是你在就好了。

我翻譯到最後一句:

我來到這裡/徹徹底底

只有一次

我開始艱難地向他解釋我現在的想法,我斷斷續續說了很多我也不知道他聽沒聽懂的句子。我說小明同學啊我當然喜歡你了,我很喜歡你,我喜歡你半夜聊天時還給我泡茶拿餅乾,我喜歡你做的遊戲和滿屏我看不懂的代碼,我也喜歡你對未來的暢想,儘管已經有很久沒人跟我說過這些話了。

可是我們只是萍水相逢啊。明天一早我就要去布拉格了,我們可能再也不會見面了,而且是很可能啊。

他聽著聽著還是沒有說話,忽然靠近我,輕飄飄地吻了我的額頭。

我沒來得及看他,就撲上去吻了他的唇。

他大約是沒反應過來,後來說,「我以為你那麼說,是在拒絕我了。」

我說,可能是吧,但我現在意識到,假如我因為明天要走就和你分開,我可能會後悔一輩子。

第二天清晨,我依舊坐上去布拉格的汽車,開始了剩下在捷克、匈牙利、斯洛伐克和義大利的旅程。

回到法國之後,我們仍然每天都聊天、視頻、遠程一起看電影,為一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咯咯笑個不停。

5月的時候本想去波蘭看他,但突然身患惡疾,難以成行,遂沒有再見。7月時知道他下一年可能來天津交換,還幫他填了中英雙語的留學生申請表(順便說一句,留學生信息表上為什麼有戶口這一欄啊而且真的很難解釋),但他因為成績不夠好,10月的時候落選,繼續在華沙讀書。

那時的我已經在北京。收到他信息的時候,我心裡想,要是你能來,多好啊。

我們依然零零散散地聯繫著,在視頻這端看到他搬了新的公寓,房間通往陽台,探頭下去的院子里有小孩在玩遙控賽車。

我也看見他在FB上發布了他第三款遊戲在Google Play上架的消息。前兩天他和我說,準備和朋友一起搞一個startup,明年二三月可能要去矽谷。

我說好啊,那時候我就去看你。

但我後來想過很多次在塔樓上的那首詩,我覺得他沒有改變我,只是我們在某個微妙的時刻達成了和解。

對於我們分別後所有的期待都是真的,但誰都沒有被期待改變方向,也不為期待落空而過分失望。

他的出現讓我意識到,離別是所有同行的必然結局,但若要因此畏手畏腳就太愚蠢了。

你來到這裡,只有一次,但這一次遇到的冒險、美好和愛,都是真實的,都值得為之瘋狂。

期待你——這件事本身,已經足夠美好了。

我們認識一周年的時候,他發來一個視頻請求,連通後開始唱一首莫名其妙又跑調的歌。

我大概聽到副歌才反應過來,這是鄧紫棋的《喜歡你》,而那些奇奇怪怪的歌詞,是他學的蹩腳的粵語罷了。

我一邊聽一邊想,實在是太難聽了,從沒聽過跑調這麼嚴重的這首歌,但再回過神來時,眼淚已經流了一臉頰。

一些Recap

  1. 推薦停留時間:華沙(1-2天),克拉科夫(2-3天),奧斯維辛只是華沙和Krakow之間的一個小鎮子,去半天就好了。
  2. 華沙的必去景點:肖邦博物館!非常棒了!華沙皇宮也值得一去,真的就是華麗華麗非常華麗。此外,由於首都的優越性,很多活動也都會在華沙舉行,去的時候可以在google上搜一下。
  3. 克拉科夫的必去景點:聖瑪利亞大教堂、瓦維爾教堂/城堡,這兩個應該算是北京的故宮蘭州的黃河鐵橋這樣的標配了。我個人還是非常推薦廣場上的塔樓的(大頭邊上那個高高細細的塔),俯瞰全城真的非常美!
  4. 美食推薦:反正我是沒有吃到什麼太令人印象深刻的東西,總之就是肉很便宜,想體驗fancy一點的餐館抓住東歐的機會!很多很棒的餐館都是有自己的網站的,可以在線看到menu,如果在預算內就毫不猶豫的去吧!
  5. 波蘭(包括東歐其他國家)很多地方都只收現金,所以最好多帶一點歐元去換。換匯的地方也最好提前打聽,很多街邊、地鐵里的換匯窗口匯率都差到驚人,而且一定要看好匯率到底是買入價還是賣出價!我因為一路換過四五種貨幣所以早已忘記應該有多少錢,但聽說有很多人是按一半的比例損失的,所以一定要注意!
  6. 祝你們玩得開心,在旅途中擁有美好的邂逅:)

*註:本文所有圖片除特別聲明外,版權均為作者所有

攻略誠意滿滿,故事酌情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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