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光,一座熱血夢想與黃金之城
一
在馬來西亞大啖榴槤泡芙後,幾乎懷著英勇就義的心情上了前往仰光的飛機。讀幾年前有關緬甸的遊記,裡面的記述是這樣的:人們只能偷偷買泰國的電話卡,要爬上高高的山坡,才能收到來自鄰國虛無縹緲的信號。僅僅三年前,據說全緬甸還只有一台ATM機。
出行前小心翼翼地問一位在緬甸工作的朋友,「真的很難買到電話卡么?是不是上不了網?」得到的回答卻是,「很方便啊又不貴,我不就好好用著微信么,偶爾網速慢一點而已。」
飛機上遇到的雲南商人也告訴我,前幾年去那裡做生意,買一張sim卡可能要上萬元人民幣,「變化太大了」,滿腔感嘆。
現在的緬甸卻像改革開放後的中國,你對它的認知永遠趕不上它變化的速度。
下飛機後,先去換了100美元,櫃檯小姐姐甩出來厚厚一疊,全都是1000緬幣的紙鈔,錢包根本塞不下,沒辦法,解下頭上的牛皮筋,把鈔票紮成一捆,直接丟進背包里。
走出機場,迎面而來的司機皆穿籠基,一種及踝筒裙,肚子前面打一個結,緬甸男人的典型裝扮,只不過他們拉客的方式比較含蓄,或許因為穿著裙子的緣故,總感覺有點扭扭捏捏。
準備去尋找傳說中可以去巴士站的皮卡車,再轉到51路到市區。「現在已經沒有車啦。」一位黑瘦黑瘦的中年男子指著自己車,「坐我的車吧。」
根據在東南亞遊盪歷的經驗,讓想賺你車費的司機說出公交路線的概率幾乎為零,況且剛到一個新的國家,對人家怎麼看外國遊客這件事還沒有概念。
這時候我腦子裡警鐘百發齊鳴,尤其是站在一個燈光昏暗到感覺隨時要斷電的機場前面,我寧可和一堆群眾去擠不知開往哪裡的公交車,也不願大晚上一個人坐小汽車。
這時,一輛載人的計程車準備駛出,彷彿出於本能的反應,我抄起前後兩個大包攔截下來。副駕駛坐著一位緬甸小哥,出於死也要搭公共交通的執念,我請求他們把我載到巴士站,就在這五分鐘內,我改變了主意。
四周漆黑一片,像是小縣城的郊區公路,看到巴士站時我自己都懷疑起來,根本不會有車從這兒經過的吧,跟司機大哥進行了一番最後的討價還價,「我只有4000K,把我載到蘇雷塔就好了。」
大概是被我這種「老娘把命交給你了」的氣勢嚇到,司機大哥終於接受。出來背包的時候,大腦就會自動切換到另一種思維模式,一個人打車這種奢侈行為根本就沒有儲存在腦迴路里。
於是,就一路嘗盡某個國家最顛沛流離的交通方式,但若不是這樣,要怎樣去認識一座城市呢?
終於坐安穩可以喘口氣,副駕駛座的小哥開始用流利的英文跟我聊起來。他是我認識的第一個緬甸人,小夥子來自Bagan,儘管對緬甸的地名只有極有限的認知,但Bagan是絕對不會不知道的,就好比吳哥窟於柬埔寨,誰不是沖著蒲甘來緬甸的呢?
他掏出iPhone,表示要把電話留給我,口氣大得很,「在緬甸有任何問題可以隨時找我」,感覺可以罩著小半個國家。小夥子經常出國做生意,穿著儼然和國際很接軌,年紀輕輕就手持兩部智能手機,「我有兩個手機號碼,工作需要。」
朦朧的月色中,一個金光燦燦的巨型物體突然閃入左前方視線。太美了,顧不得在逼仄的計程車后座,抱著兩個又重又髒的大包,脖子彷彿被莫名的一股引力固定住。
這是緬甸給我的第一記重擊。
誰知道在之後十天旅行中,來自這個神秘國度的重擊接連不斷,一記比一記厲害,離開的時候,整個人是懵的。真的太棒了,被背包客和嬉皮文化佔領的東南亞居然還藏著這樣一方土地。
小哥先下車,一直用緬語跟司機嘰里呱啦,大概是要求把我送到旅舍樓下。旅舍像越南一樣,房子也是細長細長的,大家只能一個勁兒往高處造,剛進門就收到小哥簡訊,「安全到達旅舍了么?記得8點半以後不要一個人出門噢,很危險的。若明天想去哪兒玩可以聯繫我,給你帶路。」
讓一個常出國辦事的商務人士百忙之中抽空來陪我游仰光,聽上去怎麼都有點不是太妥,除非他僅僅對於「和一個中國姑娘壓馬路」這件事感到光榮。很官方地回復了幾句答謝的話,打算讓這個偶遇就這麼過去。
十人宿舍冷氣充足又乾淨,奔波一天下來,路遇淑人,還能找到張舒服床睡覺,就是新的目的地送上最好的禮物了。
二
早晨起來後,這才可以看看仰光的模樣。走到陽台使勁伸了個懶腰,發現對面那棟粉綠色的小樓陽台上,站著一個憂鬱的緬甸女人,眼神掃向底下正在醒來的街道。詭異的是,人家兩頰和額頭上畫著大片乳白色的東西,看起來就像不熟練的油漆小工剛刷完房子後的災難性遺留物。
這是緬甸女性的「國妝」,幾乎所有女人和小孩臉上都塗著「檀娜卡」(thanaka),是黃香楝樹、木蘋果等樹榦磨成粉後做的化妝品。
而滿街男女皆穿羅衣,區別在於男人小腹前面打一個圓形的結,成了「籠基」;而女人則將棉布逆時針圍在身上後掖入腰間,叫「特門」。
籠基、特門、檀娜卡、撣面……從未有一個地方像緬甸這樣,將一堆稀奇古怪的詞噼里啪啦朝我扔過來,完全不顧這位初來乍到者的神經已經被刺激到麻木。
我像回到了七八歲的年紀,帶著一萬分的好奇心去壓馬路,人行道兩邊擠滿了密密麻麻的小攤,水果攤、冷飲店、茶檔、電器店、彩票鋪……西瓜蜜瓜切片定價、一塊300緬元(1.5元),香煙盒子拆開了一根根賣。
四根竹竿支起一張雨棚,下面就是一家茶檔;扁擔挑起兩頭的木架子,中間放一塊小擱板,粉色的紗里罩著黃色麵條,放下便是流動小吃店;
有個胖乎乎的男人在面前擺一張桌子,上面是一小桶石灰、一摞荖葉,即包即食的檳榔鋪就出來了。
五顏六色的切片西柚、橙子、芒果,一袋500緬元(2.8元),緊貼著旁邊在賣老鼠藥和殺蟲劑,店主是一胖一瘦兩男女,大概是關係要好,就成了這麼驚悚的出攤組合。
早上沒有咖啡喝,有股迫切的生理需求,來一杯茶也好。我停在一張賣奶茶的桌子前,桌布上倒扣著兩排污漬漬的玻璃杯,前面放一條長板凳,大家都是經過、累了,坐下喝一杯茶,然後再上路,仍有過去那種古風茶檔的感覺。
我最喜歡這種一目了然的小攤,語言不通不打緊,反正只有奶茶可以給我喝,唯一需要解釋的是,不要放太多糖!越是天氣炎熱的地方人們越嗜甜,在中東的時候就備受「半杯茶半杯糖」的折磨,緬甸也是如此。
店主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小夥子,藍紫色的純色襯衫,細格子籠基,非常典型的緬甸男人打扮。
兩個爐子,一隻大鍋煮奶,一隻小鍋煮茶,然後在另一個小鍋里混合,客人叫了,就舀上一杯,在兩隻杯子里互相來往幾次,上桌後根據需求加入厚厚兩勺煉乳或白糖,場面極其生動帶感。
具有一定的街頭表演藝術成分,這才是合格的路邊攤嘛。
仰光簡直就是為我這種小攤愛好者量身定做的觀光城市。
一杯奶茶500緬元,摺合2.8元,我連要了兩杯,一杯死甜的,一杯輕甜的,不太甜的那杯應該可以排上有生以來最美味的奶茶之一。我喝得精神大振,同時也高興昏了頭,把才買的大袋水果忘在了人家桌上。
10分鐘後,被人一拍後背,那位奶茶小哥追過了一條街,才把水果送回到我手裡。
此時,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連大金塔都還沒看呢,緬甸已經太棒了!
三
中午來到LP上推薦的一家叫「999 Shan Noddle Shop」的餐廳吃午飯,主打撣麵條,非常緬甸的一種麵食。或許也算比較高檔(和路邊攤比起來),裡面乾乾淨淨、冷氣十足,客人也相當多,很快,就有一對倫敦來的老夫婦跟我搭台了。
老先生是從事金融行業的英國人,說起中國人充滿了微妙的嫉妒感,「我們團隊里80%以上都是外國人,中國人相當聰明,我認為你們領導人訪英後visa政策一定會更寬鬆的,你知道英國經濟並不好嘛,我們需要遊客來花錢。」
▲撣面
他的夫人來自法國,急著跟我介紹一本關於仰光的書。我說很喜歡奧威爾和毛姆,常態是在吃和旅行,還有做一些米其林餐廳相關的事。
男人激動了起來,差點想來握我的手,「歡迎你來英國,那兒可不是只有炸魚薯條,也有很多米其林餐廳噢。」法國妻子不買賬了,「那你更應該去法國!那兒是米其林的發源地!」
我們在仰光唐人街附近的一家撣麵條餐館裡分享了一碟炸豆腐,談論著遙遠的米其林餐廳,做著簡單的緬甸游感的分享。
「你吃完午餐準備去哪兒?」男人問我。
「Shwedagon Pagoda(大金塔)」。
「噢,是的,你一定得去那兒!。」
離開餐館後步行到蘇雷塔,那兒是許多公交車的停靠點,我拿著大金塔的照片到處給人看,很快,就有當地人把我推上了一輛巴士,玻璃窗還是木框的,接著根據指示,又在一個路口下車,但大金塔呢?毫無蹤影。
作為一個毫無計劃又相當鬆散的旅行者,索性不務正業地跟路邊的貓咪玩起來。直到貓咪們都困了,才想起來要去大金塔這回事,抓住一位路過的男子問,人家也好,不說話,就示意我跟著他走。
他提著個塑料小籃,就像我讀大學去公共澡堂時的那種,而他們似乎是當做手包用。被籠基緊緊裹著的背影一扭一扭,動作里寫滿了靦腆,男子不回頭看我是否跟緊,自顧往前走,穿過幾條歪歪扭扭的上坡小道,把我帶到售票處後,立刻神隱一般遁形了。
外國遊客需要付5美元或8000緬元的門票,緬甸人則不需要錢,如大多東南亞名寺的規矩。我付完美元,準備寄存鞋子,可能是付了門票的緣故,我的鞋子收到了貴賓對待,被放入牆角的柜子,剩下地上小山堆一樣的涼鞋拖鞋。
緊接著被一群花裙婦人小孩擁著進入一部觀光電梯。那一瞬間我有點穿越,怕睜開眼「嗖」得一下竄到200米高空,花5美元買了個大金塔的俯瞰圖,然後告訴我「您的參觀已結束」,喂還錢啊!
幸好這一幕沒有發生,電梯停在二樓,赤腳走過長長的天橋,省去了爬坡的辛苦,直接就到達建於50米山丘上的佛塔平台。目之所及皆是bling bling的各式廟宇殿堂,穩穩杵在中間的金色龐然大物就像定海神針。
「一座熱血、夢想和黃金之城」聶魯達曾如此描述仰光,眼前的大金塔似乎就為了印證這句話而存在的。
總共塗有27頓金箔,為佛塔鍍金曾是緬甸皇室和貴族的傳統,曾有位女王財大氣粗,一下捐出和自己體重相等的黃金(88磅,近40公斤),還好比較瘦小,要是個90公斤的大胖子就散財散慘了。
傘形塔頂更是奢侈,鑲嵌著5448顆鑽石、2317顆紅、藍寶石,掛著1065個金鈴,最最頂端是一顆76克拉的鑽石。要有人半夜爬上去在這把「傘」上隨便掠兩手,第二天就可以去香港買套別墅了。
繞大金塔一圈後,有點累,找了間鋪著木地板的開放式大棚坐下,看大金塔的角度剛剛好,也乾淨地幾乎可以躺在地板上打滾。
一個人旅行的時候,想找當地人聊天的技能之一就是「你能幫我拍張照么?」瞅准也是獨自一人的小哥,拍完照順勢攀談起來。
看小哥打扮是條件不錯的家庭出身,英文也很不錯,是當地一所大學英文系的學生, 剛到緬甸才一天的我問起女性臉頰上那兩抹黃泥,小哥立刻打開ipad搜了wiki百科給我看,一邊還解釋說網路有點慢。
這麼一位有為青年大白天不去干正事,來這邊看塔?我有點疑惑。
原來他正在備戰緬甸公務員,來這邊複習考試資料。「為什麼想當公務員呢?」
「福利好啊,有免費的房子住,還有車,會發大米等很多東西,還有醫療保障,一個月能拿到250美元左右的工資,還有獎金,普通的工作只有150美元。而且你知道,緬甸現在不一樣了。」
「那為什麼要來這裡看書呢?」
「因為看到大金塔會容易平靜下來嘛。」
噢,在緬甸遇到的第一個inner peace不期而至。只可惜大金塔的門票一次有效,否則真想天天下午都來坐一會看日落啊!
四
轉小巴回到唐人街附近,天色已晚,下車後又是忍不住「哇」地一聲叫出來。
馬路已經沒有了,好像仰光人每到傍晚都會發起一場「小攤佔領大街」的總進攻,大家都提個小塑料籃出來逛街,彷彿所有人約好了要去澡堂。
當我遇見榴槤攤的時候,手裡已經提了一包甘蔗汁、2個番石榴、1個釋迦果、1盒西柚,再這樣下去,明天要背登山包來逛夜市了啊摔!
買了一碗奇奇怪怪的海螺蔬菜色拉和印巴人的自製酸奶當晚飯,回旅舍邊看一歐美小伙表演穿籠基絕活邊吃,他好像纏著前台小伙練習了一下午呢。
仰光的節奏似乎就是如此詭秘。
終究要離開的,反應過來才發現留給仰光的時間太少,朋友給我推薦了JJ EXPRESS發往蒲甘的夜巴,雖然貴一點,但是乾淨又有冷氣。
準備出發時發現,果然如傅真書中所說,汽車站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需要一場漫長的長途跋涉,就好像克服了這個困難,漫漫長夜將不足為懼。
幾經周折,總算在交通環島蘇雷塔附近找到了「人滿就走」小巴拼車點,一路上經過各種嶄新的購物廣場,全是建到不同高度的樓房,滿目綠色紗網、腳手架。
香格里拉大酒店的夏宮餐廳打出路人皆能看到的大招牌,最便宜的房型一晚上150美元,等於睡掉了當地人1個月的工資。
據說2016年酒店旁邊會有新的27層寫字樓和購物中心竣工,路邊小攤賣著印有昂山素季的日曆,她的招貼畫、掛件、徽章,一切都在百廢待興中。
坐落於荒野之中的汽車站像個巨大的農貿市場,還是夜間版的,我摸黑在烏煙瘴氣的大巴車間穿梭,找到了自己的候車點,上了一輛日本退休下來的JR巴士。
果然都是外國遊客,巴士配有一位馬甲襯衫的小哥和身穿華麗傳統服裝的姑娘,一路推著小車,給我們發餐盒送飲料,嶄新的毛毯和濕毛巾。
半夜巴士在一個服務區停下,熱鬧得像是某個闊氣家庭在大擺宴席,電視里放著遙遠國度的足球賽事,這裡那裡都是「哇」得一陣陣歡呼聲。
我坐下來點了杯奶茶,錯亂的時間感和空間感令人有些迷惑,蒲甘就在前方,目前最需要做的應該就是清空大腦內存和預設,讓古老而奇幻的一切洶湧而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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