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電影中的罪與罰（一）：《無間道》之願與這個世界真實相擁

夏天的暑氣還在記憶中留著餘溫，秋天的涼風就已匆匆襲來，喜歡這樣的秋，可以把世界還原成本來的樣子，風吹起，一切塵煙俱凈。

在一個秋風吹起的日子，重溫了《無間道》，這是2002年出品的一部電影，導演：劉偉強、麥兆輝，主演：劉德華、梁朝偉、黃秋生、曾志偉，講的是警察和黑幫的兩個卧底陳永仁和劉健明想找回自己失去的身份的故事。

卧底就像棋子。

中國象棋有一條基本規則：對壘雙方的中間有一條河界，通常稱為楚河、漢界，棋子過河才能攻打對方的首領，還有一條基本規則：兵、卒在沒有過河界前，此棋每走一步棋只許向前直走一步，不能後退；過了河界之後，每行一步棋可以向前直走，或者橫走一步，也是不能後退的。劇中陳永仁（梁朝偉飾）和劉健明（劉德華飾）分別是警局黃警司（黃秋生飾）和黑幫頭目韓琛（曾志偉飾）安插在對方腹地中的一枚重要的棋子，均是過了河界的兵和卒。

卧底就是棋子，行走在警匪對峙的棋局中。

其實，每一個人都有一個棋局，是自己原來為自己設定的一個理想的局，可以是職場的局，也可以是感情的局。每個人的努力就是為了在這個理想的局中獲得一席之地，可以是升職加薪，也可以是築就愛巢。但由於種種原因，可能會暫時離開這個局，所以必然想再回歸這個局。

陳永仁的棋局，是從警校做優秀生開始，因為優秀，被選中去做了黑幫的卧底。從此他就像鳥兒失去了翅膀，魚兒失去了雙鰭。他的兩棲格局處於針鋒相對的兩極，經常需要在心理上瞬間轉換兩重角色，因此他並不能像青蛙在兩棲空間那麼遊刃有餘，他需要肩負著雙重任務在危險遊戲中遊走，一面是海水，一面是火焰。陳永仁壓抑得幾近無法呼吸，無法睡眠，每天以一個古惑仔的身份遊走街頭，打打殺殺，而本來是警校中最優秀的學生，可以在警局有一個似錦的前程。可做了潛伏黑幫的卧底，就像跳進了一口黑井，爬不出井沿，見不得天光，而且延續了一個三年又一個三年，失去了相戀的女友，失去了光鮮的榮譽。陳永仁在痛苦中淪陷，做著不願意做的暴行，在韓琛的半信半疑中行動，而且，做了卧底的人生軌跡不知道何時才能划上句號，何時才能做回一個光明正大的警察。

當黃警司從23層樓上墜落到陳永仁面前的一剎那，我比陳永仁還痛苦，我怕他再也找不回自己的身份了，怕他再也找不回丟失的自己了。

劉健明的棋局，與陳永仁剛好相反，他被黑幫老大韓琛安排在警校學習，順利畢業進入警局並一路升職，他的人生也越來越偏離原來的軌跡，越來越想做一個好人，不願再和黑幫有染，但現實是非常殘酷的，每次與韓琛的聯繫都被韓錄音，關鍵時刻傳遞給韓琛的情報也是那麼鋌而走險，這種高壓的生活讓他也快支撐不下去了，他想徹底做一個警察。可韓琛一個接一個的指令讓他無法擺脫舊日的身份，就像是一個過去青樓里的妓女，想從良嫁人，過安定的日子，但老鴇還是勒令她一單一單地接客。他像一個在天空中高飛的風箏，表面看上去自由翱翔，實際上線還是在放風箏的主人手中，飛多高，飛多久，不是風箏自己說了算的。劉健明也是痛苦無比。雖然，他在警局工作中一路表現出色，並且人生中收穫了美好的愛情。

當韓琛在倉庫被劉健明一槍擊中時，我並沒有太多的高興，既不為劉健明高興，也不為這個進展的劇情高興。

劉健明的卧底身份似乎暫時無人知曉了，但是他並不是一個讓人信服的警官，他在警局取得的很多功績也源於韓琛透出的消息，既為韓琛服務，又為警局服務，都是為自己服務，人性的利己在他的身上展露無疑，已經練就的兩棲習性遊刃有餘，並且親手殺了韓琛滅口。劉健明在警局的功和道義上的過是相等的，他在警局有多少功，在道義上就有多少過。他沒有因為自己掌握了陳永仁的檔案資料就還陳的清白，而是殘酷地刪除了陳的檔案，以保全自己的黑幫卧底身份不被陳爆出。唯一閃動的一點善念是把陳永仁的檔案存在女友Mary的電腦里，他想用恢復陳永仁的身份來換取陳的封口，並以此挽回女友的心。劉健明是人性中惡的代表，就像他終歸就是一個黑幫卧底一樣，無法洗白。他想做個好人，只是因為貪戀在警局的身份和這個身份帶來的人生紅利，並不是真想做一個好人，也並永遠不會是一個真正的警察。他貌似取得了表面光鮮的成功，但是他的內心中缺乏正義和善良，所做的一切都是圍繞自己在這個局中的躍升來轉，為了繼續偽裝警官的身份，他可以刪除檔案，可以殺掉老大，可以擊斃同為卧底的同事，一切都處理地不露痕迹。他的內心不會是一個安寧的內心，卧底身份無時無刻地籠罩在他的心頭，即使知道他身份的人都被殺掉了，即使錄音帶銷毀了，他也一樣是一個邪惡的黑幫，因為他的心是一顆黑幫的心。

故事的結局，劉健明的黑幫卧底身份沒有被揭穿，依然在警局做著高級警官，但是，在陳永仁的墓碑前，良心是無法安寧的。陳永仁的警察身份是由李醫生找到警察學校校長的遺物才得以昭雪。這樣一個結尾給了我留下了些許遺憾，偽裝警察的人繼續風光體面地偽裝，真正的警察卻無聲無息地長眠於世。兩個卧底只是正和邪身份的表面置換，而內心中的正義感和邪惡感從未切換，陳永仁還是一如既往地正義，劉健明也是一如既往地邪惡。在劉健明的警服之下，仍然是一個邪惡和殘暴的內核，而在陳永仁的外衣之下，也仍然是一顆正義和善良的內心。

偽裝可以成為偽裝者的通行證，真實卻只能成為真實者的墓志銘。

這是一盤沒有下完的棋。

影片結尾，在陳永仁的墓碑上，刻著卒於2002年11月27日。

而影片開始，在陳永仁與劉健明初始的音響店裡，陳為劉開具發票的時間是2002年11月28日。

這並不是劉偉強的無意疏忽，而應該是他的有意設置，所有的結束都是另一個開始，所有的開始也是另一個結束，世事輪迴。

所幸，劉偉強有這麼一個有意設置，所以，劉偉強有這麼一個有意設置，使我對陳永仁長眠於世的遺憾減弱了幾分，然而，對於劉健明繼續偽裝的感慨並沒有削弱幾分。

風吹起，一切塵煙俱凈，吹走了些許的遺憾，吹走了些許的感慨。

願自己，無論在楚河還是漢界，無論走過的路能否回頭，無論理想和現實有多大的距離，都擁有一顆正義和善良的內心。

願自己，不再與自己做戲，不再與這個世界做戲。

願與這個世界真實相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