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江緒林博士:正法為魂兮,居易以俟命

江緒林博士最終選擇了自縊。一個高質量的生命,主動棄考了,令人不勝唏噓。

這樣的生命在中國並不鮮見,對這種人來說,中國就是他們的身體,正法就是他們的魂魄。這一切,似乎無需理由,自然而然,雖然很多人看起來頗為不可思議。

隨之而來的是:以國為身,這個國家所有你看到、聽到的苦難,都會自然而然地涌到你的身上——當然快樂也是,只是痛苦似乎永遠比快樂多,而且多得多;以正法為魂,這個國家所有你看到、聽到的不義,也都會自然而然地匯聚在你的心中,讓你喘不過氣來。

無法擺脫,你懷疑這可能是一種宿命,的確是一種宿命,但這是你選擇的。

其力量持續增強,因為你持續不斷地憶念著它,思維著它,它在你心中的力度自然會不斷地增強,如土長苗。

如果你有這種特質,首先要恭喜你,你的生命相當於有了一個助推器和放大器。有了它,你將快速地向前,甚至是身不由己地向前,你可以做出其他人看起來無法想像的事情,因為有了這種動力,任何路途上的阻礙都簡直不值一提,你可以順利地考入中國的頂尖學府,你可以在18歲的時候就出版兩本專著,你可以在一年內流竄中國兩萬五千里而無怨無悔,你可以數十年如一日地為了一個目標而奮鬥,這在其他人看來簡直無法想像;但同時,這股無法擺脫的力量糾纏著你,許多常人能夠享受的東西你將無法享受,因為你的心始終都被那股力量佔滿。

要知道,一旦選擇這種宿命,相當於你向上天提交了一份特別考試申請書,接下來你別想有好日子過。別人的快樂你覺得不屑一顧,他們的痛苦將全部加到你的身上,看你怎麼應對吧。

江緒林的問題,大部分是因為對這樣一種生命狀態不理解、無法正確應對而造成的。

他說自己不熱衷政治,可能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作為一個以國為身的中國人,不熱衷政治是不正常的,也是不可能的。你既然不熱衷政治,為何卻又是政治學博士?為何又是中國名校的政治系講師?為何又獨自一人在未名湖點燃了11根蠟燭?為何又在日記中經常抖露與郭玉閃徹夜長談的往事?這些只能說明他不是不熱衷政治,而是他已經深深陷入不能自拔,他太熱衷政治,否則,就不會說「今夜我真的很悲傷。」

他也幻想「個體的幸福可以不涉及正義」,「即便在一個沒有正義的環境也還是可以維護自己過得很尊嚴」。意思是,只要自己對平庸的邪惡不那麼在乎,還是能過得幸福,有尊嚴的。在很多人身上或許是這樣,但他可以做到嗎?做不到,那是他之所以為他的特質。一個以正法為生命的人,正法就像狂風席捲一切一樣在他的生命中肆虐,他的幸福永遠不可能與正法、政治脫鉤。他也確實如此,很快地否決了自己。他引用林達的話來表達自己的這種無奈:「不介入現實政治的人,在某種情況下依然無法置身事外」「我努力避開政治,但有時政治猶如癲癇病一樣嘔吐般發作」。

他信了基督教,希望找到解脫之道,希望從那種常人難以想像的痛苦中脫離出來,但很遺憾,他始終只是在門外徘徊,並沒有真正開始生命解脫的實踐,或者說已經開始實踐只是程度不夠。最終,他面對無窮無窮的痛苦時,他只有最原始的一種應對方法——移情,所謂去新馬泰旅遊一番,所謂把一切推給上帝。

他需要一個老師,這個老師曾經跟他類似,也以國為身、以正法為魂,但經過了生活的磨礪後,最終調伏了所有的煩惱,泰然自足,無掛無礙。遺憾的是,江緒林似乎沒有這樣一個老師,又或是他遇見了卻當面錯過。

他不明白的是,他對正義的追求和堅守,本質上只是一種愛的習慣,而不是愛。他不了解,以國為身,其基礎是對這個國家的所有國民的一種深深的同情心和愛,而正義只不過是這種同情心和愛的一種折射。一個人,表面上看上去正義感十足,但對自己的親人、朋友和陌生人非常冷漠,就表明他不理解正義的實質,他對正義的追求和堅守,只不過是一種愛的習慣,而非真正的愛,這是一種前世的善根而已。江緒林就是這樣一種人,他對自己唯一的親人——姐姐,似乎也談不上特別的敬愛,更別提其他人了。

他不明白的是,在二元對立的世界中追求正義是必然要失望的——只是一個時間的早晚問題。理想、正義、道德、法治、自由……所有的世間正法猶如海邊的沙堡,在時間和海水的侵蝕下,最終必將轟然倒塌,不復存在。毛澤東奮鬥了二十八年,剛建政不久就發現了這個問題,為此不惜再次發動革命,砸碎自己親手建立的正法,但他註定要失望,在二元對立的世界中根本就不存在這種奢侈的東西,紅旗必將落地,衛星必然上天——你所有的努力只能使沙堡保存的時間相對久一點而已,這已經很了不起了。

在這個註定失望的事業中,存在著解脫的最大可能,只是他不太清楚,可惜!

江緒林博士的一生,能打多少分數?

自殺是最大的污點,也是他得分最多的一道考題;

他需要重新再來過,只能是下輩子了;

重新來過時,他需要重新思考愛的含義,愛的方式;重新思考正法的本質和實現方式;重新思考人生的終極目的和實現方式;需要重新思考行動和行動的策略問題;這一生他剛摸到了邊便戛然而止,只能算剛剛及格而已。

希望他來生考個好成績。

江緒林,吾為爾歌,爾聽之。歌曰:

以國為身兮,正法為魂;

正法為魂兮,苦痛加身;

苦痛加身兮,勇求解脫;

勇求解脫兮,以愛為臨;

以愛為臨兮,居易俟命;

居易俟命兮,和光同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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